《参观年少》五色春

52、独立成长

　　或许是被这一番话触动了某根神经，谈闲意心中那些觉得自己无用的念头，忽然就消散了。

　　的确，他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做不到如苏映溪一般，亲身上阵抵御天灾，将万物生灵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但即便作为一个普通人，他能够做的事情其实也很多。

　　就如同那些正全身浸在江水中的年轻战士们，说起来大家皆是平凡的人，却能够为着心中大义做着不平凡的事。

　　谈闲意想，他也可以做到，只要力所能及，只要尽他所能。

　　想通这一节，谈闲意顿时打起精神。他回望向水声滔天的棹雪江，仿佛还能看到无数战士奋勇拼搏、只为守护人民安全的模样。

　　他是一个没有正规组织的人，无法到前线直接效力。但是，他可以在后方展开行动，像那些为战士们添衣加饭的普通人民一样，贡献自己的能量，以实际行动表达对前线救援人员的尊重和关心。

　　这之后的两天，谈闲意穿行于棹雪江附近的大街小巷，发现周围有许多开小买卖的商家，都在自发为前线人员筹备物资。

　　他找到了开饭馆的大叔的店面所在，见他们一家每日天不亮就已经在店里，点着一盏略显微弱的灯，忙于锅台前，准备早中晚三顿饭的食材，制作出一份一份精细的盒饭，统一装入保温箱中存放。

　　他还看到有不少商店和药店的老板自发组织人员，整理前线所必需的生活用品和各类药品，担心因为洪灾封路、交通不便，前线物资短缺误事，便无偿地将整理出的物资打包送到江边。

　　前方浴血奋战，后方也没有闲着，谁都希望今年这场大水能够早日平息，谁都盼着这场救援行动中的创伤和牺牲能够止于此刻。

　　谈闲意也这般希望，所以他总是在街巷中穿行，见到为了前线筹备资源、正需要人手帮忙的，就主动上前搬搬扛扛，将物品封箱打包好。

　　他会赶在饭口时间来到盒饭大叔的店面，帮忙装配盒饭，将重量不轻的保温箱全部扛上三轮车，独自一人推车在坑洼不平的积水小路上前行，争取每分每秒，将热乎出锅的新鲜饭菜送到江边。

　　他的力量很小，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但这份力量同时也很大，因为还有许许多多和他一样的人，都在做着相同的事。

　　谈闲意此生第一次感受到，团结的力量是如此之大。他也是第一次注意到，团结的人身上，会散发出如皓日般明艳的光芒，永远熠熠生辉。

　　又过三日，上级组织最终决定，要对棹雪江进行泄洪了。

　　洪水只堵不疏难为长久之计，积在棹雪江上方的浓黑雨云已经渐渐散去，但从棹雪江上游奔腾而来的水却还是源源不断的。

　　棹雪江以北，居民稀少，大多都是田地，被选为泄洪的突破口。

　　一夜之间，水浪翻天，冲击过大片的土地，将许多作物瞬间淹没。黑土漂浮于水间，形成一道蜿蜒广阔的墨河。

　　洪水倾泄，源源流淌向棹雪江以北，保住了江岸以南的大量居民和房舍。

　　这场发于八月的洪水，自此开始平息。

　　谈闲意从没有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天灾对于普通人类的致命性，即便救援队伍再怎么努力，也终归免不了牺牲，更做不到毫无损失。

　　但是，至少现在大家的性命无忧，一切身外之物，都可以在灾后重建的过程中慢慢弥补。

　　棹雪江边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平和，江水沿着河道悠悠流淌，再不见几日前翻江倒海之势。

　　傍晚金红色的太阳光斜晃在平整的江面上，波光粼粼，映照着霞光漫天。

　　江边，远道而来的救援队伍就要撤离了。

　　在即将远行的一辆辆大巴车跟前，捧着鲜花水果还有各种衣物吃食的百姓们，高高地将手中的东西举起，递到大车的窗边，希望连续多日辛苦参与救援的战士们能够收下，以表大家的心意。

　　他们在告别，大巴车缓缓启动，车内车外都是用力挥动着的双手。

　　与来时面对艰巨任务的严肃紧张不同，这一刻，大家心底的放松都明晃晃地通过展露的笑脸表达出来。

　　谈闲意远远地看着这一幕，也不知何时，他的脸上便挂上了同样的笑容。

　　即便他多日来孤军奋战，即便他此刻一身狼狈，衣衫皱巴脏污，即便在恶劣天气下做事时，不可避免地在身体上留下的大大小小的伤痕还在发红发痒。

　　但他还是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庆幸眼前的这一幕大团圆结局，和他曾经所知的往事完全对应上了。

　　灾难固然可怕，但人定胜天的真理，却时刻都在激励着人心，鼓舞着势气。

　　他很高兴亲眼见证了这一段故事。

　　“你开心吗？”

　　正当谈闲意心情放松时，他耳边忽然响起这么一道声音。

　　他吓了一跳，猛一扭头，却压根没看到自己身边有人存在。

　　就好像……那声音仅仅响在他一个人的脑海中。

　　谈闲意一时愣住，没顾得上回答。此刻若是有一面镜子摆在他面前，想必镜中应该会映出他震惊的脸庞。

　　“应该会感到开心吧？因为你成长了许多，即便是孤身一人也在这个时空生存下来，也为这个时空做出了贡献。”

　　“你……”谈闲意沉默片刻，试探着开口，“您是……造物主吗？”

　　他至今没有亲眼见过造物主的模样，而当下，造物主也压根没有显形在人潮汹涌间。但他曾听过造物主的声音，虽然那时隔着一段距离，对方的声音朦胧而虚幻。

　　对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轻轻地笑了一声，那意思就等同于默认。

　　“是您有意将我困在这个时空中数日吗？”谈闲意为了不引起身边偶尔经过的行人的注意，便压低声音问道：“我来到这里已经有一周的时间了，映溪若是无碍，一定会尽早来寻找我，她绝不会令我孤身留在陌生的时空中。”

　　谈闲意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是她至今都没有来到我身边，我想，不是她不来，而是出于某种特殊的理由，她来不了。”

　　“映溪身边有神明存在，可以帮助她做到世间几乎任何一件事，但如今连神明的踪影都没有出现在我身边，我想他们一定是受到什么阻碍，被排斥在我这次……独自历练的行动之中。”

　　“是这样没错吧，造物主大人？”

　　这段日子，打从谈闲意冷静下来，不再被动地等待苏映溪那边的救援开始，他已经逐渐适应当下时空中紧张焦灼的生活节奏，一边尽其所能地为这个时空奉献自己的一份力，一边默默地融汇于这里，仿佛真的成为这儿的一份子。

　　他不再焦虑自己的生存问题，每日忙起来时，也根本顾不上去想太多。但等到夜深人静时，他还是会想，自己现下的处境究竟是怎么造成的？

　　一周的时间，足够他依据过往的经验，推测出背后暗藏的隐秘。他觉得，造物主是刻意在他身上花费心思，或许是想要看一看他一个人在这个时空中的表现。

　　造物主：“你也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祂的声音听上去多了两分愉悦，似乎真的对谈闲意感到满意。

　　可谈闲意依然有想不通的地方，“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么做对造物主有什么好处呢？至今在他身上发生过的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造物主顿了顿，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而是反过来问了他一个问题：“在你眼中，小溪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哎？”谈闲意一愣，这个问题有些突然。他仔细想了想，一时竟也不好确切地形容。

　　从他们相识以来，苏映溪在他心中就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她成绩优异，性格也好，行事果决，敢爱敢恨，同时又那么心软，那么善良……

　　谈闲意相信，无论是在他的眼中，还是在任何一个与苏映溪相识之人的眼中，她都该是一颗耀眼夺目的明珠，是风云一般的人物，永远独一无二。

　　直到此刻，谈闲意依然这么认为。

　　但是，当他见识过苏映溪身上远超出他想象的神秘伟大之处后，他对于苏映溪的认知，便也不该止步于此。

　　苏映溪真的是一个了不得的存在，任谁也不会想到，一个曾经凌驾于整个世界之巅的救世主，如今会平凡地融于众人身边，从一个名副其实的大人物，轻松自如地转变为一个普通的小人物。

　　她适应能力良好，从来也没有以救世主的身份，低视每一个泯没于尘埃的凡尘中人。

　　“我觉得映溪她……”谈闲意缓缓开口，最终也就只吐出寥寥几字用以形容，“她是非常厉害的人。”

　　言辞苍白，难以说清苏映溪身上真正的独到之处。但除去“厉害”二字，他也实在想不出一个更加合适的词汇。

　　造物主听后，轻轻“嗯”了一声，以示赞同。

　　“她的确是个非常厉害的孩子。”造物主悠悠地说着，“所以，她未来可肩负的，远不止现在这种程度。我也很希望能一直观摩她的进化，我特别欣赏她。”

　　谈闲意发怔出神，半晌才回应祂道：“这话，如果你直接和映溪说，也许她会很开心的。”

　　造物主笑了一下，语气轻松道：“未必，她的第一反应，一定是骂我有病。”

　　谈闲意：“……”
　　好像……确实很符合映溪一贯的脾性。
　　造物主还挺了解映溪的哈……

　　“你也很不错，在我的预料之中。”造物主话锋一转，对谈闲意予以褒奖，“我的确在你身上看到了成长的痕迹，因为小溪选中了你，我希望你拥有足够的实力，足以留在她身边。”

　　谈闲意：“呃……谢谢您的认可……”

　　“你也不要怪我说出这话，小溪和旁人不同。你很优秀，但她更是不同。”

　　谈闲意喃喃道：“我明白的，我明白……”

　　他早已经在这场旅程中意识这一点了。

　　但是，苏映溪不介意他的平庸无奇，而他也愿意更加努力地追赶她的步伐，哪怕终其一生也无法真正赶超上一任救世主，他也愿意从一而终地为此拼搏。

　　谈闲意心中早有决断。其实，他一直都很清楚苏映溪喜欢他什么。

　　相较于同龄人，他更平和友善，成熟温柔。他恰到好处的善良，时刻坚守的底线，为此伸张的正义，或许就是苏映溪在他身上看到的闪光点。

　　谈闲意能够意识到这些，也愿意一直保持这些品质。所以，他也希望苏映溪能够喜欢他更久一点。

　　至少，在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开始一段适宜的感情前，希望他们彼此之间的一切，都不会变质。

　　这一程的时空之旅，让他对苏映溪的了解更深。他看到了世界之极的隐秘，也见过了作为人间巅峰的苏映溪的真实一面。

　　谈闲意不畏惧这般强大又奇妙的苏映溪，只是经常会感到自愧不如。

　　幸好，苏映溪面对他时，给予的永远是信任与鼓励。

　　而现在，虽说是勉勉强强，他也算获得了造物主的支持与认可。

　　该为此高兴的，不是吗？

　　“对你的考验已经结束了，恭喜你，不负这一场缘分。”造物主轻声说道，“神域那边，很快会有人来接你的。”

　　谈闲意：“啊，好的。”

　　耳边静了良久，谈闲意本以为造物主已经无声地离开了。

　　正当他想要迈动脚步，找一个避开人群的僻静之处，等待有人来将他接回时，那道飘渺的声音却忽然又出现了。

　　“回去吧，回到她的身边。”

　　“像很久很久之前那样，成为她艰难境地中的慰藉，做她万年不变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