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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南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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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西辞住在繁华的洛城,家里世代从医,十八岁那年,洛水浮冰尽融,两岸一夜吹碧,西辞当众请嫁洛城贤名最盛的公子辛卫,当场被拒,沦为笑话
此后的十年,几乎没有人敢要她,除了鳏夫。不少鳏夫请媒向她提过亲,但是一次都没成功,渐渐地连鳏夫都看不上她了,说年纪大了不好生养。
西辞生的姝色明艳,颇有才识。二十六岁那年,家里人将她许给了临县商户老爷家的大傻子,所以她逃了,顶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逃婚了
她觉得:大概是西辞这个名字不吉利
因为洛城在西,她对自己的名字第一次有了具像化的认识
在南山,没有人知道西辞的过去
因为南山,荒无人烟
西辞喜欢垂钓,不分四季的喜欢~南山最多的是山,群山环绕的是水,西辞经常背着鱼篓,一坐就是一天
日子平静的有些无趣,无趣的过了一年
夕阳落入南山后,西辞开始整理渔具,新雨过后鱼填满了篓子,她仍是按照惯例将篓子里的鱼全数倒了回去,惊起了巨大的水花,砸的西辞目瞪口呆
像是什么东西砸下来了,湖中心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鱼跃龙门,这是要成仙了?
山色朦胧,西辞望了很久,夜幕低垂时,她终于放弃了
这条路,她闭着眼睛也能走回去,所以天黑要回家对她来说没有约束力
现在有了,不是因为天黑看不见,而是刚才要成仙的“鲤鱼”拉住了她的脚踝
男人是被西辞从河畔捡回来的,捡回来的时候,面目脏污,浑身是伤,那裹在身上的衣服是他最后的体面
从那以后,西辞每日坚持从鱼篓里带一条鱼回来。院子围圈里的鸡逐日减少,每少一只,她就拿出笔在纸上勾画
鸡又生蛋,蛋又生鸡,鸡鸡蛋蛋无穷匮也
西辞觉得少只是暂时的
理想永远被现实打败,因为捡回来的那只“鲤鱼”吃鸡的速度比孵鸡的速度快得多
冬雪覆盖,南山一片白茫,大雪封了山,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真成了与世隔绝之地。窗外冷风残叶,静夜凄凄切切,板上躺了半年的人终于可以拄拐活动了
缠着膏药时未发现此人风仪高雅,风姿卓绝,即便此刻拄拐和她抢着盘子里仅剩下的最后一只鸡腿,也是他们今年最后一只鸡腿,因为院子里最后一只鸡今早打完鸣就被西辞宰了
西辞仍觉得这个人长得漂亮
但是在生存面前,漂亮顶个屁用
男人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西辞懒得给他取,便一直叫他无名
“喂,你知不知道寄人篱下,要对主人客气点?也就是你要对我客气一点,所以这个鸡腿我吃”
男人只用两只手指夹着鸡腿,西辞便只能看着:“医者父母心,我是病人”
“我不管,这只我吃”这话一出,气势都矮了半分,又提着嗓道:“我的东西我做主”
他翻了眼皮,手忽然一松,鸡腿掉在了地上,他拄拐戳到了门边,寒风裹着雪灌了进来,不过片刻又顶着一张丧脸,立在了门边
西辞坐在桌边正啃着鸡腿,连眼神都欠奉
他的心中忽然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对不起”
她的眼皮终于翻了一下:心想一个小孩子我跟他计较什么
在南山,西辞没有过春节的习惯,今年除夕,无名却给西辞包了压岁钱
西辞眉都立了起来,她数次翻来那张勾勾画画的纸,问他讨要诊费和鸡钱的时候,他都是一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无赖样
掏出来,是块碎成两半的残玉,看得出质地上乘
碎了,便不值钱了
西辞喜欢钓鱼,也喜欢采药,有一次天快黑了她还未回去,无名翻了半座山才在一个坑洞里找到了她,摔断了腿,异常狼狈,是他背她回来的,从那以后,无名总是跟在她身后,由一人行变成了两人游
西辞二十八岁,无名给她做了蛋花面
“这是?”
“我亲手给你做的长寿面,师父”
“这是面疙瘩”
西辞嘴角抽了抽,两个人还是分着这碗面疙瘩滋溜滋溜的吸完了
无名弱冠那天是西辞给他簪的冠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为父今日给你簪冠”
“我看你是欠打了”
“别动”
“你戳我头皮了”
“都叫你别动了,你还乱动”
某一日,她觉得无名看她的眼神变了,从前都是师父师父的叫,今日他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西辞
声音很好听,比她听过的任何声音都好听
他说:我心悦你
她落荒而逃~纵她驻颜有术,可他不知他们差了整整十岁
西辞喜欢做很多事情。她将房前屋后栽了各种各样的花,在院子里搭了葡萄架子,甚至将河边那棵歪脖子树拔回了家,只因为他的树干粗壮到可以置一个秋千架
无论西辞做什么,无名都跟着,陪着她一起
冬去春来,又过去了两年,西辞早已习惯躺在他的胸口看夏日的星空,赏冬日的雪景,一屋两人三餐四季
这几日,西辞发现无名总是一个人抱臂望着天际出神,沉默不语,西辞觉得他有事
人性果然是相通的
他眸色沉沉,犹豫了一阵,问道:“阿辞,你想不想出去?”
“去哪里?”
“离开这里!”
西辞撇过头去,垂着眼睛不说话
“阿辞,这里不是我理想的天地~”
西辞一直都知道,他不可能永远属于这里
“我知道,但我属于这里”
往后的两人都藏着心事,沉默寡言,没有了往日的开心
除夕那日,谷里来了一群人跪在了无名的面前
原来他是北国君主最小的儿子,是北国的小殿下,遭人迫害,无意跌坠在了西辞的生命里
无名,不!现在应该叫他昭明
昭明陪她过了新年,正月初六,那群人又来了,西辞知道留不住他了
“阿辞,等我些时日,我到时来接你”
西辞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绣了他名字的荷包:“给!绣的不大好”
昭明刮了刮她的鼻子:“很好,在我眼里,天下一绝,比什么都珍贵”
昭明走的时候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昭明走后,屋子空了,西辞的心也跟着空了
一个月后,茅屋前出现了一架富丽堂皇的马车,车上下来的妇人西辞不识,但是旁边的随从她认识,是那日来找昭明的人
妇人冷着脸,一双眼从上到下打量着西辞,目光并不友善
西辞仍是礼貌的请她进屋坐
“坐就不必了,我今日来便是想告诉你,昭明不会来了”
“是他的意思吗?”西辞往前踏了一步
妇人往后退了一步,仆人机警的挡在身前:“你想过问,也该想想自己有没有资格?你今年已经三十二了,为何要欺骗我儿?”
“他不是小孩子了,何来欺骗一说”
“你本该如实告知”妇人厌恶的盯了她一眼,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手虚空一指:“你家住洛城,当年求嫁被拒,许婚出逃~如此品行,当真不堪!”
一阵风将那株矮梅吹的花枝乱颤,西辞拂了衣袖,面无表情道:“夫人今日的话,西辞记下了,日后这里也不再欢迎你”
这番诛心之言,是将西辞的脸面碾碎了踩在地上践踏
西辞过回了从前一个人的生活,依旧每日采药,钓鱼,春天播种,夏日乘凉,秋里登高,冬季煎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