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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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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园里灯火通明,丫鬟与仆妇站了满院。人人低眉顺目,寒风凛冽吹过,个个禁不住打起寒颤。
吴梅暖身着一袭桃红缎面袄子,云髻挽起,妆容明丽,独自立在院心等候温延。
偌大的庭院中,几乎落针可闻。她手指不自觉地绞紧绢帕。
朱嬷嬷察觉到她的不安,缓缓上前半步,抬手扶稳她的胳膊。
吴梅暖泪眼盈盈,哽咽道:“嬷嬷,我怕”
朱嬷嬷的手一路下滑,直至将女孩冰凉的手指握入温热的掌心,低声安慰道:“小姐,老奴一直都在。”
吴梅暖噙着泪点头,她深吸一口气,寒意直灌胸腔。
檐下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光晕在黑洞洞的院门口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步辇稳稳停驻,太监们屈身伏地,温延挺拔如松,自辇中步下。
吴梅暖上前一步,垂首敛衣道:“殿下万安。”话音方落,周遭仆妇丫鬟应声跪伏,霎时寂然无声。
温延微微颔首,从容地走过来,伸手虚扶她起身,语气疏离:“天寒,不必多礼。”说罢并未多看她一眼,径自向室内走去。
吴梅暖始终低眸不敢抬头,依礼轻声道:“谢殿下。”
二人身影短暂并肩,温延率先踏入房门。吴梅暖守着规矩落后半步,随之而入。
室内炭火烧得正旺,暖融融的空气将寒意彻底隔绝在外。
温延解下玄黑貂绒大氅,李顺习惯性地上前伸手结果,却见殿下手腕一转,将大氅递向李仁盛。
李仁盛明显一怔,随即低头躬身,双手恭敬接过那件黑貂氅。貂绒触感柔软如云,却仿佛重若千钧,压得他心头一沉。
殿下这是不让他近身伺候了?那今夜该由谁伺候?周小五?可区区侍卫岂能踏入王妃内室?莫非是李顺?
李仁盛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李顺,对方似有所觉,畏惧地向后退了半步。
“本王用膳不喜旁人在侧,”温延声音清冷,眼神落在吴梅暖身上,“其余人都退下。”
吴梅暖睫毛微动,悄悄望向朱嬷嬷,终是未发一语。
众人退下,房门轻阖,室内顿时只余炭火哔剥作响,空气仿佛也随之凝滞。
温延径直入座,吴梅暖僵立片刻,才端来水盆,在他身侧跪下将水盆举过眉际,恭请道:“王爷,请净手。”
修长粗粝的手指渐渐滑入其中,水纹泛起阵阵涟漪。
待他拭净双手,吴梅暖起身,依着嬷嬷所教,动作生疏地为他布菜,柔声道:“殿下请用。”
温延尝了一口青菜,道:“坐下同用,本王此处没那么多繁琐规矩。”
吴梅暖婉言推辞:“殿下,这不合规矩。”
温延默然,只是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坐下,不容拒绝道:“想吃什么自己夹。”
吴梅暖知他并非说笑,便夹起一片瞧了许久的八宝鸭,低头细嚼。
席间两人再无言语,这顿饭吃的悄无声息。
温延用完膳后,并未离席,静坐着等候吴梅暖。
吴梅暖发现他在等自己,匆忙将口中食物咽下,却因吃得太急,一下子呛咳起来,眼角立即逼出泪花。她忍不住胡思乱想:难不成自己年纪轻轻,就要被一口饭噎死不成?
正难受间,一盏温茶无声递到眼前。她连忙接过,急急饮下,总算缓过气来,捂着喉咙喘息道:“多谢殿下。”
“不必着急,慢慢吃。”温延语气温和了些。
吴梅暖依旧低着头,脸颊绯红。
“不必拘谨。本王知道,这桩婚事并非你所愿。”温延的声音依旧平和,
吴梅暖诧异地抬起头。四目相对不过一瞬,她又慌忙低下去,手指无意识搓着衣角。
温延见状低笑轻声,语气也松快几分:“本王已用好了,天色不早,明日再来看你。”
吴梅暖这才缓缓抬眸,他似乎与族中兄弟截然不同。即便他依旧神情冷淡,但此刻,她却觉得他十分平易近人。
“怎么,本王脸上沾了东西?”温延挑眉。
“不曾……”吴梅暖羞涩回道,声音几不可闻,“只是觉得,殿下与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温延并未追问如何不一样,唤了李仁盛等人进来。大氅重新披上肩头,转身离开。
翌日,天光未透彻,温延昨夜未宿芳园的消息,已悄无声息地漫遍整个王府。
小厨房里,罗桃正对着灶洞拨火,听到这事,手中铁钳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王婆子在一旁打趣:“就这么关心这个消息?”
“没有,”罗桃捡起铁钳,忙道:“只是觉得意外。”
王婆子擦擦手,感慨道:“王爷是心善呐。”
罗桃嗅出奇怪的味道。怎么但凡在府里待久了,都会觉得温延宽厚温良?
“心善?”她靠近王婆子,声音刻意软糯香甜,“婆婆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呗?”
王婆子被她嗲得一阵恶寒,笑骂道:“好好说话!”
“那您告诉我嘛。”罗桃拽着她的手臂轻轻摇晃。
王婆子清了清嗓子,凑到她耳边,“庶妃娘娘也就比你大两岁,身子骨未张开。太早生养,对她没好处。”
罗桃愕然。温延竟是这般想的?
王婆子见她发愣,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清禾?想什么呢?”
“没事,”罗桃低声回道,“就是觉得……反差有些大。王爷整天冷着一张脸,行事却……”
话未说尽,两人目光一碰,像是窥得什么共同的秘密,心照不宣地抿起嘴偷笑。
哐哐——锅铲敲击灶台的声音骤然响起。赵婆子面染愠色,打着手势:还聊?干活!
“来了。”王婆子立刻换成谄媚笑容应声道。
罗桃亦换副嘴脸,重回灶前继续她的烧火大业。其实相较于王婆子,罗桃更怕赵婆子,即使对方总堆着和善的笑。
灶膛里火苗噼啪作响,她偷偷抬眼打量。赵婆子挽起袖子揉面,手法利落有力。
各色面团在她手中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揉、捏、擀、叠,不一会儿便成了一朵朵精致的荷花雏形。筷子探入油瓮,菜籽油表面立刻泛起细密的小泡。
五个荷花酥接连滑入油锅,接着又是几个面片。正当点心在热油中渐渐舒展、将绽未绽之时,帘子被掀开,取食盒的人来了。
王悦薇带着满身寒气进来:“婆子们们不急,是我来早了。”
王婆子赶紧给她搬来个小板凳:“姑娘坐着歇歇,酥点这就好。”
王悦薇安静等后,直至食盒装妥,方才提着离去。
灶间渐渐稳定下来,罗桃待油温稍降,小心地将剩下的菜籽油重新滤回瓮中。
王婆子端起炸得金黄酥脆的面片递到赵婆子面前。
赵婆子拈起几片,用手势推了推:太甜腻,我吃不多,你们分了吧。
王婆子毫不客气,接过来就咬得嘎嘣作响。罗桃刚收拾完灶台,也小心翼翼捏起一片。
自打进这小厨房,她就发现,每次备餐总难做得刚刚好。总有些不成型的、烤过头的、模样不周正的零碎吃食。
这些东西,多半是王婆子塞给赵婆子。
而赵婆子,十有八九总会再分给她和王婆子两人。
可不知为什么,罗桃总觉得这两人之间……隐隐透着些说不清的微妙。
王悦薇提着食匣,慢慢走在甬道上。两旁宫女来往穿梭,步履与她擦肩而过。她本该知足的,不该再有更多奢望,可一想到温延,心底仍会泛起细密的涩意。
越靠近书房,人影愈多。她敛起心神,脸上又漾开往日那般温和的笑意。
回府这两日,温延忙得不可开交,甚至未曾主动寻过她。
她安静地走进书房,将碟中精致的荷花酥取出,放在案上,又为他沏好热茶,置于手边。
自她进门起,温延的目光便始终落在她身上。他拿起一块酥点咬了一口,随即放下。
王悦薇不以为意,自然地拈起他咬过的那块,小口小口地继续吃着,随后索性坐在榻上,为自己也斟了杯茶,默不作声地将一碟荷花酥悉数吃完。
温延看着她鼓着腮帮、认真咀嚼的模样,像只偷食的仓鼠,觉得有些可爱。
他知道,唯有当悦薇心中憋着情绪时,才会这般“肆意妄为”,连糕点都不给他留。
“吃完了?”他轻声问。
王悦薇微怔,没有回话。
温延在她身边坐下,同她说起在外巡访时的见闻。
她清楚地感知到,他语气虽淡,眼中却如有星光闪烁,明亮而真切。
她咽下喉间那抹酸涩,递出最后半块荷花酥,问道:“吃吗?”
温延就着她的手一口咬下,随即揽过她的肩。
“明年盛夏,”他承诺道,“我带你去民间走走。”
听着他的心跳,王悦薇看见他锋锐的轮廓下,眼睑处早已积了深深的青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