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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   自打进了小厨房,罗桃的日子眼着一天比一天滋润。
      不但偶尔能得些零嘴吃食,有时还能跟着王婆子出府采买,见识一番寒州街景。
      腊月里的寒州,屋檐下挂着冰凌。她注意到,城中流落的灾民日渐稀少。
      年关将至,离府一月有余的温延终于传回将要归府的消息。
      整个王府闻讯即动,仆从们洒扫庭除,一扫往日沉寂。
      这一日,罗桃特意讨了半日闲,精心做了几样点心,提着朱漆食匣去寻王悦薇。
      穿过石子小径,冷风嗖嗖地往领口里钻,小径两侧的枯草上还覆着一层薄霜。她不由得加快脚步。
      “春果姐姐。”罗桃轻唤。
      春果停步转身,见她便笑:“是清禾啊,又来找悦薇?”
      罗桃提了提手中的食匣,眼角弯起:“上月月钱有剩,做了些点心。”
      “你的手艺?”春果语气调侃。
      罗桃佯装委屈道:“瞧不起人?下次我专门做了送你,看你信不信!”
      “那我可等着了。”春果笑应。
      恰时雪枝来寻春果,罗桃看出她们有事要忙,便告辞道:“姐姐们先忙,我过去了。”
      雪枝望着罗桃背影:“清禾比先前活泛不少。”
      若说王悦薇似一株不染纤尘的雪莲,那从前跟在她身边的罗桃,也学得些许清冷气质。可如今她在小厨房待久了,整天与爱絮叨的王婆子相处,竟渐渐养出见人便带三分笑。
      “砰砰——”罗桃叩响门扉。
      “进来。”
      罗桃推门而入,一股暖融香气扑面而来,“姐姐这儿真暖和。”
      王悦薇正借着天光往里衣上绣鸳鸯。
      “发的炭不够用吗?”
      罗桃放下食匣,贴着她身边坐下:“姐姐的炭好,暖和还没烟。”
      王悦薇搁下针线,目光扫过墙角那筐红萝炭:“要不,你把这些炭都拿回去。”
      罗桃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歪头靠上去撒娇:“我同你说笑呢,我整日守着灶火,暖和得很,用不上这个。”
      王悦薇低头发现臂弯里的发丝乌亮柔软,再不是从前枯黄模样。
      她看在眼里,心头悄然一软。这丫头在小厨房,过得还不错。
      两人又说笑片刻,罗桃想起周小五的托付,笑容立即淡了下去。她坐直身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瞧她为难,王悦薇也不催促,拈起一块梅花状的糖糕,咬了一口:“你手艺越发好了,样子精致,味道也好。”
      罗桃心不在焉地应着。
      王悦薇摇摇头,不以为意,重新拿起针线,继续绣着那对鸳鸯。
      “姐……小五前两日找了我,托我带句话给你。”罗桃直言道。
      王悦薇挑针的手指稍停,静静等着下半句。
      “王爷会带庶妃回府。”
      “嘶——”王悦薇一抖,针尖瞬间刺入指腹,鲜红的血珠立刻冒出来,迅速在鸳鸯上晕开一片红。
      她怔怔望着不断扩大的红痕,唇齿间的香甜化作无边的苦涩,直漫上喉头。
      罗桃惊呼一声,慌忙取出帕子按上她的伤口。
      王悦薇浑然不觉指尖的刺痛,喃喃低语:“桃桃,点心怎么是苦的?连心里都发苦……”
      “姐姐,想哭就哭出来吧。”罗桃心疼地搂过她肩膀。
      王悦薇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哭什么?他是王爷,天潢贵胄,三妻四妾再平常不过。”她眼里看不出情绪,平静得像一汪净水。
      罗桃心下稍安,轻声道:“小五哥哥怕你伤心,特意嘱咐千万别为这事与王爷怄气。”
      “小五说的?”王悦薇疑问。
      罗桃用力点头,继续宽慰:“小五是锯嘴葫芦,若非王爷授意,他肯定什么都不说。看来……王爷心里还是有姐姐的。”
      她说得口干舌燥,却见王悦薇低虽然听着,但脸上没什么表情,让人摸不透她究竟听进去几分。
      是夜,小雪悄无声息地落下来。
      暖帐玉被中,女子身影辗转反侧,压抑的啜泣声断续传来,没入更漏声里。
      次日清晨,罗桃冒雪前去探望,推门便见王悦薇双眼红肿得厉害。
      温延回府那日,仪仗煊赫。听人说,庶妃是由小轿悄无声息地从侧门抬入了后院。
      小轿在院门前稳稳落下。轿帘轻启,一位衣着体面的陪嫁嬷嬷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主人扶出来。
      庶妃缓缓步出轿厢,抬眼望去,“芳院”二字赫然映入眼帘。
      院内,早已等候着的丫鬟仆妇们齐齐屈膝行礼。
      “恭迎庶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步入布置一新的正厅,庶妃唤道:“朱嬷嬷。”
      朱嬷嬷自小看着她长大,最是知心,当即对众人道:“都下去吧,此处暂由我伺候。”
      待屋内只剩主仆二人,吴梅暖立刻卸下端了整日的雍容姿态,软绵绵瘫在榻上,长舒口气:“可算能喘口气了……饿得我前胸贴后背……”
      朱嬷嬷想找吃食,却见这新房虽陈设精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清。
      唯有中央的圆桌上,按规矩摆着几碟寓意吉祥的干果:花生、桂圆、红枣……
      “姑娘先嚼几颗花生,压一压饿?”朱嬷嬷将碟子推过来。
      吴梅暖有一搭没一搭地磕着花生,一双明眸滴溜溜转,将这间要长住的屋子细细打量了个遍。
      “这王府外头看着倒是威风凛凛,怎么里头……反倒有些空落落的?也没见话本里说的什么金砖铺地、银做墙的阔气……”
      朱嬷嬷吓得脸色骤变,慌忙上前捂住她的嘴,“我的小祖宗!这话也是能浑说的?”
      “呸呸!”吴梅暖被捂得难受,秀眉紧蹙,使劲扒开嬷嬷的手,“手都快塞我嘴里了。”
      朱嬷嬷望着口无遮拦的主子,只觉前路茫茫,暗潮汹涌。
      庶妃名为吴梅暖,是吴康祖的孙女。吴家在寒州经营已有百年,是当地最富庶的商户,掌控着大半的土地资产。
      尽管吴家世代经商,却始终难脱“商贾末流”之名。为改换门庭,族中数代皆重金延师、严课子弟,倒也真栽培出几位四品官员,在朝在野,渐有声息。
      吴康祖的三子乃寒州总督邓墩明的门生,如今官拜翰林院学士。有了这层师生之谊,再加近年来吴康祖将嫡女嫁予邓墩明续弦,两家更是紧密相连。
      而吴梅暖却正如她的名字一般,无人暖。
      她父亲是吴康祖的长子,自幼体弱多病,留下个女儿后便早早离世。她母亲则性情柔婉,终日吃斋念佛,不问世事。
      所以当吴康祖打算拉拢温延时,自然就想到她这个小苦瓜。
      王府书房内,温延刚回来不久,一身风尘尚未卸尽。
      李仁盛躬身请示:“殿下,今日晚膳是否安排在芳园?”
      温延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慢慢啜饮,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屋内。王悦薇的人影并未出现,他垂眸不语,面色淡漠。
      “吴庶妃毕竟是府中头一位娘娘……”李仁盛窥着他脸色,见他仍不答话,便自顾自接了下去,“那奴才这就去吩咐膳房,将晚膳摆到芳园去。”
      温延依旧不语,只将茶盏搁回案上,目光在他身上短暂一停,辨不出是冷是热。
      侍立在侧的周小五暗暗为李仁盛捏了把汗。他是吃错药了?
      温延抬手揉了揉眉心,连日奔波积攒的疲乏似乎难以驱散。
      周小五见状:“殿下连日劳顿,不如先歇息片刻,养养神。”
      温延摆摆手,“无妨。今日离开邓府时,他们私下塞给你什么了?”
      周小五从怀中取出两张银票,恭恭敬敬地奉上。
      “一千两……”温延扫过票面,唇角浮起冷笑,“邓墩明和吴家,倒是肯下血本。”
      正说着,书房门外响起脚步声,李顺进来躬身禀报:“殿下,冯长史回来了。”
      温延神色倏然一沉,“小五,”他沉声吩咐:“你即刻去见冯斌,令他尽快勘定适宜安置灾民之地,绘出详图报我。”
      空阔而肃穆的书房内,只余下温延一人。名贵的香料在炉中燃烧,青烟笔直。
      窗外,天色完全暗下来,灯笼陆续亮起,在夜色中投下光亮。
      他闭目倚在宽大的太师椅中,脑中却清晰地将寒州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一一铺开。
      邓墩明是只老乌龟,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露头;吴家此番被推至台前,金银开道、联姻拉拢,算计得极为周全。
      吴康祖与吴康年兄弟之间虽素有隔阂,却有邓墩明这位共同倚仗居中调停,勉强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
      为解决汹涌的灾民问题,避免事态扩大惊动朝廷,邓墩明与吴家已在明面上与他达成协议。
      寒州苦寒贫瘠,向来不受朝廷重视。明面上邓墩明总督之位风光,俸禄就那么点,要想过得滋润,自然要背靠吴家。
      故而,这寒州,明面上是朝廷治下,实则早已是吴家掌中之物。
      究竟是搅乱这一池春水,还是融入其中?
      夜幕低垂,王府各处的灯笼次第点亮,晕黄的光晕在廊下摇曳。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一声接一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悠悠回荡,更添几分寂寥。
      温延启程前往芳园。仪仗沉默而有序地行进。前方两名太监手提琉璃灯引路,四名内监稳稳抬着步辇。
      辇身雕花精致,帷幔低垂,随步伐晃动。亲王威仪,自在肃静中彰显。
      去芳园需经过小厨房。罗桃按捺不住心中好奇,躲在阴影里,瞧着步辇经过。
      这是她头一回见温延身为王爷的全副仪仗。他端坐于步辇之上,身着暗色常服,衣料在灯光下隐约泛着流光。面容在晃动的灯影下看不真切。
      队伍远去,周围响起宫女们压抑的窃窃私语。
      罗桃默默回到灶膛前,拨弄着灶里的柴火。
      王婆子守着砂锅里咕嘟冒泡的黄焖鱼肚,她像是脑后长了眼睛:“瞧见了?”
      罗桃“嗯”了一声,过了会儿,还是没忍住:“没有情爱,为何要娶她?”
      王婆子扇火的手顿了顿,斟酌道:“对有些人来说,情爱从来不是顶顶重要的。”
      罗桃困惑,仍是摇头。
      赵婆子停下擦拭灶台,比划了一番手势:你还小,不懂正常。
      相处月余,罗桃也能大体看懂赵婆子的手语,因此王婆子还夸她聪明。
      “我怎么不懂?”罗桃像是被这话微微刺到,挺直了腰板,“我在家时,也是订过亲的大人了!”
      王婆子眼中顿时闪烁起八卦的熊熊烈火,立刻拖过自己的小杌子。
      “订过亲?快说说,是哪家后生?叫什么名儿?是做什么营生的?家里都有几口人?人品模样怎么样……”她每问一句就凑近一分,几乎要贴到罗桃脸上。
      罗桃被连串的问题问得面红耳赤,招架不住,赶紧向赵婆子求救。哪知赵婆子也一脸兴味地等着听。
      她被逼得无法,只好含糊其辞,:“他叫刘绍义,自小定的娃娃亲。后来打起仗来,村里遭了灾,就没再没他的消息了。”
      王婆子转头对罗桃道:“你这哪算情爱?乱世里头,不过是长辈们想着互相有个倚靠,搭伙过日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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