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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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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本07(周大勇)的安息,让唐欣妍在法医人类学实验室里感受到的“背景噪音”降低了许多。那些源自不明骸骨的尖锐痛苦虽未完全消失,但至少,其中一个最清晰、最沉重的“声音”已经沉默。
秦教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的目光依旧锐利,但在指导唐欣妍时,偶尔会多停留片刻。她不再仅仅讲解骨骼标记,有时会看似随意地提及一些经手过的真实案例,描述发现现场的环境证物与骨骼损伤如何相互印证,最终拼凑出真相。
“法医工作,很多时候靠的是严谨的逻辑和确凿的证据,”一次课后,秦教授一边擦拭着测量工具,一边似是无意地说道,“但有时候,也需要一点……直觉。一种对逝者处境感同身受的想象能力,能帮你看到数据之外的东西。”
唐欣妍心中微动,面上不动声色:“我明白,教授。需要共情,但不能被情绪左右。”
秦教授看了她一眼,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几天后,实验室接到一个协助请求。来自市局刑侦支队,是关于一桩陈年旧案。河边发现一具高度白骨化的遗体,初步判断已遇害数年,身份无法确认,现场遗留物极少。常规手段陷入僵局,希望能通过法医人类学分析,提供更多关于受害者的生物信息,缩小排查范围。
骸骨被送到实验室时,带着河泥的腥气和岁月沉积的阴冷。唐欣妍作为助教,被秦教授点名参与前期的清理和初步观察工作。
戴上双层手套和口罩,她小心翼翼地用软毛刷和清水清理着骨骼上的污垢。当她的手触碰到那头骨时,一股阴湿、粘稠的绝望感,夹杂着剧烈的头部钝器打击带来的短暂剧痛,猛地攫住了她!
不是矿难那种瞬间的天崩地裂,而是更阴险、更充满恶意的袭击。黑暗中(或许是夜晚?),来自后方的重击,甚至来不及感到太多恐惧,意识便迅速沉入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河水。
这股残念比周大勇的更加微弱,时间显然更为久远,但它蕴含的“冤屈”感却异常强烈——一种死于非命且无人知晓的悲愤。
唐欣妍稳住呼吸,继续着手上的工作,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但她的意识,已经开始像最精密的雷达,扫描着每一寸骨骼,捕捉着那些科学数据无法记录的“信息”。
清理到骨盆时,她确认了性别为男性。
观察耻骨联合面,她向秦教授汇报了推断的大致年龄范围:25-35岁。
在清理左侧胫骨时,她的指尖感受到一阵轻微的、属于陈旧性运动损伤的酸胀感,以及一个模糊的、穿着钉鞋在跑道上冲刺的画面碎片。
最关键的发现,是在清理下颌骨内侧时,她“看”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被强力撕扯的触感——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从脖子上粗暴地扯了下去。
与此同时,秦教授那边也有了发现。她在遗骸附近的包裹物(一件破烂的化纤外套)的褶皱里,用镊子极其小心地夹出了一小片几乎被忽略的、非天然的物品——一小块边缘不规则、质地特殊的深蓝色塑料片,上面似乎有极细微的烫金痕迹残留,但已无法辨认。
“这不是常见的衣物配件或日常用品。”秦教授将塑料片放在放大镜下仔细观察,眉头微蹙。
唐欣妍心中一动。那股被撕扯的触感……会不会是佩戴的饰品?项链?工牌?这东西是否与之有关?
她不能直接说出自己的“感知”,但她可以引导。
“教授,”她开口,语气尽量保持客观,“受害者遭遇头部重击,财物被抢的可能性很大。凶手可能会拿走值钱物品,比如手机、钱包,但有时也会忽略一些看似不值钱、但有特殊意义的佩戴物,或者……在争夺中意外损坏掉落某些东西。”
秦教授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她,又看向那块深蓝色塑料片。
“比如,”唐欣妍补充道,“某种特殊材质的身份标识牌、或者个性化饰品的碎片?”
实验室里安静了几秒。其他参与工作的学生都屏息看着秦教授。
秦教授没有说话,但她拿起那块塑料片,再次更加仔细地审视起来,甚至动用了一些化学试剂进行简单的测试。
“这不是普通的塑料,”她最终得出结论,声音带着一丝发现线索的兴奋,“这是一种用于制作高端定制徽章或特殊行业工牌的复合材料,耐磨耐腐蚀。这上面的烫金,原本应该是图案或文字。”
她立刻将这一发现连同骨骼提供的生物信息(男性,25-35岁,可能有过田径运动经历)一起反馈给了刑侦支队。
有了这些更具体的指向,侦查范围被大幅缩小。警方集中排查数年内失踪的、符合年龄性别特征、可能从事特定行业(使用此类工牌)或有田径背景的男性。
一周后,消息传回。身份确认了!受害者是一名二十八岁的男性,名叫李哲,数年前失踪。他曾在大学时是短跑特长生,毕业后进入一家需要佩戴定制高级访问徽章的高科技研发中心工作。据其同事模糊回忆,李哲似乎私下喜欢用那枚访问徽章DIY了一条项链挂坠,是否佩戴失踪已不可考,但徽章样式与发现的碎片材质吻合!
而更重要的是,确认身份后,警方顺藤摸瓜,很快锁定并逮捕了嫌疑人——李哲的前同事,因嫉妒其即将获得的重要项目名额而起意谋财害命。凶手对罪行供认不讳。
案件告破。
实验室里,秦教授在做案件总结时,特意提到了那块关键的塑料碎片,以及基于骨骼分析做出的、关于受害者可能佩戴特殊物品及有运动背景的推断。
她没有看唐欣妍,但话语中带着深意:“……证据是基石,但大胆而合理的想象,有时能为陷入僵局的调查,点亮一盏关键的灯。记住,我们面对的不仅是骨骼,更是曾经鲜活的生命。尊重生命,就意味着要竭尽全力,为他们发出最后的声音。”
学生们散去后,秦教授叫住了正在整理工具的唐欣妍。
“唐欣妍。”
“教授?”
秦教授看着她,目光不再是纯粹的锐利,而是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和……或许是一丝极淡的认可。
“你的‘直觉’,”她缓缓说道,“很敏锐。保持下去。但记住,永远要用扎实的专业知识和确凿的证据,来为你的‘直觉’构建骨架。”
“我明白,教授。”唐欣妍郑重地点点头。
她知道,这并非完全的认可,更像是一种默许,一种无言的合作邀约。秦教授或许猜到了什么,或许没有,但她看重结果,看重那份为逝者言说的执着。
离开实验室,唐欣妍抬头望向天空。阳光正好。
她找到了一种新的方式。不是独自在暗夜中倾听与告慰,而是将这份能力,化作刑侦之光下的一缕微光,与科学和正义并肩而行。
骸骨的低语,终将指向真相。而她,愿意成为那座连接无声与有声世界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