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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许葭不是第一次质疑过这件事,她曾反复问自己:“为什么是这些磁带?为什么一按下播放键,自己就回到了那个特定的过去?”

      她已经回到了上海租住的房子里,屋子不大,光线斜而昏黄,窗台放着她从老家带回来的几盒陈年磁带,还有一个从跳蚤市场买来的老式双卡录音机,那玩意已经停产多年,却仿佛专为她保留着接入某种系统的权限。

      而那台录音机很普通,但从她买回来以后就不是普通的电子设备,似乎演变为是接入情绪修复模拟器的通道,这个模拟器并不属于任何已知科技。

      它没有品牌、没有使用说明,也不联网,却能读取她生命中一段段被埋藏的遗憾,每次播放磁带时,它会捕捉她当年录下的声音波形,提取那一刻未被满足的情绪愿望,并以类似副本形式重构一个童年场景,让她回去重新体验、完成、放下。

      这可比看一百部都市青年回到乡下得到治愈的电视剧有效果多了,而且她觉得那些剧都很统一的完全忘记了,不是所有人在城市受到这样的伤痛都能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家乡。

      而现在许葭可以回到过去,她是真的可以自己擦拭掉过去的痕迹和眼泪,至于这些磁带最初的来源,是许葭童年时用玩具录音机胡乱录下的生活片段。

      她四岁时曾对着话筒说:“我想要一只兔子。”五岁时说过:“老师说我胆小。”六岁时录下父母吵架时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背景中有她悄悄说:“我是不是不乖?”

      这些只言片语,被保存成一卷卷磁带,夹杂着广播、广告、卡通片音乐、过道声音、厨房锅碗瓢盆的碰撞,但许葭自己从未真正听完过这些磁带。

      直到有一天,在她在离职和被分手后那段精神几近崩溃、失眠到凌晨的某个夜晚,她心血来潮按下了那台旧录音机的播放,然后她掉进了那段记忆,不是以观众的方式,而是进入者。

      她站在童年的自己身边,却不是魂穿或附身,而是真实的拥有成年人意识和童年的身体,重新走入那些被封存的日子。

      许葭觉得这样太神奇了,似乎每当她打开一个情绪濒临崩坏的录音盘时,莫名的力量将自动搜索该情绪最初的源头,通过回忆录音波段与情境重构,激活一段具象副本。完成愿望后,她又会被安全的送出来,比起改变过去,而是一场人为构建的情绪试炼场,许葭可以去面对曾经难以处理的片段。

      ……

      “所以,录音机是接入端,磁带是触发物件,而模拟器是看不见的,算是是整场梦的导演?那不就是外星人再给我拍电视剧?而且还是回溯我过去的事情?” 许葭自言自语,但又觉得自己是唯一的玩家,而且可以带出梦核物件的修复者,她有多么好的机会,可以自己修复自己的创伤呢?

      那更久远的未来呢?想到未来,许葭会去淘买新的空白磁带,有时她会在夜里打开那台录音机,对着空白磁带说几句话。

      “我今天又撑过去了。”
      “你那时候真的已经很勇敢了。”
      “谢谢你留下这些声音。”

      然后,她再把这些新的磁带,放进抽屉,等下一个需要的时候重新播放。

      因为她知道模拟器虽然来自不可知的外部,但它修复的是,内在从未被听见的自己,但未来的自己或许依然需要被修复…

      ………

      模拟器可以模拟过去,但现在和未来还是要去经历,在她接触到模拟器,应该说在她被辞退之前的某天,一个典型的星期三早上,广告公司八点半打卡,楼下便利店刚开始蒸包子。

      许葭站在电梯口,等着上五楼。她手上还拿着半杯没喝完的咖啡,豆乳味,被室外阳光烘得发甜。

      她没睡好,前一晚赶到深夜的创意案被客户一票否决。原因是太有想法,不够安全,难以落地。

      许葭站在电梯角落,又想起这个事情的事情,忍不住想着:“安全是褒义词还是贬义词?”

      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一股熟悉的冷气扑面而来,她抬头看,齐妙已经跟着乘电梯的众人站在了最里面。

      ……

      齐妙是广告部工位隔壁的编剧组外派人员,挂名在影视部,却长期窝在广告组靠窗的位置写剧本,人沉默又专注,像把自己活成了别的世界里的人。

      据说她曾经做过网大编剧,后来跳槽进了公司影视部门。最初信心满满地准备和导演组拍一部女性成长向轻喜剧,筹备了半年,一稿接一稿地改,资料室里还堆着她打的故事板和人物小传。

      她把剧本起名叫《回头的人》,说是写一个被职场裁掉的中年女人如何用梦境完成自我修复的故事,许葭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那剧本的开场白时心里想:“这人是不是有点像我?”

      不过虽然她们从未深聊过彼此,但总能在中午热饭、晚上加班时交换几句类似于你这格还在调啊或者你那案子不是早改完了吗的职场残句。

      ……

      那天早上十点,齐妙被叫进了影视部办公室。那是广告公司的另一个世界,设计组穿卫衣,影视组穿大地色风衣;广告部的人永远在抢deadline,影视部的人却好像都有审美任免权。

      齐妙进去时带着一沓打印出来的剧本定稿,出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脸色死白。许葭正准备出门和同事去拍外景,撞见齐妙回来,随口问:“你定下拍摄计划啦?”

      齐妙盯着她,嘴角动了动:“他们要拍了,但不给我署名。”

      许葭一下没听懂:“啥?”

      齐妙放下背包,人坐在电脑前,手在键盘上悬着没敲下去,她咬着牙说:“那个制片人说,虽然我这个创意写得是不错,但他们已经请了更有经验的编剧来润色,署名就从公司角度出发,给团队署,个人名字不好突出。” 齐妙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心情平和一点,“我说你不能这样。”

      “他就笑着说那我们补偿你一点费用,就看你不愿意就不跟这个项目了。”

      许葭没说话,她知道这事摆明了,剧本还是那个剧本,只是名字换了地方。

      ………

      中午十二点半,办公室炸开了锅,齐妙和影视部那边的人,在会议室外的长廊里大声争执。

      “我可以不拍了,但你不能抹掉我的名字!”
      “齐妙你要识大体,公司给你补了两个月工资,还想怎样?”
      “那是我的原创人物、结构、主线!”
      “你是不是不想混了?”

      门没关,声音一波波传出来,落在所有员工耳里,像一场电流震动,许葭坐在工位上,手指停在鼠标上。

      电脑屏幕是客户改回来的PPT,她的文案被优化成标准化口号。她盯着那句青春要有选择权,忽然不知道是哪个词先崩溃,她听见自己心里也在喊:“我是不是也不想混了?”

      ………

      下午三点,齐妙从洗手间回来,眼眶红了一圈,她没说什么,坐下,戴上耳机,趴在桌子上像是在躲避叹气,许葭想说点什么,却觉得自己连安慰的资格都没有。

      她回头看看自己桌面那份提案本周四要向甲方提报,她提了一个胶片日记式广告短片,写的是一个小学女生通过老式相机拍下父母离婚前最后一次一起吃饭的画面。

      客户只回了一句:“有点难懂,观众不爱看情绪太复杂的广告。”

      她的方案被否决,新时代了竟然还看不懂情绪复杂的广告,也不知道是观众不看还是那帮老古板不看,而同一时间,齐妙的署名被拿走。

      那天晚上,整个广告组加班到十点,只有一人没留下齐妙,她请了事假,离开前在工位上贴了张纸条:“有些事情没有人是不知道的,只是装作没看见,或者想要让别人闭嘴。”

      许葭盯着那张纸条,坐在昏黄灯光下,第一次想起了童年录音机里说的那句,“我怕别人说我胆小。” 原来长大之后怕的不是胆小,是你说出来以后也没人听,时间久了,可能很多人就不说了。

      许葭这天回家很晚,她提着笔记本电脑站在地铁站出口,等那盏红灯变绿,等到膝盖发麻。一个背着登山包的男孩经过她,擦肩而过时打了个喷嚏。

      她下意识退一步,抱紧了电脑包那个动作像极了小时候下楼梯突然黑灯时的反应,她忽然想起齐妙。

      ……

      那天晚上齐妙没回办公室。第二天,公司群就转发了一条内部通知,影视组新项目立项成功,署名为【影视编剧团队××联合创作】

      联合创作这四个字像是某种体面的消毒剂,把伤口擦得看不出是谁流了血,有人私下猜测齐妙要辞职,还有人小声说:“她也太敏感了,做内容这行,本来就谁强谁说了算。”

      许葭没有加入任何讨论,她只是打开文档,把自己那份方案提案草稿重新命名成202X年5月七日.修改第四版.定稿,虽然依旧很有可能出现202X年5月七日.修改第四版.定稿.第一版修改……

      午休的时候,许葭一个人去公司对面新开的饭馆吃饭,一家十几平米的小饭馆,做的是外卖便当,桌上还放着旧报纸和绿豆汤,她翻着手机,看朋友圈。

      上面有个前同事晒图:“终于去了《时间之下》剧里那家取景咖啡馆,好治愈哦!” 配图是一个灰蓝色窗帘、挂着树枝灯的空间,还有一块仿旧木牌写着你来迟了好多年,评论底下全是:“太想去打卡了!”“能边旅游边追剧真好!”“拍得这里非常非常好看!”

      她看着屏幕,忽然觉得剧里那些治愈片段是为别人写的,那些拿着手机去旅游、坐在窗前拍图打卡的人,大概不需要知道剧本是齐妙写的。那句你来迟了好多年,大概写给了这个时代里还在等名字的人。

      ……

      许葭回到办公室,继续改文案。下午三点开了一个远程会,是一个护肤品牌想做的新企划,对方说想要有点情绪、有点女人共鸣那种,还女人共鸣,妈妈岗都要把同工同酬给击破了,女人还能对什么有共鸣?深夜奶孩子?还是处理婆媳矛盾?但这样的东西又不适合,说是不要太悲,想写女人又不看见女人的悲伤,这不是一种假象是什么?

      “你们有没有看过《去有风吹的地方》那种感觉?情绪得拉得很慢,但又不能让人出戏。”

      “或者像是韩剧《苦尽柑甜》咱们是要做得有点母女关系,但又不能太土气哈。”

      许葭在对面屏幕上看到客户用荧光笔圈出了参考画面,一个女人在厨房洗碗,窗外是小时候她背书的身影,然后切入现在她给女儿绑头发的场景。

      她忽然恍神,她想起小时候妈妈教她打红领巾时,也是在厨房。锅里是咕噜咕噜的牛奶,煤气炉边还贴着防油纸。

      不过,那不是剧本,那是真的生活。

      但这些人永远希望她参考点生活就好,不能真的说真话,不能揭示苦难,不能说,那太苦大仇深了,除了能让人难受和没面子在没有什么办法,毕竟现在广告又改变不了什么,

      ……

      会议结束后,许葭收到领导微信,“你这个案子我看了,结构可以,但太散,要收一下。现在客户要的是有温度的东西,但你写得有点……让人沉不下心。”

      她看着那段话,忽然明白:她并没有写不好,许葭觉得自己可能只是写了他们不愿意听的部分。

      ……

      晚上九点半,她收拾电脑准备走,走到公司楼下,刚好看见隔壁影视组的灯还亮着,难得看到影视组有人在上班,常年都看到他们到处跑,一年在公司里也没几个月,这会一个男编剧起身,笑着和制片人击掌:“终于杀青啦。”

      许葭站在街角看了一会儿,楼上传来收音机测试的沙沙声,像是磁带没对准轨的失焦。她忽然感觉口袋一震,是录音机里的一盒磁带盒轻轻弹了出来。她回家,打开抽屉,看到那盒磁带,标签写着:

      【2001 ·龙舟节那天你独自走过长桥】

      —— 你以为你没人在意,但其实你早就值得被在意。

      许葭没急着放进去,她只是把那盒磁带握在手心里,坐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夜色。窗外楼下便利店还有人在买夜宵,有辆电瓶车从胡同转角驶过,灯光轻晃,她心里想着:“不说话的人,不等于没想法。但问题是是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听。”

      许葭最近睡得越来越浅,不是失眠,只是常常在天微亮时醒来,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像是等一只落网的鸟再振翅一次。

      那天她从楼下便利店回来,手里拿着微波过的热牛奶。楼梯灯坏了,走到三层的时候,她摸着墙走。

      她不是怕黑,而是不喜欢无征兆的黑。像是某种命令式的熄灭。不给选择,不打招呼。回到家,她打开电脑,本来打算处理新一轮创意案,却在微信上看到一条久违的消息。

      齐妙:出来喝杯咖啡?

      仅此一句,许葭怔了几秒才点开头像,齐妙的朋友圈已经三个月没更新了。最后一条是夜里十一点多发的几本书的封面图,其中一本是当初她剧本里准备送给主角的一本书。

      齐妙那时说:“我写这部剧的时候就想过,能不能别再搞那种情绪好转就万事如意的逻辑。我就想让她失眠、脱发、银行卡余额不足、喜欢的男人不喜欢她、好朋友离职……但她还是得活着,不是治愈,而是撑着。”

      许葭曾笑她:“你拍了观众会觉得不够爽。”

      齐妙那时说:“那就算了。人生本来也没爽感。”

      想到这,许葭点开回复:“来吧。”打完又删掉,换成:“晚上可以。”

      许葭想起那晚的会议,想起客户说女人共鸣得有仪式感,最好是泪点、转折、亲情抱抱、回忆杀、光晕镜头,她甚至想起了刚入职那年某个导演说:“你的文案有画面,但没有升起感。”

      “升起感”三个字,她过了好几年才理解,不是内容升起,而是人升起。她的内容常常把人写得陷在原地,在地铁站哭、在出租屋里吃隔夜饭、在医院挂号排队……没有出走,没有痊愈,只有真实,可没有人要真实。

      ……

      那天夜里,许葭躺在床上,打开录音机,从抽屉里挑出那盒磁带,贴在掌心,没放进去。

      她只是听了一段旧广播,那是小时候用玩具机录下的广告 “小灵通,小灵通,畅通无阻你我他!” 背景是妈妈在厨房喊她名字:“许葭,奶热了!”

      那声音像是跨越了一个世纪,在耳边擦过,她突然坐起身,把磁带塞回盒子,贴好封口。

      “还不急着走下一个模拟器的情绪片段,我自己得先注意现实。” 许葭轻声说,她太明白现实也需要她留下。

      她打开手机,把准备辞职的邮件草稿暂时移进草稿箱,那时候她犹豫过要不要辞职,而窗外深夜里有狗吠声传来,城市的喘息声清晰得像个睡不稳的人。

      许葭想,去见齐妙,或许也能从她那得到什么灵感,这样想着,许葭回复完信息就打算睡觉,但突然弹出的消息让她忍不住皱眉,说是多地安排妈妈岗给增加了工作机会。

      看起来是个好事情,但许葭没有感到开心,她太了解现在的工作环境了,这样的岗位,实际运行的时候说不定只是一天□□小时工作但只给几十元,许葭对劳动环境的看法并不乐观,甚至觉得有些恐怖。

      这样的岗位,时间少了赚的少,时间多了赚的也不多,按小时给工资也给不到一小时五六十元,按工作总时长计算,那一小时也就不到二十元,这些钱根本换不来什么东西,只让人勉强维持温饱不叫福利,只是活着而已。

      许葭甚至觉得,这次方案涉及的产品,似乎未来需要好好考虑把这一类年级的女性是否继续放在消费者的洞察的人群之中了,或许更多的疲惫让她们很难再去关注这些广告,而是更集中的计算购买后能产生的满减结果,时间再久后,估计许葭都没有机会再进入广告行业了,又或者文案也沦为妈妈岗,一条文案十元钱,就像翻译五分钟综艺字幕只有三元钱一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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