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将至》纵博几度

9、小丑

　　发烧的眩晕姗姗来迟，蒋年初不停喝着冷水刺激脑细胞。手机屏幕亮了一小会儿就被他摁灭了，但是很快又亮起，是徐如漆问他需不需要陪同去输液。

　　韩卢每根头发丝都染上酒意，半阖的眼睛放着空，整个人漫不经心的，状态难得迟钝。

　　桌上十个人，有两个男生和一个女生格外注意蒋年初，他们都是韩卢素描本上的人物。其中一个男生穿西装打领带，像是结束金融、法律相关工作后，从写字楼里走出来的；另一个粉色毛衣马甲叠穿白衬衫，应该也是从事艺术行业，和韩卢不缺共同语言。而那个女生，是上次在穿孔店里，抱着韩卢接吻的女生。

　　她剪了一刀切似的短发，浓眉红唇，额外再无其他粉饰，也不需要，五官本身就足够立体美艳。那是一张和韩卢势均力敌的脸。不止相貌，一米七的身高也是，而且比例同等绝佳。两个人站在一起，任谁看了都会说般配。

　　蒋年初不会。

　　每次女生看过来，他都会下意识挺直腰板。

　　“怎么不回消息？”韩卢靠在他肩上问，温热的吐息挠得他心里痒痒的。可是距离他扣下手机已经过了很久了，韩卢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的？

　　“是室友发的。”

　　“又是室友，我看看。”韩卢摊开手，蒋年初想都没想就解锁递给他。

　　韩卢直接从查找聊天记录里找到第一天，慢条斯理地往下翻，屏幕的光映照在他脸上，眼眸中能看到或短或长的绿条黑字。

　　划到底时，他挑着眉说：“半斤，这人本名叫什么？”

　　“徐如漆。如果的如，油漆的漆。”

　　“是吗，那你挺了解啊。”

　　蒋年初扣着手指，“嗯，是室友。”

　　“只是室友吗？我倒觉得，不止。”韩卢把手机还给他，埋头叼上吸管喝了口酒。他眨着眼，眼皮似乎相当沉重，总是往下掉。

　　民谣歌手一扫琴弦，旋律转而平缓，她唱道：“你是我未曾拥有无法捕捉的亲昵，我却有你的吻你的魂你的心……”

　　“韩卢，真的只是室友、同学，没有别的关系。”

　　“噢，知道了。”

　　粉色毛衣男生和陈允文换了个位子，坐到蒋年初旁边，他身上有浅淡好闻的香水味，精心烫卷过的棕色头发让整个人显得很可爱，莫名地，很像小可。

　　其实要说起来的话，那个西装男也戴眼镜，不过是金丝边框眼镜。但是他大学专业的前途，不就包含金融吗？很多人拿这个专业当跳板，考研转去了金融方向。

　　蒋年初心中警铃大作。桌上所有人都对他这个不速之客不排斥，甚至展现出诡异的不合乎常理的包容。李其华也就算了，剩下头脑清醒的呢？那么他到底是第几个韩卢的陪同者，未来又是否真的会成为他们的一员。

　　“蒋年初，你好，我是张亦然，目前做画廊经理。”

　　“你好，我还在上学。”

　　“看得出看得出。”张亦然熟络地拍拍他的肩，心思并不在他身上，眼神总往韩卢身上飘，“他喝醉了。不能再喝了。”

　　“是。”

　　顺着话头，蒋年初捉住韩卢手腕，不让他抬酒杯。

　　“韩卢，别喝了。”

　　“……”

　　韩卢愣了会儿，但不看蒋年初，只盯着张亦然，勾唇一笑，“为什么？”

　　张亦然有些不自然，把蒋年初往前推，“他说的。”

　　“不是你让他说的吗？”

　　“怎，怎么会是。”

　　“随便吧。”

　　喝醉的人连骨头都是软的，更别说韩卢的皮肉看上去就很柔软。蒋年初注意到他紧皱的眉头，强忍住了拥抱他的冲动，只帮他把几缕头发别到耳后，散散脸颊的燥热，“是不是不舒服？要我扶你去吐吗？”

　　韩卢闷声摇头，直接栽进他怀里，在他胸膛上蹭着调整位置，“抱我。”

　　“嗯？”

　　“不想抱吗？”

　　“想，想的。”蒋年初手臂环住他，慢慢收拢收紧，心思却火箭似的冲上云霄。
　　发香萦绕在鼻尖，略微一低头，下巴就能碰到他额头，而紧绷的腰也被他用力圈着，皮肤相贴的地方能感受到脉搏心跳。
　　他们亲密无间耳鬓厮磨，有些亲吻不需要思考，完全由本能驱使。

　　张亦然和陈允文又交换了座位。

　　“你们两个！给我分开！分开！今天禁止秀恩爱，再爱也给我憋回去。”李其华刚吐完，正是神清气爽的时候。他摇着手里的空酒瓶，“说好的，一年一度的坦诚局。今年轮到我了。”
　　“瓶口对准的人提问，被提问的人，要么诚实回答，要么喝酒。”

　　韩卢小声说：“年年，说好的不喝酒哦。”

　　“嗯。我不喝。”

　　“被问到的人转酒瓶。这第一次，我来！”

　　啤酒瓶在圆桌正中央快速旋转着，由快转慢，徐徐停下。光滑的瓶口正对蒋年初。

　　“哇哦。”李其华无辜摆手：“我不是故意的喔。要问谁呢乖乖崽？”

　　“我，”桌上每个人都在看他，他也一一扫过每个人，只有韩卢仍缩在他怀里闭目养神。

　　“我要问韩卢。”

　　韩卢闻声坐好，眼睛发亮地等着。

　　“为什么选择当穿孔师？”

　　“因为，喜欢啊。”韩卢笑。

　　这一整个晚上，他几乎都没注意别人，只黏在蒋年初身边，安静地喝酒。
　　是在回答问题吗？还是在回答别的什么？

　　蒋年初越想越没厘头，红着脸催促他：“该你转了。”

　　“没力气，你帮我。”

　　“艹！！！！！”李其华紧急叫停他们，“你俩有病啊，知不知道什么叫秀恩爱死得快啊！”

　　陈允文淡淡补刀：“你是指你和前女友的一百条朋友圈吗？”

　　“……滚。”

　　陈允文摊开手，表示不滚又能怎么样。他用手一拨，直接开始转酒瓶。

　　瓶口在众人视线中停下，缓慢指向了一刀切短发女生——晏舟。

　　蒋年初屏住了呼吸。

　　晏舟问李其华：“那天晚上，宋知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欸这个嘛。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问题，那天想偷听没偷听成吧？”

　　“别打岔，赶紧说。”

　　“好好好这就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蒋年初的注意力本来不在那上面，可他发现，韩卢竟然也坐正了身体，嘴唇紧抿着，眼睛寸步不让地盯着李其华，全没了平时的吊儿郎当。他在认真地思考，仿佛之前喝的酒都白喝了。

　　除此之外，桌上再度出现了诡异的默契。他们不约而同地瞟了蒋年初一眼，再看向李其华。这是一个极其明显的信号，宋知与他有关，也就是说，宋知和韩卢有感情上的牵扯。

　　前对象的名字出现在酒桌上不奇怪，奇怪的是漩涡中心人的态度。

　　蒋年初放缓呼吸，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平静，假装自己没发现旁人眼中的同情。

　　“宋知说，她不想玩了，想收心了。”

　　“就这啊。”晏舟大失所望，打趣道：“听听得了，这话她快说八百遍了。你们谁信？”

　　众人摇头：“我不信。”

　　“我也不信。”晏舟又问李其华：“没了？”

　　“有！”
　　李其华快速看了蒋年初一眼，不仔细注意的话会以为那是错觉。
　　“她说她想回家结婚了，还跟我反复强调，她是认真的。我说实话，我感觉她真是认真的，连那个体大男都甩了，听说家里边在安排相亲了。”

　　“是真的。”陈允文补充：“我问过她姐姐，已经相过……五六个人了吧。但还没看顺眼的。”

　　“是吗？”晏舟满脸震惊：“是在我们C市相的吗？还是就在A市？”

　　“在C市。都是在清河县找的人，她说想找个当地离得近的。”

　　“她真不该瞒我，早说有这心思，我直接给她介绍啊。反正我们大家伙都一个高中的。”

　　李其华喝下大半杯酒，一拍大腿道：“清河中学？！可别，放眼整个学校，就算加上隔壁一中，谁敢追她？！是忘了当年韩卢被整得有多惨吗？”

　　“诶好了好了，都过去了不说了。”韩卢表情僵硬，心情不太好。晏舟善解人意地替他解围。

　　“行。我来转！”李其华重新转动酒瓶。

　　下一个指向的是角落里穿卫衣的男生。他问陈允文：“为什么闪婚又突然离婚？”

　　陈允文：“……”

　　这场游戏持续到天空泛出鱼肚白，蒋年初一直在心里默念“song zhi”两个字，并没有过多参与。不过心思逃离内容之后，他反而更加游刃有余，随意挂上笑容，话语密集了不少，即使手拿一杯白水，也能欢喜地推杯换盏。

　　他小心扶着韩卢，让他躺到后座。

　　谁知他发动车子时，韩卢东倒西歪地下车，自顾自坐上副驾，没系安全带。

　　蒋年初倾斜身体，帮他系。两人视线交汇时，韩卢低头亲了他一口，“今天有课吗？”

　　“没课。今天周六。”

　　“好，回去陪我睡会儿。”

　　“……”蒋年初有些犹豫：“你现在还有力气吗？”

　　韩卢眼神迷蒙，脑子反应不及：“没有。为什么需要力气……噢，今天不做。”

　　他突然凑近，额头抵住蒋年初的：“你想吗？”

　　“不，想。”

　　“想还是不想。”

　　“……不想。”

　　韩卢捉住他手，让他感受事实：“想也不行。”
　　“走吧。我好困。”

　　“嗯。”

　　蒋年初本要踩下油门，一个熟悉的身影却猝不及防地闯进了视线。

　　小巷子里，八两弯下腰，剧烈呕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