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愿之石》吟游诗人不留名

10、「祈愿之石」 | 第九章

　　我昏昏沉沉的，很难说记住了什么。我只记得箱子里有发光的东西。琼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几乎要撕裂我的神经，爱丽丝痛苦地呻吟着。我一直在大声地问，却没有一个人回答我。紧接着，修女到我身边来了。她坐在我身边，将一块坚硬光滑的东西靠近我的左臂。她让我拿着它，然后说，再加一块，再加一块……
　　“只要祈祷，石头就会与之回应。”
　　修女握着我的手，强迫我用血淋淋的手紧握着所有的石头。很痛，痛得我就要晕过去了。我记得她轻轻张开的嘴唇。黑夜很短，我什么都没梦见，只有这句话在我的耳边萦绕。
　　只要祈祷，石头就会与之回应。
　　当我醒来时，阳光已经照进了屋子。淡金色的光束被床的支柱和长桌切割开来，公平地倾倒在我们身上。
　　我感觉不到一丝暖意。我的左手缠着纱布，隐隐渗出血迹。修女们给我们换了新床单，但还是沾到了血。爱丽丝一夜都没有动过，她没睡，就坐在她的床上，双肩轻轻地颤抖着，沙哑地抽泣。她的双手和琼一样惨不忍睹，无力地搭在膝盖上。
　　第二个在早上准时醒来的人，是夏洛特。她和我一样，只有左手在流血，并不严重。她面无表情地穿上制服，将被子叠整齐，单靠着一只右手爬下床。
　　我上铺的琼没有动静。我甚至怀疑她已经死了。
　　我艰难地穿上制服，几乎花去了十多分钟。早上的课就要开始了，而我们已经耗完了早饭的时间。爱丽丝抬头望着我，我知道她是个表里如一的人，但是这一个月来我还没有见她这样哭过。她的眼睛肿的像两颗核桃，再加上深陷的黑眼圈，模样过于惨烈了。
　　“这是什么，摩西？”
　　“我想……是资质测试，”我声音颤抖地重复了一遍，“神圣术资质测试。”
　　“我还以为是我做的一个噩梦……”爱丽丝的声音轻轻颤抖着，她显然没有恢复过来，“我们通过测试了吗？”
　　“我不知道……”
　　“我会死吗……”爱丽丝动了一下缠绵纱布的双臂，好几处乌红的地方立刻渗出血来。她吓得又抽泣了一声，“我会残疾吗？”
　　“我不知道。”我回答得时候不敢看她。
　　“没那么严重，修女的药基本上能完全治愈神圣术的副作用，不会留下任何疤痕。”
　　听见我们的对话，夏洛特临走前突然转过身来，冷静地对我们说，“该上课了——今天会讲以后的安排，我们也应该去听听。”
　　说完，夏洛特走出了宿舍，她轻轻带上门，同时还回头瞥着我们。
　　“她是在安慰我吗？”爱丽丝哭着问。
　　“我想是的。”我苦笑了一下。
　　“我就不去了……我觉得我要死了！”琼躺在床上喊了一声。
　　我帮爱丽丝换上她的制服。把制服的袖子套在她的手臂上，几乎要了她的命。爱丽丝瞪着眼睛，嘴里不停地发出嘶嘶声。但她还是忍住了，没有喊。
　　“可能是关于是否能成为神圣术士的事……”爱丽丝像是在自言自语，因为这个理由会使她好受一点。她甚至能忍着疼和我在走廊里小跑一段路，跑去教室。
　　我们到了教室，所有留下的女孩都已经坐在位置上等着了。我看见了那位秃顶的老神父，也就是夏洛特的父亲，莱恩院长，肃穆地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一张纸。
　　“抱歉，尊敬的院长，我们迟到了。”我强在爱丽丝前面，气喘吁吁地说。
　　“进来。”莱恩院长低沉地说，“下不为例。”
　　我悄悄朝爱丽丝挥了挥手指，示意她可以回到座位上了。我们一前一后穿过教室的木桌。女孩子们低头坐着，左手大都缠着纱布。
　　教室里安静得就像在举行一场葬礼。空气冰冷，仿佛冻住了一样，令人难以呼吸。我能听见不知从哪传来的，极低的啜泣声。还有极力压抑着的呻吟。
　　“首先，我该祝贺你们，孩子们，在座的所有人都有继续留在这里学习的资格。”
　　莱恩院长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昨晚，你们都渡过了一个艰难的夜晚。不要为此感到担忧和害怕，因为，这是神给予你们的试炼。”
　　他说着，手指从衣袋里抽出了一场纸，慢慢在身前展开。
　　“圣书里有记载，人的心里住着魔鬼，但是有些人纯净的灵魂和血肉，可以足够抑制住心中的魔鬼。而有些人，天生做不到。这些都源于我们的祖辈，我们继承他们的灵魂和血肉，决定了我们是否有资格使用神力。”
　　莱恩院长握着他胸前的黄金石之眼，从讲台的一边踱步到另一边。我记起了这个故事，它源自入城记的其中几个章节。小的时候，我曾被这个故事吓哭过。后来马修告诉我，他因为这个后悔那么早就教我识字了。
　　“但是我说，你们都可以留下来学习，学习成为一名捍卫奥罗拉和平的卫士，或者一位虔诚的修女。”
　　他停下了踱步，站在了讲台中间的讲桌前。他的语调依旧比其他的导师要温和一些，说话的内容却使教室里不少学生紧张得发抖。
　　“接下来，我将宣布各位在测试中的等级，我们将它分为上等，中等，和下等——获得上等，中等的学徒，可以选择参加见习修女，见习卫士，见习神圣术士的课程。获得下等的学徒，可以选择参加见习修女或见习卫士的课程。”
　　我已经准备好要第一个听见夏洛特的名字了。我希望我能至少获得中等，因为神圣术士的地位比较高，在战场也是会受到优先保护的重要战力。不过如果是下等，也不要紧，至少我可以成为卫士，或者修女。
　　“摩西.艾瑞恩，上等。”
　　这一瞬间，我愣住了。我没法当众请求莱恩院长再读一遍。我诧异地左右望了望，爱丽丝正惊喜地回头看着我，摆了一个肯定的口型。
　　我承认我心里涌起了一阵喜悦。一定是石之神听见了我的祈祷，我感谢神，也感谢我的家族，我的父母给与我的血统。但是没过一会，这股喜悦就和另一股悲伤复杂地搅在一起，我不知所措，不知道该露出哪一种表情。
　　爱丽丝的名字出现在最后几个，是下等。
　　莱恩院长的讲话结束了，走出教室的学徒们有的愁容满面，有的欣喜若狂。我夹在两种中间，前后为难。爱丽丝走的很慢，我于是也放慢了脚步，好和她并排走。
　　“总之，我们都能留下来学习了……”我试图找些话来安慰她，“这是好事，爱丽丝，只要能留下来，就还有机会的。”
　　“这对我来说一点也不是好事，摩西。”爱丽丝的声音硬邦邦的，她低着头，死死咬着嘴唇，“我最不想听你说这些……”
　　“别这样，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向前看的，爱丽丝。”我努力冲她微笑了一下，“我们还要一起去吃午饭……”
　　“今天能算了吗？”爱丽丝抬起头，那一瞬间我看见她的眼睛里盛满了泪水。
　　“你根本就不懂我的感受。我今天不想和你一起吃饭，你无法理解……我的手疼得吃不下……”
　　爱丽丝飞快地说完，抱着双臂朝着反方向跑去。瘦小的她很快淹没在走廊的人群里。我很快就看不见她了，内心煎熬的站在原地，也没有立刻把她追回来的勇气。
　　我一个人来到了食堂。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情，我点了两份蔬菜浓汤，按照习惯找了一个靠边的位置，能望见空旷的庭院和蓝灰的天。我望着食堂吵杂的人群，将木勺在碗底随意搅动着，默默喝了一口。
　　我预想到最糟的情况，就是爱丽丝不会再和我说话了。而我不管怎么做都是错的。她那么想成为神圣术士，资质却是下等。而我的资质居然是上等。只要我在她身边就是一种煎熬。我会在无形中一直伤害她，而我又对此无计可施。
　　“你看上去很难过，小姐。”
　　一个浑厚的男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起头，看见一个高大的男孩。不，是青年，他站在我的桌边，低头看着我。
　　“有什么事吗？这位……卫士？”
　　“哦，你怎么知道的？”
　　他好奇地指了指自己，笑眯眯的眼睛一瞬间睁开了，是两只和天空一样干净的浅灰色眼睛，就像盛满了清泉。他的头发蓬松极了，打着卷堆在头上。我轻轻叹了口气，顺着他的话说，“这位尊敬的卫士，你左手没有缠绷带，这一届的所有学徒都缠了，你的腰带松松垮垮的，一侧磨损得厉害，显然插过佩剑之类的东西，更重要的一点是……你没穿我们制服。”
　　一定是爱丽丝的事使我走神了，我不喜欢自己在陌生人面前这样炫耀似地说出来。我小声嘟囔着：“我应该直接说最后一点的……”
　　“我发现了，你是位喜欢显摆自己的，骄傲的小姐。”他愉快地笑了几声，我的回答反而使他心情愉悦，“我相信我最小的妹妹在这里的生活一定不会无聊了。”
　　“什么？”我放下手中的汤勺，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刚刚我忽略了他松散的衣领下面别着的一枚家徽，两把剑交叉，闪闪发光。和夏洛特的家徽一模一样。
　　“莱恩院长的长子？莱恩先生？”我莫名其妙地瞥着他，“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叫爱德华.莱恩，我从父亲那听说你是这一届资质最好的学徒。”
　　他有礼貌地向我轻轻点了一下头，作为一个小辈，我应该还礼的。可是我现在没有心情应对一个替妹妹来找茬的哥哥。
　　“请问我能坐在你对面吗？艾瑞恩小姐？”
　　“不能。”
　　我望了望对面本该坐着爱丽丝的位置。非但没有还礼，还无情地拒绝了他。
　　“额……好吧？”
　　爱德华.莱恩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只不过比最开始要尴尬许多。
　　“艾瑞恩小姐，我还没有吃午饭，不过我看见你的桌上摆了两碗浓汤。我以为我能……”
　　“你以为我午饭不能喝两碗浓汤吗？”
　　他的笑容更僵硬了，我心里暗暗嘲笑他那副尴尬的样子。我知道我只是把爱丽丝转嫁给我的愤怒发泄在了这位年轻卫士身上。我承认，这使我心情大好。
　　“能，你当然能。”
　　爱德华.莱恩苦笑着揉了揉红色的卷发。他低低沉吟了一声，慢慢地补充道：“我只是想说，夏洛特是父亲的女儿，父亲对我们兄妹三人要求严苛，但夏洛特，她自己对自己最苛刻——她坚持在这里什么都要做第一名。而你又是这一届资质最好的学徒，所以，如果她出于自己的自尊，伤害了你，我替她道歉……”
　　我刚刚喝了两口浓汤，又慢慢放下了手里的勺子。我没想到莱恩家的长子居然是这么一位谦逊的卫士，而我却对他抱有成见，在他身上肆意宣泄我的愤怒。我就像一个不明事理的乖僻小孩。
　　“我不是……”
　　我刚想替自己辩解，然后向他道歉。他却走到了桌子和桌子中间，一副要离开的样子。
　　“还有，明天是我第一次担任导师，我是神圣术课的导师——艾瑞恩小姐，明天见！”
　　显然，爱德华.莱恩已经尴尬得满脸通红。他不停揉着头发，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食堂。周围听见我们谈话的人，此时都惊异又嗔怪地望着我，嘀嘀咕咕地说起我们的闲话。这回轮到我尴尬了，我飞快地喝完了两碗浓汤，逃跑似的离开了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