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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礼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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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断电话后的沉默,雨也停了。
第二日,依旧是雨天,他的离婚协议书还未送来。
一早醒来的不适感强烈,宋言倒了杯温水咕噜喝下才稍有好转,忙碌工作时没注意吃食所以以为是胃痛,她本不放在心上,下了楼就要带着Niko出去走走。
分别了已有许多天,Niko开心地围着脚边打转。
街头还洋溢着新春的快活,人也多了些,她站在庭院里看着窗上红色的彩纸,树上的装饰灯笼,阿姨等在煲汤的炉子旁,一边和家人打电话。
这算宋言过的最漫长的一个春节,她裹紧了身上白色羊毛针织开衫,牵着小狗慢慢走在梧桐树下。
不似其他太太过问丈夫的行程,她一贯知道自己没有这个权力干涉裴舟的自由,回到国内的第一年他从朋友手上买来一间画廊,交由她打理。
他不过问的事情很多,宋言自然懂的这种默契,所以哪怕是街头偶遇,这只当作没看到。
就像某一个黄昏,她正遛狗回家,Niko摇着尾巴拉着宋言一路奔跑,最后停在了半敞开着大门的一处公馆酒店前,门前站着的安保人员笑盈盈拦下她,示意这里不方便带宠物入内。
她本想抱着Niko快速离开,一抬眼就看到了他,上一条信息还停留在昨天,她突如其来的兴致问他什么时候到上海来,裴舟说自己在法国出差,可能时间会很久。
此刻呢,正在喷泉水池边上同一位外国女人握手,夕阳的余晖洒下一片光彩,他笑了笑,对方似乎谈到了什么诙谐有趣的事情。
男人的白衬衫挽到手肘处,露出精健的手臂,常在右手佩戴一支不菲的机械表,原本板正的领带也因酒后发热扯的松垮。他这样的人只有感到放松时,才是这般模样,少了平时开会的几分凌厉,笑容变得多了,宋言很不喜欢他和自己说话的时候,像上下级,又漫不经心。
想要的他总会给,做的事他不会过问,她想知道的,裴舟总是淡淡略过,仅此而已。
不知说了什么,那位有着金发碧眼的佳人忽然邀他轻简跳了两个舞步,一旁的丈夫也乐呵笑着接过女人递给自己的外套,宋言知道这是文化差异,邀人共舞只是一种社交礼仪而已。
裴舟并不怯场,倒是乐于其中,她将一切透过墙上镂空的造型尽收眼底,明艳动人的女人欢呼鼓掌的热烈,那是一种明知不该的……
只是直白的简单的,妒忌而已。
宋言知道他很忙,总不觉得一个年岁尚轻的毛头小子有本事坐稳管理者的位置,多有对他刁难的老董事,又从旁的知晓他的妻子竟然是曾经的秘书,更是很难看好裴舟。
从那偶然看见的一幕,宋言自此更加明白了,他宁愿在外头住酒店,也不愿意回到家,兴许是不喜欢面对自己。
好像除了在英国的那一次,他从未从未主动的想要见到自己。
早在无数蹉跎的日夜里,那颗曾经为了裴舟砰砰直跳的心,被无意拒绝疏远的许多次后,缓缓变成一种沉默无声的感情,也许是恩情,对她而言,再找不到合适的表达。
路过街角的咖啡厅,她点了一杯拿铁,阳光才出现在云层后,空气里飘着青草的香气,是很值得享受的一个早晨。
她搅动杯中漂亮的拉花,直至成为一团乱麻的图案,宋言盯着咖啡发呆,她准备离开裴舟的生活,已经准备了很久很久,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就在这段时间。
心情却很微妙地纠结着,无法欺骗自己不爱这个人,今早来的电话,他说他开始……爱自己,却来的太迟了。
宋言答应了他的母亲成全,也从别人口中听出了当年事情种种,陷于三人关系中,总得有一个人能和割舍,而那个人必然是自己。
因为不合适,困于门第之差,她永远无法成为在事业上与他相互成就的那个人,也难以融入裴舟不曾邀请的圈层,甚至于他的家人,都未能给宋言一个好脸色。但在此之前,裴舟并不爱他,所以并未强硬地为她争取,宋言的自尊只会搓磨在一天天的攀比和侮辱中,她不甘愿过这种生活。就像当初她亲口说的,“等到我翅膀硬了”,拜金女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工作生活,还有协议中许诺:离婚之后他也会给自己一笔不菲的分手费。
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可以去任何地方旅游,过普通人梦寐以求的生活,没有任何束缚,看起来她赚了,可……怎么竟会觉得委屈。
一滴泪落入杯中,不自觉涌出的悲伤。
他那一句该死的告白,迟到了五年,在最不恰当的时间,动摇了宋言的决定。
悲伤的缘故,小腹的疼痛又发作起来,被抽去浑身的力气,整个人都变得憔悴,她脸色苍白,身体仿佛不受自己控制,回到家的路口还有几十米,都颇有些腿脚发软。
Niko显然也觉察到不对劲,焦急地咬着她的裤腿向前拉,终于……她再撑不住,扶着路边的树,眼前一片泛白模糊,轰然靠着树木倒了下去。
周时暮掐着表将车停到路边,捧出车里的鲜花,他仍旧来了,只是今天在她家门前不远处,就看到乌泱泱一圈围着看热闹的人。
他还以为什么事情,顺路走过去一瞧就瞧见躺在树下昏迷的宋言。
“要多注意休息,心情也得多注意!”
“你这个老公怎么做的?一点儿都不关心!”
宋言在窸窸窣窣的吵声里睁开眼,医院熟悉的消毒水味和白如纸色的灯,闻得她更想吐头晕脑胀的。
她看见扎了针吊水的手,又看见了周时暮,刚想问自己怎么了的时候,医生见她醒来,立刻没好气地说
“你啊……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吗?还这么不注意身体!”
“怀孕……”两个字滚烫地烙在心口,恍若晴天霹雳,宋言张着嘴不可置信地重复着。
“都有三个月多了,是常见的孕期贫血,现在的小姑娘为了美美美,性命都不管了,怀孕了可要注意调养身体!”
难怪……她以为的不适竟然是孕期反应,从未往这个方向想去,分明都做过措施的,唯独……那一次。
裴舟到上海来接自己一同回家前,一直住在酒店,繁忙的周五结束工作,员工都在陆续离开的傍晚。宋言站在画廊地库里,接到了他秘书之一的秦雪打来的电话。
“裴总明天出席会议需要一条比较特殊的领带,我现在走不开,在卧房的衣帽间抽屉第三层,你方便送一下吗?”
告诉了具体的位置,还多余问她是否方便,秦雪负责裴舟生活上的事务,也是宋言曾经的同事,现在明知她是他的太太,如此一件小事竟会打给自己。
“好,我一会儿送过去。”秦雪分明是拿捏了宋言的好脾气,只是没想过她已经无谓,见一下也总是好的。
她将领带装进丝绸盒子,放入自己的手提包,同时又看了一眼梳妆台上的戒指,想了想,还是戴着出了门。
宋言明白妒忌的威力,明白秦雪感到不快的心情,世俗里的视角,她是上位阿谀奉承的角色,可世俗也以为她靠容色笼络住一个男人的心,这并不是,裴舟的心在那时候根本不属于她。
哪怕是天平另一端的倾斜,分毫都不曾有的偏爱。
她迈进了酒店,报给前台房号,却被告知客人刚刚出去了,只能让访客在大厅里等等。
这是秦雪没有告诉她的情况,发去消息问她,只是一句抱歉,错过了时间。
宋言本可寄存物品转交,但为了见他一面,竟坐在大堂里,静静等候了整整六个小时。
晚上十一点,前台告诉她刚刚客人点了服务酒水,现在已经回到酒店客房了,是否需要再次帮她递交访问申请。
女人独自乘梯到达顶楼,迎面是一扇大门,开了右边一侧,声音故意漏进耳朵里,秦雪的温柔嗓音极具辨识度。
“这样会舒服点,我帮您……”
她看见一个容易叫人误会的场面,醉酒的男人躺在沙发上意识沉沉,并未理会对方的拉扯。
是秦雪故意要在她面前展示暧昧的一面,虽然只是替裴舟解开领带好叫他舒服些,宋言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生气发火,有些许作为妻子的气势,但她却怎么努力也没有怒火。
没有歇斯底里,只觉得好笑,妒忌从什么时候没有了。
“放着他,让酒店的人处理吧。”
宋言淡淡道,抬腕看了一眼时间:“我叫了客房服务,把他的衣服拿去干洗。”
“你辛苦了,现在是下班时间。”
她说完一切,距离却没再前进一步,只站在沙发的另一端,沉稳地处理好事情。
一切伎俩抵不过毫不在意的这几句。
秦雪自然没话说了,转身提包离开,心中不免感叹这女人的手段果然不一般。
偌大的卧房,她坐在床沿,给裴舟灌了一点温水,酒劲才稍有缓解,她本没有打算留宿,将带来的盒子放在床头柜上,就准备起身离开。
“别走……别离开我……”
被紧紧攥住的手,喝醉了的他像个渴求着爱的孩子,字字乞求挽留,宋言诧异转过身,想要抽离出来。
宋言极力克制自己从被打动的虚假情绪里醒来,他非要说那种话,明知不是说给她的话,倘若清醒他怎么会用这种眼神,这种柔软的情绪,次次都是他先离开的背影。
“我求你……别再离开我了……”
那一刻她彻底清醒,在裴舟发了疯吻着她,肆意占有时,又卑微地乞求她别离开。
那话不是对宋言说的,她最没理由主动离开他的。
“留在我身边……永远……”
他亲吻她的眼泪,亲吻她的肩膀,在她发间散放的香气里沉溺,他紧紧扣住她的手指,要她屈服于自己,那是唯一一次,纵逸使得这个孩子种进了宋言的生命。
夜里三点多,她精疲力尽哭到虚弱,一切都在嘶声中结束,宋言扯出了自己的手,整理衣着,最后毅然离开了他的卧房。
事后,她因伤心在车里哭了好久,累的回家就睡了过去,她做了一件蠢事,忘记了吃药。
后来他大概忘了昨夜来过的宋言,桌上放着的领带没能唤醒记忆。
医院的中庭花园里,一个女人坐在长椅上,面容憔悴无损她的美丽,此刻更添温柔,她的黑色长发如海藻般柔软,宋言轻抚上小腹,原先还平坦的地方竟奇妙地微微隆起。
生命在自己身体里扎根,还恍然不知,他们的孩子,是意外,在最不恰当的时机到来。
“妈妈该怎么办呢?我该用什么来留住你?”
她喃喃念着,心里无数次问过自己。
她想起婚前协议里的约定,也许裴舟将来会有很多孩子,但坚决不会是宋言的血脉,一个不被祝福的母亲,大概率会是程嘉禾母亲一般的尴尬境遇,她没办法让自己的孩子在这种情况中长大。
“医生开的药。”周时暮递给她手提包,在旁边坐了下来。
“这个孩子,是你……丈夫的吗?”
方才晕倒的帮助,宋言对他稍有改观,态度也不那么强硬了。
只是私人的问题,她并不想回答,所以岔开了话题
“很谢谢你帮我,改天请你吃饭,只是现在我还回去了。”
“我送你吧!”周时暮很殷勤,想到没什么,她便不加以推脱。
“麻烦你了。”
车上,几乎是周时暮一股脑地和她交流,宋言被吵的嗡嗡头疼,果然是长大了,对方的变化也不小。
周时暮:“我现在做金融,有空可以来xxx一起下午茶,也是前两年才到上海的……”
“业内都有所耳闻,你丈夫啊真是大名鼎鼎!”
“我们普通人真是羡慕死了,还得是天生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阔少,房价日益攀升,他竟然在这地段有这么一幢别墅!值不少吧?”
她听的烦了,又孕反直犯恶心,顾不及边上喋喋不休的声音,逼着自己强忍住说话的冲动,好不容易撑到回了家。
他的车开进了洋房,宋言立刻推门下车,脚步都有些不稳,阿姨迎上来担心地扶住她,她频频和周时暮道了谢谢,就往房子里走,哪知道对方也跟了进来。
上一次的印象本就不好,阿姨们见宋言被他送回来,既然女主人没有说不行,便客气地给他倒了杯茶水。
只是周并非什么安分的人,他喝着茶有空在宋言的住所像画廊里观赏起来,口中不断啧啧称赞,不愧是有钱人了,家具画作摆件还有花卉都考究。
宋言撑着洗手池,吐了又吐却只有酸水什么也没有出来。
“周先生,主人家没有邀请,您还是坐下等等吧!”阿姨提醒着,他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家里已经回来的男主人,对于这个提醒,有些不以为意。
裴舟一早到达上海,错过了宋言出门的时间,现在是中午,书房的窗户可以看见楼下多出一辆汽车,推门只听到阿姨拍着楼下洗手间的门关切询问的声音。
她的妻子搭乘一个陌生男人的汽车回到家。
裴舟快步下了楼,迎面对上周时暮四处打量的眼神,气势上的碾压从头至尾,他淡淡问了一句
“你是谁?”
他也并不太在意答案,径直走向宋言所在的地方,拍了拍门,温柔地问:“言言,你怎么了?”
她听到了他的声音,霎时清醒,极力压制想吐的冲动,开门走了出去。
“我没事,可能是吃坏了肚子?……”她有意隐瞒,任凭周时暮再愚蠢也听得出来。
“那我叫医生……”他表现出格外的殷勤,宋言不太明白,立刻出言拒绝。
“不……不用了……我好多了,休息一下就好了……”
送走了周时暮,宋言看着卧房里多出的男士衣服,就已察觉不妙,正回身想问什么情况的时候,裴舟就抱了上来,紧紧环住她的腰身,像个孩子一样撒娇。
“言言,我想了很久,我不想签离婚协议,我想我可以忘记过去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这样一番恍如做梦的话从裴舟嘴里说出来,她无法相信,爱竟如此莫名其妙,只可惜缘分到头了,她答应了裴京华,也答应了江书予,更接受了曾经一切的失望与落空。
凭什么他裴舟想爱的时候,她就该回到身边。
“你想过吗……”宋言解开他的手,在贴近小腹的地方,父亲第一次亲密地接触他们的孩子,浑然不知。
“江小姐这次回来,是真心想和你破镜重圆……”
她说这话的时候,仿佛一切都与自己无关,是个默默看着故事的局外人,劝裴舟和另一个人……重修旧好。
“言言,你不能够勉强我心里装着你的时候,和她在一起……”
“我已经放下过去了……”
这句话仿佛巨大的回旋镖,连裴舟说出口的时候都觉得像个渣男的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