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瑶兔无烟

88、冬至（28）

　　酆竟遥正欲狡辩，那边宋渺和叶湫起身离开，示意众人不用管他们，继续吃饭就好。

　　宋渺和叶湫去了天字一号房，宋渺推开后窗。

　　两根手机夹着一枚飞蝗石，飞蝗石弹出，准确打在马厩下的一个人头上。

　　那人缓缓探出身，只露出半个额头来，他瞥见天字一号的窗户开着，又见周围无人，飞身跃上窗户。

　　宋渺和叶湫闪身，那人正好落在二人中间。

　　叶湫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很快就认出他是离秋。

　　宋渺见是离秋也觉得奇怪，于是问：“怎么是你在这里？”

　　离秋单膝跪地，宋渺关上窗，转身把他扶了起来。

　　离秋这才说话：“我跟着鸣鹿山庄的人来的，鸣珏和鸣琨被派出来找鸣钰，鸣琨在官道上等，我和鸣珏在这里。”

　　宋渺示意两人坐在桌前说话：“鸣鹿山庄出什么事了？”

　　离秋：“鸣鹿山庄发生什么事了我不知道，鸣柏阳把消息瞒的很严实，就是连鸣二鸣四都不知道。

　　鸣柏阳只让他们俩来接鸣钰回去，倒是我们的人发现了很多不对劲。”

　　宋渺：“江湖上最近风平浪静的，江湖人一向喜欢把声势造起来，忽然这么安静，确实不对劲。”

　　离秋接着说：“是奉春来找我的时候一路上发现的，也大门派平时也是人来人往的热闹，若想在微末之处发现异样还是有难度的。

　　但是那些小门小派就不一样了，平时都是安安生生的，最近到开始蠢蠢欲动，活跃起来了。”

　　宋渺话锋一转换了另外一个话题：“江湖上最近有出现什么新的门派吗？”

　　离秋：“大门派没有，小门派天天都有。”

　　在暗中秘密联合其他门派，还没有很多消息流露出来，能做到这件事的门派不可能是小门派。

　　那就只剩下了两种可能，一个是现在江湖上的某个大门派在暗中行事，这反而还是好应对的。

　　不好应对的可能，那就是在江湖这深不见底的水里，藏着个他们从没听说过的门派。

　　“少主，”离秋见宋渺陷入深思，出声叫他，“这不是最要紧的事情，要紧的是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的目的。”

　　叶湫接话：“还能有什么目的？还不是为了锦书令。”

　　离秋其实只对叶湫有一个大概的印象而已，可宋渺显然是不把他当外人，离秋也自然没什么可在叶湫面前藏着瞒着的。

　　离秋：“可是锦书令丢失这件事，鸣鹿山庄隐瞒的很好，而且我在鸣鹿山庄这段时间也发现，鸣鹿山庄内根本没有其他门派的暗探。

　　锦书令丢失的事情，只有寥寥几个人知道，江湖上也没有什么传言流出……”

　　叶湫向着宋渺一样下巴：“鸣鹿山庄想要隐瞒，可是咱们少主可没打算帮着隐瞒啊。”

　　离秋不是很明白，就见宋渺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笑得没有任何温度：“这不就，狗急跳墙了。”

　　离秋还是不明白，但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宋渺不说的事情，他也不会多问。

　　宋渺又问：“你和鸣珏一起来的？那鸣珏人呢？”

　　离秋：“我们在楼上看到了鸣钰，他此刻已经在鸣钰的房间等着了吧。”

　　宋渺：“不是很着急的样子啊。”

　　离秋：“自然不是很急，不然也不会在这里干等着了。”

　　“也是，”宋渺放下手中的杯子，“奉春呢？”

　　“在洛城的据点。”

　　宋渺：“你们两个有什么打算吗？”

　　离秋：“等少主的事情办完了，我们就离开洛城。”

　　“鸣珏呢？”

　　离秋轻笑：“到那时，他跟我一起走。”

　　宋渺点了点头，挥手让离秋离开了。

　　离秋走后，叶湫才问：“你说，狗急跳墙的第一步是什么？”

　　宋渺：“你不如问，为什么选择鸣鹿山庄。”

　　叶湫叹口气，又问：“他们会是璟瑄后人吗？”

　　宋渺喉咙里挤出一声冷哼：“要是璟瑄后人，光明正大拿回自己家的东西不就行了，偷偷摸摸的见不得光的，只能是觊觎别人东西的小偷。”

　　另一边，酆竟遥也早早回到了房间，不过他没等人来见他，一直坐在房间里暗中观察楼下的几个熟人。

　　陆续有人回房，酆竟遥等到自己等的那个回了房间，才一闪身离开房间，只剩腐朽的窗户在风中吱呀吱呀的叫着。

　　王力关上房间门才觉得不对劲，等反应过来要做反击时已经来不及。

　　酆竟遥的刀尖抵着他的喉结，他下意识地吞咽，锋利的刀尖划破皮肤，留下一道血痕。

　　王力尽力镇定下来，但是声音还是有点发颤：“少……少主。”

　　“王掌门还记得我？”酆竟遥的脸藏在黑暗里，发出的声音冷得让人直打颤。

　　“自然，少主，有话好说。”

　　酆竟遥不为所动，也不说话，维持着刀尖抵咽喉的姿势，无声地威胁。

　　王力自认不是酆竟遥的对手，斟酌之下，还是问：“少主想知道什么？”

　　酆竟遥还是不说话，王力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但是先给自己辩白总是没错的。

　　王力：“少主，我此次前往鸣鹿山庄的事，主上是知道的，也同意了。”

　　酆竟遥冷声：“是吗？”

　　王力见有门路，接着说：“说不得，主上自己也要来一趟，毕竟……”

　　他斟酌着要不要借着说下去，嘴巴几次开合，求生欲让他硬生生把接下来的话咽了下去。

　　酆竟遥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出来他的犹豫，问：“为何而来？”

　　王力：“……前些日子，许多门派都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上说，要到鸣鹿山庄去，要在九月初三揭露鸣柏阳的真面目。”

　　酆竟遥眼中尽是怀疑：“就这样无头无尾、无凭无据的话，也值得王掌门不远千里跑这一趟？”

　　王力眼见糊弄不过去，才支吾着说：“……还说，当年披白山庄双侠的死因另有隐情——”

　　话还没说完，脖颈上一阵剧痛，酆竟遥刀尖在他的颈侧划开一道血痕。

　　王力知道，这话一说定会有这样的结果，但是又不能不说，此刻只希望酆竟遥没有他舅舅那样疯狂。

　　酆竟遥握着刀柄的胳膊肌肉紧绷，身上某些伤痕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痒发热，疼痛开始从皮肤向骨血里蔓延。

　　王力感受到颈侧的刀在颤抖，为了自己的小命，还是说了一句：“……少主息怒。”

　　酆竟遥的声音依旧很冷：“继续说，别让我一句一句地问。”

　　王力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送来的信上还说，她们的死因和鸣柏阳有关。

　　请我们去鸣鹿山庄做个见证，一起为双侠申冤……就这些，没了。”

　　酆竟遥在听到后半句的时候没忍住嘲讽出声：“见证？申冤？你们要是真有这个良心，早干什么去了。

　　此刻你们上赶着去，只不过是想在鸣柏阳倒台的时候分一杯羹罢了，墙头草。”

　　王力不敢说话，现在酆竟遥说什么就是什么。

　　冰凉的刀刃从颈侧移开，酆竟遥又问：“教主呢？”

　　“主上……”王力斟酌用词，“主上病了一场，晚些时候应该会到。”

　　酆竟遥再不看王力，转身离开。

　　王力脱力，顺着门坐在地上，有些后悔不该上赶着凑这个热闹的。

　　又想到自己明日就能进洛城，距离门派发扬壮大就只有一步之遥，刚萌生的那点退意和悔意彻底消失了。

　　酆竟遥坐在床边，没有点灯，整个人陷入黑暗里。

　　冷汗顺着下巴掉下来砸进袍子里，慢慢洇出一片深色。

　　无处不在的幻痛让此刻的酆竟遥如坠地狱，他努力克制自己正在蒸腾的破坏欲。

　　可是某些挥之不去的东西不断激发他内心深处的恶。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他似乎懂得了宋渺听到“父母”两个字的应激反应。

　　还记的爹娘的音容笑貌吗？

　　早就不记得了。

　　他们是挂在墙上的画，是舅舅放不下的执念，是躺在棺中的尸体。

　　是他的痛苦、迷茫和夜里恐惧的噩梦。

　　唯独不是万家灯火中的父母。

　　想到宋渺，另一种感觉逐渐蔓延，酒香、体温和柔软，组成春天一般的生机和温暖。

　　在这样的黑暗中，酆竟遥生出一种冲动，他想见宋渺，想把他抱在怀里。

　　他想要一颗和他一样但依旧活着的心。

　　不再有任何犹豫，酆竟遥站起身，快步出门，早就不堪一击的门板差点被他撞散架。

　　宋渺的房间就在隔壁，那里点着蜡烛，里面有晃动的两个人影。

　　酆竟遥顾不得许多，推开门就进去，也不管叶湫是不是在看，一把就把宋渺按在了怀里。

　　宋渺一时没看清楚是谁，好险拔剑刺过去，也就是酆竟遥速度够快。

　　再加上他好叶湫喝了几杯酒，正有点迷糊。

　　看清楚来人，宋渺就要怼上几句，正欲开口，就感受到抱着自己的胳膊在发抖。

　　宋渺：“怎么了？你做噩梦了？”

　　酆竟遥没有说话，脑袋在宋渺肩窝处蹭了蹭。

　　叶湫觉得自己在这里有点多余了，而且他看到酆竟遥的眼神涣散，不太对劲。

　　他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转，想了下这两个人也不至于打起来，而且他的房间就在旁边。

　　就是真有啥事，他过来也很方便。

　　又想到两人之间不知道有什么矛盾，让他们两个单独相处一下，矛盾解开也就好了。

　　叶湫想到这里，放下酒杯，说：“你俩聊，我先回了。”

　　宋渺点头示意，叶湫离开，顺手带上了门。

　　酆竟遥抱着宋渺也不说话，宋渺所幸把头抵在他的肩上，过了很久才问出话。

　　“你怎么了？”

　　酆竟遥答非所问：“你喝醉了。”

　　宋渺支支吾吾：“……没有，没有喝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