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镀金年代》天关客星

117、第 117 章

　　喊她的人是楚从宇。

　　这男人打扮得仍然很出挑，一种老派的时髦精致，在一群大老粗地产商里显得很突兀。

　　只是看着精神不太好，神态有点萎靡。

　　毕竟，甭管商界还是政界，男人的精气神全靠权力和事业来激发，永远向往“调兵遣将”。

　　整天忙于拉投资的企业家，不可能意气风发。

　　夏志琪还没开口，他自己就先说了：“你肯定觉得奇怪，我一个做互联网的跑到你们地产圈里干什么，主要是有人和我讲‘鸿辉或许能投点闲钱’”。

　　她觉得未必：陆仕辉这种人，根本没什么文青情怀，对于没有清晰盈利模式的文学网站不会感兴趣。

　　楚从宇神秘兮兮地说：“是张总，鸿辉在北京的区域总。”

　　他还说香港有家叫TOM的网站财大气粗，也开出了足够优厚的条件，说答应给他的文学网站注入更多资金，还可以帮创始团队去开曼群岛创办账户。而TOM作为香港公司，还承诺他可以办理到香港定居的绿卡。

　　夏志琪固然觉得这个听上去很美，但似乎又美过了头。

　　她问：“那你就不用等美国投资人的消息了？”

　　楚从宇摇头说：“香港人存心把我们当跳板，接手一年半载的话，说不定慢慢会把公司老人都给清理掉，美国投资人就不会，钱给得比较爽快。”

　　他还说叶智华今天就在纽约要见那边的人，他一直等消息：“成不成都是命。”

　　说这话时，楚从宇尽力压制住自己的不安，好让他显得从容淡定些。

　　夏志琪没想到会听见那人的名字，心脏猛然激烈跳动了几下，喃喃道：“希望今晚就有好消息。”

　　她看了下手表上的日历，上面显示的时间是“2001年9月11日。”

　　似乎有点不对劲，她没心思多想。

　　因为这时明显有个大人物进场了，这个不到三十岁的男人，派头不小，称得上前呼后拥。

　　他很似乎也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昂胸抬头，气宇轩昂，都不怎么用正眼看人。

　　楚从宇见状立刻朝前挤了进去，衣服领子都歪了。

　　只见他挥舞着手，大声道：“张总，是我啊！”

　　那位“张总”似乎受到了冒犯，明显露出皱眉嫌弃的样子，颇有些不耐烦地说：“咱们的事儿晚会再谈。”

　　楚从宇败兴离开，对夏志琪苦笑说：“总归还说要试试。”

　　风水轮流转，不等熬到二十多年后的地产黯淡期，眼下会场里的这批房企就会有不少被大浪拍死在沙滩上。

　　各类互联网企业才是各领风骚的弄潮儿。

　　科房区域总过来招呼夏志琪说：“来来来给你引荐一个人，你们都是海城来的，也有过合作，应该更有共同语言。”

　　原来要把她介绍给那位鸿辉的张总。

　　后者早就坐了下来，听完科房的介绍后，神态傲慢且冷淡，仅抬眼扫了下她，大概想等她把手伸过来主动示好。

　　她站着没动，一时间局面有些僵。

　　突然，众人面前有人快速闪过，一位面目姣好的美女扑来喊：“张总，我是《房地产期刊》的记者王润宜啊！”

　　原来是她们同屋的美女，此刻她换好了紧身吊带背心裙，愈发显得身材玲珑婀娜。

　　张某人两眼一亮，眼珠子根本挪不开。

　　王润宜恨不得黏他身上，用撒娇地口吻说：“什么时候给我个专访机会啊？”

　　这种人很多，她们最想要的就是向上社交，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从来不拿正眼看。

　　夏志琪乘机走开，贾洁朝她挥手招呼，看来已经找到了座位。

　　她说：“全国各地叫得上名号的开发商都来了，但这里的老板始终没露面，石天全都请不来他。”

　　夏志琪道：“人家不稀罕小生意人呗，他们捞够了，回头就会带着钱直奔国外，大不了这辈子不踏上中国的土地，反正挣得就是行业野蛮期间的钱。”

　　贾洁点头说：“做小生意多好啊，赚点小钱，我挺知足的。”

　　夏志琪为她倒满饮料道：“来，为咱们的小生意干杯。”

　　话音刚落，只觉得手提包里的手机一阵震动，她懒得去看。

　　贾洁却拿起她自己的手机瞄了一眼，惊道：“哎哟，不得了。”

　　夏志琪还没开口问，只听她又来了一句：“美国纽约的世贸大楼倒了啊！”

　　“有人开飞机撞大楼了？”夏志琪脱口问。贾洁道：“可不是！”

　　大概是统一的新闻推送，现场很多人都知道了，有人还嚷着要回酒店看电视新闻，也有人无动于衷。

　　夏志琪这才想起来为什么之前看到日历上的数据后，她潜意识里觉得不对劲儿。

　　差点把911这事儿给忘了。

　　楚从宇不知道何时坐到了她旁边，喃喃自语道：“黄了，几个大额投资肯定黄了。”

　　夏志琪连忙安慰他：“别慌啊，是美国的大楼倒了，和你有什么关系？”

　　楚从宇用哭腔反问：“怎么没关系，我联系的那个投行就在世贸大厦办公！”

　　他满脸悲怆，令人怀疑再过一秒就要“哇”得一声痛哭流涕。

　　夏志琪连忙把桌上的纸巾一股脑递给他，道：“先别急，真别急。”

　　楚从宇面无表情地接过她递来的东西，看上去根本不介意这是什么，只听他自言自语，大概从创业一直说到了眼下的局面。

　　他眼睛瞪得很大，红血丝爬满眼白，且说话密集而凌乱，语速飞快，一个人就说出了人山人海的效果。

　　夏志琪脑子嗡嗡响，完全不懂他要表达什么。贾洁小心翼翼地问：“这人怎么了？”

　　夏志琪耐着性子又听了一会儿，只听楚从宇叹道：“我创业到今天马上就三年了，没有彻底休息过一天，都是24小时随时随地接电话、安排工作，也没有下班的说法。我很快乐，也很享受，接下来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然后他才惶然道：“我得回家了，赶紧回海城，我的车钥匙呢。”

　　见他在身上摸了半天才找到钥匙，怕他待会路上出事，夏志琪忍不住说：“算了，我送你回去吧。”

　　她和贾洁说了一声要走，后者连忙把自己的名片塞到她口袋里，叮嘱道：“开车当心啊。”

　　上了路夏志琪才发觉她真是托大了。

　　没导航，路灯也不算亮，她要从京郊把人送到市区，只能靠艺高人胆大。

　　路上楚从宇呆呆的，话很少，偶而会告诉她朝那里开。

　　夏志琪战战兢兢也不知开了多久，两个人终于进城。

　　她问：“老楚，你住哪儿呢？”
　　楚从宇道：“外交公寓。”

　　呦，海城的办公地点是梧桐区小洋房，北京的办公地点在建国门外SOHO，还有本事租上她梦寐以求的公寓。

　　真是个财大气粗的创业者，拿着投资人的钱敞开了花。

　　难听的话，她也不想提了。

　　停好车，把人送进屋，楚从宇仍然呆呆的。夏志琪给他倒了杯冰水说：“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天塌不了！”

　　楚从宇的手机又是一阵狂响，她看了下，竟然是叶智华。

　　估计是急事儿，她只好硬着头皮接通，说老楚现在正魔怔着呢，最后才加了句：“你还好吧？”

　　对方也没想到是她，说：“我挺好的，正好去晚了没进去，然后就出事儿了。”

　　他们同时沉默了，然后才慌忙告别。

　　她直到离开外交公寓，也没想起来要细看下这栋公寓的里里外外。她就想回酒店睡觉，什么事儿也不想，什么人也不见。

　　这一觉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被电话吵醒时，她还有些懵。

　　只听电话那头传来楚从宇疲惫的声音：“夏，谢谢你昨天那么热心，还耽误你参加活动。我先回海城了，烂摊子还得收拾，鸿辉的张总刚才也彻底拒绝了我，这人不地道，就是纯粹找人寻开心。”

　　不等她开口询问细节，他已经跳过这个话题道：“放心，我不会这么被打倒的，大不了从创业者再回到打工人嘛，我虽然不知道属于互联网的好时代什么时候会到，但这一天肯定会会来的！”

　　好日子就在前头，一直朝下前走就对了。

　　连楚从宇这样的失败者都明白前方是光明的，她更要打起所有的精神来应对新局面。

　　招聘和装修由下属负责，她空有满腔热情和干劲，却不知道要从哪里入手去推进尚未到手的项目。

　　论人脉，她几乎没有，只能被动地等待，简直毫无头绪。

　　那天晚上，夏志琪接到了个陌生的电话，原来是贾洁。

　　她问：“有空吗，明天到我公司坐坐？”夏志琪对她印象很好，立即一口答应。

　　贾洁的公司在比较偏远的写字楼，地方不大，门口却挂了三个牌子：一家工程公司、一家展览公司，还有个外贸公司。

　　在日光下再见贾洁，她才赫然发现对方个子很高，牛仔裤包裹的长腿结实有力，穿一件藏青色的宽肩西服，显得特别飒爽。

　　因为到了饭点，贾洁非要请吃饭，不由分说就把人推上了一辆威武的奔驰SUV，不好意思地说：“在这里做生意，甭管有钱没钱，都得装不差钱，又不能装过火，否则容易被人宰。”

　　席间，夏志琪问她为什么在一个办公区挂三个牌子。

　　贾洁毫不在意地说：“我是学广告的，只有一家会展算是主业，全靠一些关系户捧场，比如给企业和学校做户外广告、外展包装、公关活动、宣传资料。其它都是‘皮包公司’，工程是给一些建筑施工单位提供机械维修、租赁，贸易公司也差不多。”

　　夏志琪心里一动，对方的主业倒是可以和智邦互补，智邦原先很多类似的活儿也都是靠外包，将来如果来北京，刚好需要这样的供货商。

　　不过她也并没有急着说，而是问：“你一个学广告的怎么能拿到建筑工程类的项目，这八竿子打不着啊？”

　　贾洁笑嘻嘻地回答：“傻人有傻福。”

　　原来她毕业后第一份工作是在家央企当行政后勤。也就是个合同工，身边的同事都是“央企二代”，拿不高的工资穿金戴银，各个不是宝马就是奔驰，她就是出力气的“傻大姐”。

　　这是她自谦的话，实际上贾洁并不傻，还相当有眼力劲儿。

　　没两年功夫，她就跟总部一位有实权的老总搭上线，还和人家的老婆宏姐处成了好朋友。

　　宏姐觉得贾洁做事靠谱，接触几次之后，干啥都愿意叫上她。

　　贾洁也懂得投桃报李，正好赶上宏姐的老妈做手术，家里孩子又生病，她就主动去医院陪床，还给孩子补课什么的。

　　她当时也没想过要捞什么好处，就觉得宏姐看得起自己这河北农村出来的，她也得帮人家做点什么。

　　于是两个女人关系越来越好，宏姐就为她指了条财路——北京附近几个企业每年都有一些外包的工程维修活儿，她能揽下来，贾洁不如建个团队，有活就干，没活就歇。

　　贾洁一开始诚惶诚恐，觉得自己根本不行，哪知道万事开头难，她后来竟然真厂组建了相当靠谱的技术团队和管理团队。

　　她也很上路，每次盈利后都会朝领导夫妇送上了不少分红，这叫喝水不忘挖井人。

　　夏志琪听她分享了这一路的创业经历，不停感慨做人还是要像贾洁这样有点格局。

　　两人说到酣处，贾洁道：“你猜我哪里最厉害？”

　　不等夏志琪回答，她伸出两个手指头，夸张地指着自己的眼睛：“我生意场上看人特别准，而且特会交朋友，比如你，肯定是个讲义气又仗义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