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Chapter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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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竟下起了小雨，不大，如云似雾地飘在空气中，不像夏日的巴勒莫，倒有几分罗马的潮湿凉爽。
地面湿滑，艾波洛尼亚便没有跑步，而是绕着家附近的大教堂走了三圈。回来时，远远地瞧见楼下停着一辆车，绛紫的车漆在灰暗的晨光里近似黑夜。
再走近些，罗莎莉亚的身影显露，站在门前阶梯上，拱门的拱券形成一个窄之又窄的门廊，无法遮挡飘飞的雨丝。她双手直直地撑在伞柄，像拄着一把剑。
“罗莎，”艾波小跑过去，躲进撑开来、迎接她的伞里，“出什么事了吗？”
深蓝的伞面衬得罗莎本就肃穆的面庞更多了几分晦暗，她低声说：“五点一刻梵蒂冈送来消息……”
能让罗莎大早赶着送来的，自然不是好消息。艾波笑意微收，“进去说。路易还没醒。”
家里很安静，起居室的窗帘半开，裂隙般漏进室内，一切都暗沉沉的。按开壁灯，艾波走入一楼的盥洗室拿毛巾擦头发。
罗莎莉亚紧随其后，路过通向二楼的楼梯时，她向上望了一眼台阶的尽头，静谧的黑暗笼罩着那里，并无多余声响。她回过头，继续向梳洗的上司汇报情况。
事情并不算长，总结起来就一句——
教皇缠绵病榻、距离亲自侍奉上帝只差一步之遥。
但为了不出乌龙，尽职尽责的秘书找医院的朋友确认，几经核实这一坏消息。等讲清楚这一串前因后果，艾波已经换好衣服，站在玄关处的镜子前戴首饰了。
那是两枚欧珀耳钉，大指甲盖的大小。她找了找耳洞，边戴边说：“盯紧威特芬枢机主教，看看我们亲爱的罗西议员有没有和他接触。”
教宗变更，不仅是基督教世界的震动，更会对俗世带来难以估计的影响。远的不说，她的经济振兴计划将缺少一大笔启动资金，要是运气不好，新教宗保守顽固，甚至会动摇她的根基。
维特芬作为新成立五年的欧洲主教会议理事会的首位主席，虔诚地信仰圣母玛利亚，他反对时代发展与工业化对女性的压迫，认为外出工作是在践踏女性作为母亲和妻子的权力。
这无疑与她们的利益诉求相悖。
罗莎也想到该枢机主教发表过的言论，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您担心他和罗西联合？如果真是这样，我们该怎么做？”
黑色的宝石沉甸甸压在耳垂，过于浓郁的颜色，以至于只有偏转时才能看到那一闪而逝的紫色火彩。
艾波左右侧头打量，镜子里的女人头发后梳成低髻，神情稳重内敛，像个政客。她满意地咧嘴一笑，那端居高位的肃然兀的退散，独属于她自己的漫不经心冒了出来。又不像正经政客了。
她看向秘书，依旧是无甚城府的笑：“那就请里巴尔迪女士牵头，我向这些大人物好好低头，认一认错。”
“好。”罗莎点头。她总是无条件附和，哪怕并不清楚她的真实意图。
“在这件事真正发生之前，我认为我们要为另外一件事做打算。”
艾波拎起放在玄关柜的单肩包，仿佛战士整装待发，一瞬间敛去笑容，吩咐道：“上午把人叫齐开个会，算一算我们的资产到底能套出多少现金。”
罗莎一怔，下意识问：“出了什么事？”
艾波摁灭灯，拉开大门，一时之间，外界的凉风夹杂雨丝齐齐涌入室内。
“梵蒂冈银行没钱了，借贷的资金，要靠我们自己。”
*
安东尼.科里昂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有这样一天，他那严肃的、在他印象里从来没有踏入电影院或是剧院的父亲，忽然说要去看他的歌剧彩排？
也许是他的视线过于惊诧，以至于父亲转过威严的面庞，用他从小到大仅见过一两次的温和语气说话时，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安东尼，”父亲说，“你是我的头生子，我总在说期望你做什么，而忘记倾听你真正想要做的事。昨天，有人…算了走吧，带我见识见识你的学习成果。”
受宠若惊已无法形容这位堪堪二十出头的青年内心的喜悦，他像踩在云端般不真实，抢过奈利的活计、主动替父亲拉开车门，自己坐进前方的驾驶座。
奈利拿不准主意，看向坐在后座的雇主，见唐.科里昂微微点了一下头，才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
一路上兴奋的年轻人喋喋不休地介绍他的导师，“他是第一位西西里的剧作家，更是意大利首屈一指的男中音，毕业于米兰音乐学院，他的代表作《金字塔之巅》，更是每年都在罗马和巴黎的歌剧院演出，场场爆满……”
一直讲到目的地，一行三人抵达了学校，安东尼才意犹未尽地住嘴，认真将车辆倒入车位。
彩排地点在练舞室。宽敞的正方形空间，三面墙布置两米高的镜子，映出磨得发黄起毛的地板。剩下那一面没有镜子的墙，前后两扇门之间列着高高的窗户，底下一排靠墙椅子，供候场人员休息。
迈克尔环视一圈，下意识拣了中间靠后的座椅落座——无论敌人从前门还是后门进入，这里都是视觉死角，能给他和奈利提供一两秒的反应时间。
年轻人没有想这么多，自顾自从存放简易道具的柜子里拿出一部多印的剧本递给父亲，“您先看看。”
迈克尔接过淡绿色稿纸装订而成的简易剧本，掏出老花镜戴好，略过演职人员表，细细读起来。
“故事蛮简单的，俗套的爱情故事，”安东尼和奈利解释，“姑娘的爱人去当兵了，她嫁给了其他人，结果当过兵的爱人回来，旧情复燃，还没来得及发生什么就被她丈夫的妻子发现，两个男人决斗，最后当兵的死了。”
奈利在西西里出生、当过纽约警察，听到这故事不由笑起来，“典型的西西里故事，多情又冲动。”
“是这样的。不过我的导师进行了改编。”安东尼满脸崇敬，“增加了一出两位妻子的戏——洛拉和桑图佐互相说自己丈夫的坏话，一个说脚臭得熏死人，另一个就说穿袜子上床……较着劲儿来，配合花腔女高音的演绎，一来一往，十分有趣。”
说了一会儿话，排练室的前门嘎吱开启、轻轻碰上墙壁的门吸，进来一位气质儒雅的中年人。
安东尼立刻迎上去，“午安，孔蒂教授！”
捕捉到这个姓氏，带着老花镜逐字逐句读意大利语的男人微微抬眸，打量来者。
那是一个在纽约算作矮小，在西西里称得上中等身高的男人，体格既不健壮也不瘦削；衣着精致，浅紫的圆领T恤外面罩着一件米黄的短袖衬衫，衣襟装饰有细小的镂空花纹；脚踩一双鞋背缀有流苏的浅栗色的福乐鞋。
长得倒是讨喜，五官端正，脸颊蓄着修剪整齐的络腮胡，胡尖隐约泛白，看起来四十五上下。
“教授，这位是我的父亲，”安东尼介绍道，“父亲，这就是我的导师，路易吉.孔蒂。”
迈克尔不得不站起身，脊背因久坐而佝偻，手掌与对方虚虚一握，了了一笑：“迈克尔.科里昂。”
相比表现得毫无侵略性的迈克尔，路易吉.孔蒂腰板笔挺，举止有礼、言谈得体，说出口的话也像是一位知晓学生难处的老师。
“科里昂先生，欢迎来到西西里。晚上请一定要去马西莫夫剧院，观赏我们第一次的带妆彩排。安东尼，他实在是一位有天赋的孩子，有一口被上帝亲吻过的好嗓子……”
迈克尔应和着教授吹嘘儿子的话，谦虚地表示全得益于孩子母亲的教导。
他比教授高一个头，自上而下的视角，轻易注意到对方颈侧不检点的红痕。压下皱眉的冲动，老父亲面上维持着和善到有些糊涂的笑。
两位中年男人寒暄了不到十分钟，剧组其他人陆陆续续抵达。学生们按照分工聚集成几堆，等人差不多来齐了，路易吉朝安东尼做了个手势，打断嗡嗡的寒暄声，宣布排练开始。
迈克尔再次坐回老位置，这一次，他终于将剧本翻回到第一页，目光锁在那个姓氏，一瞬不瞬的，仿佛那是什么难以解答的艰深难题。半晌，他不确定地喃喃道：“孔蒂？”
一旁的奈利以为在问自己，十分肯定地说：“孔蒂，不是孔特。好像出过教皇和枢机主教。”
确实是个常见姓氏，也许该问问这位教授是否认识她。男人摩挲着那五个字母组成的姓氏，犹豫地想道。
*
晚间的彩排，艾波赶到包厢时，歌剧已经开始。
明亮的舞台并未布景，女主角侧身倚坐在一张简陋的折叠椅，后方饰演乡民和男主角的学生齐声唱着那首标志的小调：“洛拉啊，你身着乳白色的睡衣，嘴唇美得像樱桃……”
小包厢里没有其他人。
丈夫的演出，无论她是否前来观看，二楼右侧第一间包厢必定给她留着。这位置视野不算好，只能看到演员们的脑门，但她对歌剧一窍不通，倒也合适，不至于糟蹋好座位。
开了一天的会，她疲乏倦懒，和下方帷幕之后的丈夫隔空挥挥手，怠惰地窝进扶手椅里。
男中音的歌喉恰到好处地催眠，惬意的舒适感麻麻地漫上心头，她半眯着眼，临被困意占据全部思绪前，环视下方观众席一圈——
观众稀稀拉拉的，大多是台上演员的亲朋好友、几位戏剧爱好者，偶尔夹杂酒足饭饱的市民。
暗沉的光线将那些座椅和观众照得像午夜的河滩，潺潺乐声之下，只能看清石块大致的轮廓。
蓦然间，似乎有两道陌生的身影混杂其中。
可有什么重要的呢？
迷迷糊糊地想着，她不知不觉睡去。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Chapter06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