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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相遇恨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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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往往可以磨砺掉人身上那一些尖锐的棱角,即使生为天子的明頥宸,打从他真心开始接受眼前的生活,一切不适应也随着时间消失。虽然身上的傲气消了一点,但骨子里的不逊,却仍旧时不时要发作,顶撞司马沅也成了他人生乐趣之一。即使被罚,他不再傻乎乎的干站着,会笑嘻嘻的约上雪若离,两人偷溜出去逛灯市。
雪若离曾满意的对他说,你以前性子太过刚强,刚硬易折,如今倒是恰恰好,世间至阴至柔者方可纵横天下,然上善若水。这个师兄虽然话不多,但脾气秉性却好的没话说,加上又得司马沅真传,更是睿智不凡,明頥宸也慢慢的放下心房与他亲近。
那一阵子明頥宸将周遭的地方玩了个遍,对于民俗民风也有了一星半点的了解,百姓的生活虽是清贫,倒也自足自乐,少了宫里的勾心斗角,人与人的关系也简单了许多。他甚至有些羡慕大街上做买卖,讨价还价的小商贩,原来这区区几个铜板,也值得人们这么费力又认真的你一言我一语。
宫外的日子格外的自在,但想到自己终归要回去的,不免多了几分无奈,他便不放弃任何可以多出去走走看看的机会。司马沅也深知他的心思,便想着带着两个徒儿一起出去云游一番,但萧月魂毕竟是女儿家,年纪又尚小,实在不方便跟着他们到处走。他便打算将她先托付给朋友照顾,小小年纪的萧月魂倒是懂事,奶声奶气的拽着舅舅的衣袖,说不怕累,也不怕苦,只要别丢下她一个人。那小眼睛里盈盈闪着泪光,像只受伤的小兽,让人不忍心拒绝,司马沅只好带着她一块上路。明頥宸起先还有些不快,想着一路上必定要因为她,而多添点麻烦,却不想萧月魂乖巧可爱,一路上也不抱怨,跟着他们一同吃住,一点也不娇气,对她的好感又增加了点。四人从南往北一路之上,游历的许多地方,见识的奇闻轶事更不在话下,明頥宸原先白的毫无血色的肌肤变成了蜜色,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的多了,尖锐的脾气温润了起来,不了解他的人一见,到觉得是个出自名门的优雅公子。
游历了整半年,一行人才回到住所,许是舟车劳顿,回来没多久司马沅就病倒了,但看着明頥宸这段日子的变化,心里也甚是欣慰。本来一场风寒也不是大病,却碰巧那年的严冬更外的寒冷,南方的湿气又重,屋子里放上几个暖炉也还是觉得骨子里冷的打颤。司马沅的病拖到开春了才有些起色,他念着明頥宸离宫许久,便放他一段假,让他回宫与祖父团聚。
他走的那天日头正灿,雪若离与萧月魂将他送到门口,门外停着一辆古朴低调却不失尊贵的马车,车边几个身形高大男子,一脸恭敬的等着。明頥宸冲着来送行的两人一笑,便提步上车,一走几月,等他再次回到这里,却是天下将变,物是人非。
原来祖父一直身有顽疾,苦撑着想等他长大一些,再将皇位交付予他,被疾病掏空的身子,支撑不住这个睿智的老人对孙儿的疼爱。明頥宸心里清楚,自己必须要承担的责任,此时又收到雪若离来信,言明师傅旧疾复发,十分凶险。他由侍卫护送着快马回了江南,病中的司马沅仿佛已知当下的时局,语重心长的与他说了段话,“身为帝王注定一生孤独,不是说你身边无人陪伴,而是无人能懂你的心啊!一人若心怀天下,便是大爱,仁君仁爱,这爱是对百姓,对江山的。你肩上担负的越多,这心底寂寞越甚,唉,可怜我那侄女,为师只求你一事,月魂天性纯良,却不懦弱。你将身份与她说明,由她自己选择,她若依旧选你,不求你舍爱于她,只求你能顾她这一生平安。若离睿智稳重,只可惜无心仕途,不然到可助你一臂之力,不过他最念情意,你是他师弟,若真遇到难事,不妨请他出手相助”。
司马沅说完忍不住的咳嗽,挥手示意他离开吧,明頥宸一脸沉寂的退出房间,心里一直琢磨着司马沅的话。想到萧月魂,他心中情绪复杂,他不是看不到萧月魂看着他时,眼里的懵懂情愫,他很想珍惜这份纯洁的感情,却又有不得不去完成的使命。幼时,他很羡慕父母之间那段热烈而单纯的爱情,也想这一生只与珍的爱女子相依相伴到老,却唯有想想而已。
路过庭院,月色光华散落了一地,粗壮的槐树枝繁叶茂,时值四月,那叶尖的槐花苞粒粒饱满,隐隐散发淡香,马上就要花绽芬芳。树下还显青涩的女孩,低着头看着脚尖,鞋面有几点湿漉,还不断有点点的水珠坠落。
“月儿”,他走近她,忍不住的出言想要安慰,她定是为了师傅的病着急。
萧月魂听到他的声音,缓缓的抬起头,“你回来了...舅舅的病,还会好吗”?
他沉默不语,只是将修长的手指搭在她圆润的肩头上,她呜呜的哭出些声,继续问道,“你也要走了,是吗”?
他依旧不语,手上的力道却加深了,许久的安静,“你知道我的家在哪吗”?
萧月魂抬头一双湿乎乎的眼睛望着他,吸了吸鼻子,重重的点了点头,“我知道,师兄很早就跟我说了,他说你的家在京城,在那一道道的红墙,金銮大殿的里面”,她越说越激动,便哭的更大声了,“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该奢望的,我知道...”。
他看着她哭的凄惨,忍不住的将她搂进怀里,“别哭,别哭,你若想去那里,我便带你去,你若喜欢留在这里,我也会派人好好替你安排,等你再大些,为你选户好人家,安安乐乐的过一辈子”。
她的脸埋在他的胸膛里,嗡声嗡气的说,“我只跟着你,一辈子都只跟着你”。
“你要知道,在那里的一辈子,比在任何地方都要辛苦”,他心酸的开口,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想起了后宫的险恶生活,却忍不住的还是想听到她肯定的回答。他是不是寂寞了太久,所以也想拉着她进来,想有个对他真心真意的人陪在身边。
“只要你不丢下我,哪里我都跟你去”,她的嗓音很柔软,此时却透着无比的坚定,如破釜沉舟一般,带着汹涌的感情将他的心震撼。除了祖父之外,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这样毫无杂念的对他好,那一刻他不禁也有些热泪盈眶。他们的拥抱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宫里疾奔而来的侍卫打断,祖父终归是病倒了,一病便是不起。那一年匆匆的告别,他带着萧月魂未完成的告别离开,直到多年后,她从新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在那时,他也不过也只是十几岁的少年,根本还不懂当时她的回答到底是什么意义,只是觉得有个人愿意跟他在一起,在那个黑暗又虚情假意的皇宫里。直到后来的许多年,他才逐渐明白,她对于他,是年少时一个洒脱的梦想,是司马沅对他的嘱咐,即使之后的他,内心逐渐的强大,不再需要谁的爱来支撑他走下去。他却依然不会忘记年少时的承诺,和那个女孩给他的那份纯洁无瑕的爱。他却一直不知道,在认识萧月魂更早之前,另一个女孩也将自己萌动的爱意给过他,只是他一直不知道,而且永远不会知道。他孤独仰望天空的侧脸,一直深刻在安薄年的心中,成全了她少女时代的悸动,并且犹如魔咒一般将她捆绑至今。
外面一阵淅淅沥沥的小雨,明頥宸有些恍惚的从梦中醒来,头疼欲裂,修长的手指抚过白皙的额角。怀里的萧月魂睡的正酣,白净的脸上净是满足的笑容,他有片刻的失神,眼前闪过的竟然是那张冷淡清美的脸,还有她温柔似泉水的声音,‘我以前想着,有天能跟着我夫君,一起逛城南东街的花市,他牵着我,沿着那条街走到底,那里有一家老字号的糕点铺子。他为我花上几两银子,各色口味的糕点都来上一些,然后回家,我为他做上一桌子的菜,他看着我吃完糕点,我看着他吃完我做的菜’。当时她说那番话的时候,他的脸上是平淡的笑容,内心却莫名的触动,为什么她说的这些,与他年少时想的生活如此的契合。
安薄年...安薄年...安薄年,明頥宸在心里默念她的名字,狭长的眼眸无力的阖上,是不是内心亏欠的太多,于是再也无法冷静的处理与她有关的事。
半夜一阵春雨,本以为早上会有个清新的早晨,一开窗,外面居然雾气正浓。安薄年用了早膳,本打算看书打发打发时间,不料佘敏敏派了宫女前来,邀她前往灵犀宫。想到之前麻烦她负责选秀一事,也还未表达谢意,今日到真没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安薄年也没多想,随意的换上浅水蓝的简单裙衫,挽了个简单的垂侧髻,几只白玉簪,一朵鹅黄的绢花,清淡素雅。脸上脂粉未施,带着燦星一起走入浓雾中,出了栖梧宫的宫门,躲在绵厚云层里的太阳才稍稍的露了个脸。那一刻云卷日光,一半朦胧一半虚无,却见一身浅蓝的安薄年在云中穿行,那清冷的感觉到有点像天宫仙子。她看着石阶上,被春雨打落的花朵落在泥泞里,空空的枝头只余一点幽香,心事又有些起伏。
未到灵犀宫,她忽的停顿了脚步,有些懊恼的转身对燦星说道,“来得急了,忘了嘱咐你将礼物一块带来,你现在快赶回去,从紫檀木柜里,取那个红漆盒子过来”。
“娘娘...那红漆盒子里的黑曜镯子是皇上赐给你的,怎么好转送给德妃呢”,燦星小声的说着,怕惹安薄年不快。
“我留着也没有,不如送给有用的人”,安薄年淡淡的回了一句,自己转身走进了浓雾里。
才走了几步,就听到远处有女子争执的声音,她放缓了脚步慢慢的走过去。
“凌昭仪,你说那个冯慕蕊有什么比的过你的,凭什么她封了贤妃,我自知是商贾出生,自然不敢有什么奢望,能封个美人就足矣”。
“李璃你少说几句吧,今日德妃娘娘召见我们,是要一同拜见纯妃娘娘的,我们在这里争论这些要是被人听到了,可就不好了”,季白竹冷言冷语的说了句,心里受不了李璃这样为了往上爬,虚伪的吹捧别人,虽然她们出生不如那些官家小姐,但也不至于要抛弃自尊到贬低自己。
“季美人难道觉得李美人有哪里说错了”,凌若枫有些不屑的看向季白竹和李璃,真不懂为何今年选秀居然连这些商贾之女也入选在内。
“怎么,凌昭仪还管得了我心里的想法吗”?季白竹也毫不示弱的斜眼看向她。
一听,原来是新进的秀女在为了自己的妃位争吵,安薄年冷笑一声,转身要离开。
“凌姐姐,你们在这里说话,有人却在暗处偷听呢”,这甜蜜的嗓音从安薄年身后传来,惹的她一惊,不由的回头,却见一个长相十分可爱的女子,笑嘻嘻的走过来,脸上挂着无邪的笑容,嘴里的话却有些恶毒,“你是不是打算将听到的这些话去告诉别人,好去邀赏啊,你是哪宫的妃子”,何泠上下打量着安薄年,随后笑出声来,“看你这一身,不会是哪宫的宫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