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等基因［ABO］》杜美子

3、Chapter 3

　　陈屿确信自己没有领会错霍竞霆的意思。他闭了闭眼睛，万般思绪涌上心头。

　　往好的方面想霍竞霆暂时还没有和他结束的打算，往坏的方面想他这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他看不上他的基因。

　　因为他是一个Beta。

　　Alpha和Omega根据基因优劣分为多个等级，但Beta不分等级。明明在Beta里也有聪明的、愚笨的，强壮的、弱小的，但在上等人眼里他们没有任何区别，所有Beta都是毋庸置疑的劣等基因。

　　这种观念根植在霍竞霆的脑海里，不可穿透，不可改变。

　　也许从他的角度看他已经为陈屿作出了极大的让步，这种让步几乎都可以称得上是爱了。

　　但人怎么能在爱的同时这样蔑视？

　　霍竞霆在等陈屿回答，陈屿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回头。他出神地凝望着倒在湖水里死去的鹿。它的半边身子露在水面上，鹿角依然高耸而美丽。在那一瞬间，陈屿真希望时间能就此停止，让这头美丽的生物永远留在这美丽的湖水里。

　　虽然死了，但至少高贵地死去。

　　然而没有人听到陈屿内心的渴求，仆从们大步踏入水中，拉着鹿角把它拖拽到岸上。陈屿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它美丽的鹿角会被带回去制成没有生命力的装饰品，就像他此刻驯顺地被霍竞霆揽在怀里。

　　陈屿的沉默令霍竞霆不悦。

　　“你听见我说的话了。”他箍紧了陈屿的腰迫使他转过头来。

　　陈屿看着他，动了动嘴唇，那些被他狠狠压在嗓子眼里的话全都想要不管不顾地脱口而出。

　　但这个时候，有仆从急匆匆赶来。

　　霍竞霆皱眉，翻身下马，只听了几句就坐上吉普车匆匆离开了。

　　陈屿一个人回到野餐地点，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Omega。

　　最不讨厌哪一个？

　　他全都讨厌。霍竞霆也许对他存在一些误解，误以为他的抗拒是出于善良或者不忍心利用他人这种高尚的理由。但他必须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内心，他的抗拒纯粹是出于最卑劣的嫉妒。

　　他嫉妒他们，嫉妒他们所有人。

　　融合基因是最高层次的占有，显然，霍竞霆认为这些Omega中的任何一个都有资格跟他融合基因。但唯独陈屿不行。

　　因为他只是个Beta，他不配。

　　仆从熟练地架起火堆，处理猎物。

　　Omega们听说了三个Alpha全都提前离开的消息，都有些无聊起来。

　　“我们还要在这里继续野餐吗？”一个Omega很直白地问道。

　　谁都知道他们今天来这里不是真的为了打猎或者野餐。

　　“为什么不呢？”周舟忽然笑了，“我们之前的话题还没聊完不是吗？”

　　他看着陈屿，眼睛里是不再遮掩的敌意。陈屿没有回避他的视线，也这么沉默地看着他。

　　周围的Omega们全都不敢接话了。虽然他们知道周舟才是霍竞霆的婚约者，可是刚刚，看霍竞霆那个上头的样子，这个Beta搞不好还能再撑九年。要是他真的又撑过了九年，那霍周两家的婚约一定会出变故，或许会由周家更年轻的Omega补上，又或许……谁知道呢。

　　择鹿人从上千名新生中选中他的鹿，这本身就说明了什么。

　　上流社会的花边新闻里不止一个择鹿人和他们的鹿发生过故事。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当年嫁入许家的那个Beta也曾是许正辉的鹿。她甚至有本事让他冒天下之大不韪悔婚娶她。

　　当然，结局有目共睹。

　　有这么一个前车之鉴，霍竞霆应该不至于这么没理智，但谁知道呢？

　　周舟见没人说话，点名叫道：“周淼，你来告诉他你和我们有什么不同。”

　　被猝不及防点到名字，周淼的脸刷一下就白了，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恰在这时，周家的家庭医生走了过来。

　　一个年长的医生从恒温箱里取出一管试剂对周舟说：“少爷，时间到了，该打针了。”

　　周舟笑了笑，忽然出手抢过那管试剂。

　　“少爷！”那几个医护全都齐声惊呼起来。

　　周舟高高扬起手，啪一下把那管试剂摔向地面。

　　谁料周淼却显得比所有人都着急：“不！不要！”

　　他飞身上前想要去接，但没能接住，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试剂还是落地了，就那么碎在了他的眼前。

　　“少爷，你怎么能这么任性！”年长的医生数落道，“耽误了打针，难受的还不是你自己！”

　　“谁说会耽误？”周舟说。他是笑着的，但眼睛直直盯着陈屿。

　　医生迟疑：“可是今天出门只带了一管药剂，现在回去拿恐怕会来不及。”

　　“回去拿什么？”周舟不耐烦地打断道，“人不是在这儿吗？”

　　陈屿看到周淼的脸刷一下就白了：“不，不要……”

　　那群医护人员一拥而上，把他就地按住了。

　　他挣扎起来，掉着眼泪四处求助，可是众人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住手！”最终还是陈屿看不过去，上前阻止。

　　他对周家的那些医护怒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陈先生你不要为难我们了。”那个年长的医生犹豫地开口解释，“他是——”

　　“他是什么！”陈屿吼道。

　　周舟身体不好，陈屿猜测周淼可能是周家的私生子，因为和周舟基因匹配度高才被接回周家。周淼自愿也好被迫也好总之是对周舟有恩，无论上一辈有怎样的恩怨他都不应该被这么对待。

　　“你还不明白吗？“周舟忽然笑了起来，“他是和你一样的东西。”

　　陈屿愣在原地。

　　周家的医护动作麻利，在他愣怔的空档一把按住了周淼，也没有打麻药，就这么把一根硕大的针管扎进了他的腺体里，和着血抽出了一大管腺□□。取液后周淼就像个医疗废物一样被扔在了原地。

　　他垂着头，任创口汨汨地流血。

　　也没人给他处理伤口，那群医护全都忙着把腺□□体放进离心机里进行处理。很快，他们就分离出一管新的试剂，然后小心翼翼地用一根极细的针管注射进周舟的腺体里。

　　所有人就这么看着这一切发生。

　　陈屿明白这人为什么敢这么对周淼了，或许在他们眼里他根本算不上人，就只是一个长了腿自己会走的血库罢了。

　　周舟摁着那跟蚊子扎过没两样的伤口笑了笑。

　　这个甜美的Omega对陈屿露出獠牙：“现在明白了吧，他跟你是同一个地方来的。”

　　陈屿脸色瞬间惨白。

　　他想起九年前，自己猝不及防得知世界真相的那一天。

　　那天他又被彭烁堵在了空教室里。彭烁实在太讨厌，自从军演被陈屿击杀后就像疯狗一样针对他。很多天龙人也加入了他的这场霸凌游戏，贫困生们怕受到牵连已经没什么人敢跟陈屿说话了。

　　彭烁恶劣地笑：“我有没有警告过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陈屿冷声反驳：“是你出现在了我面前！”

　　彭烁顶了顶腮：“你还真是不服管教啊，怪不得霍哥选了你当鹿。”

　　陈屿猛然抬头，感觉自己无法理解彭烁话里的意思。他一直以为霍竞霆和那些天龙人是不同的，他从来没有欺负过他。

　　彭烁仿佛是看懂了他脸上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他猛地伸手抢过陈屿的书包，把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往外倒。

　　一只鹿角头箍啪嗒一声掉到了地板上。

　　彭烁不可自抑地大笑：“你该不会以为霍哥送你这个是有什么别的意思吧！”

　　他身边的两个跟班也快要笑死了。

　　“霍少怎么可能看上你啊！”一个跟班说。

　　“少痴心妄想了，贫困生。”另一个跟班讥讽道。

　　彭烁笑得太厉害，平复了好一会儿才能说出话来：“喂，第一名你是不是好奇大家为什么全都欺负你。我今天就好心告诉你，这个你一直当宝贝一样藏在书包里的鹿角是标记的意思。霍哥是我们的择鹿人，而你就是那头被选中的鹿。”

　　陈屿的嘴唇颤抖了起来。

　　彭烁的脸笑得变了形，看起来痛快极了：“你这种肮脏的、低贱的、像虫子一样的Beta，是怎么敢痴心妄想的啊！”

　　热血冲上了陈屿的头脑，他感觉痛苦，无措，更无地自容。他想要彭烁闭嘴！闭嘴！闭嘴！

　　不要再说了！

　　他隐隐约约有听说，当年许明喆的Alpha父亲悔婚另娶，被抛弃的那个Omega就是彭烁的母亲。

　　陈屿口不择言，最恶毒的话脱口而出：

　　“Beta即使再低贱，也比你妈妈要好。”

　　两个跟班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大变。

　　所有人都知道母亲是彭烁的逆鳞。当年被许家悔婚后周家丢尽脸面，匆匆把女儿下嫁到彭家，而彭烁的父亲只是为了周家的资源才同意联姻，之后竟然也因为爱上一个Beta辜负了她。

　　一个高贵的、脆弱的Omega无论如何受不了两次侮辱。

　　彭烁的脸孔扭曲变形：“你怎么敢侮辱我妈妈！”

　　他像野兽般冲过来，一把拎起陈屿的领子，把他拖出教室。

　　陈屿拼命挣扎。

　　彭烁的车子就大剌剌停在教学楼外，他解开皮带把陈屿捆住，一把将他推进车里。

　　两个跟班既不敢阻拦，也不敢跟上去。

　　车子一路往郊外疾驰。天已经黑了下来，车子越开越偏，陈屿也越来越恐惧。终于，他们在一个偏僻的厂区停下，彭烁解开皮带把他拽下车。

　　陈屿以为彭烁要在这里杀人灭口。谁料他只是掰过陈屿的脑袋残忍地说：

　　“你睁大眼睛看清楚！看清楚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厂区的车间门全都大开着，一排排大货车停在外面等待装货。陈屿看见一个个罐头一样的小东西被运上货车。彭烁拽着他走近，他终于看清楚了，那罐头里竟然是一个个泡在人造羊水里的婴儿，还没有足月。

　　这是一家婴儿工厂。

　　陈屿的嘴唇颤抖了起来，他仿佛已经猜到了答案，可还是不死心地要亲口问出来：“他们……他们要被送去哪里？”

　　彭烁冷笑：“你不是最清楚吗？要送去那些孤儿院。”

　　陈屿就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孤儿院里所有的孩子都是Beta，老师告诉他们，他们的父母不是不爱他们，而是实在无力抚养。他们都这么聪明，这么健康，不可能是被丢弃的小孩。

　　陈屿一直都是这么坚信着。坚信他的父母一定是爱他的，只是生活太累太辛苦，他们实在没有办法才会把他送到孤儿院。

　　他坚信自己只要足够出色，爸爸妈妈就会回来找他，说他们错了，说当初不应该软弱，一家人哪怕再累再辛苦也要在一起啊。

　　然后——然后他会狠狠地发脾气，就像他偷偷观察过的每一个有父母的熊孩子那样。

　　再然后，他就会原谅他们了。

　　他们一家人会永远幸福地在一起。

　　陈屿的声音很沙哑：“为什么不等他们出生再送走呢？”

　　彭烁残忍地陈述事实：“出生的婴儿会哭，会影响运输。”

　　“那如果……那如果在运输中破损了，怎么办？”

　　“那就破损了，不过是正常损耗。现在你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吗？”

　　陈屿看着罐头里的婴儿，仿佛看见了自己的一生。

　　他聪明、漂亮、健康，他从不以自己是个Beta为耻，甚至他在心里觉得Beta才是进化更完美的人类，能够心无旁骛地摄取知识，不会受莫名其妙信息素的困扰。

　　但他错了，大错特错。

　　Beta不是进化更完美的人类，而是省心的耗材，在流水线上一批批被制造出来。

　　他闭上眼睛，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