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蝶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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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混乱奔波，直至天光微熹，梁叙安依旧下落不明，那诡异的磷粉线索出了城便断了踪迹，如同石沉大海。
昨夜灯火月色，听戏似的听了他那番告白，迟寒阶整个人依旧没什么反应。
昏黄灯光落在眉眼间，照得人冷漠的像座冰雕似的。
梁霁明简直叹惋。
婚姻果然是爱情的坟墓，把人逼得都不会说话了。
虽然他和迟寒阶没有爱情。
翌日清晨，迟寒阶依惯例前往书室。
经过连接花园的回廊时，恰逢梁霁明从另一头走来，看样子是刚从外面回来，或许思虑颇多，一夜未眠。
不过是一夜之间，那人似乎就憔悴了许多。
平日里总是梳得精致到发丝的长发有些松散，几缕碎发垂落额前，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唇色也有些发白。
虽然依旧强撑着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但眉眼间的倦意和隐隐的焦虑，却是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他走得很快，并未注意到廊下的迟寒阶。
隔着几树稀疏花影，迟寒阶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看着梁霁明匆匆而过的背影，那个总是像孔雀般开屏、精力旺盛到惹人厌烦的人，此刻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脆弱感。
是因为什么？
莫名的，脑海中又浮现出昨夜，对方站在窗外轻声说恳求保证时的那双眼睛。
这个认知让迟寒阶心里泛起一丝极其微妙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抓不住源头，却留下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像是……看到一件原本璀璨耀目、却突然蒙尘的瓷器，有种突兀的不协调感。
而且这根源，很大可能有他的缘故。
他随即蹙紧了眉头，对自己这莫名的关注感到不悦。
梁霁明如何，与他何干？这人憔悴也好，焦虑也罢，不过是他自作自受，或是梁家内部的风波，他只需冷眼旁观便是。
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道略显仓促的背影，直到它消失在月洞门后。
迟寒阶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继续走向书室。只是指尖在推开沉重的木门时，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袖口。
那根系在他发间的玄色发带，仿佛在这一刻，存在感变得格外清晰起来。
他还是没有把它取下来。
*
迟寒阶原本只是在廊下看书。
梁府因梁叙安的事一片忙乱，他也或多或少听说了一些，无人过多关注他这院落，便寻了处廊下安静角落，倚着栏杆翻阅书卷。
书页被他翻过去不知几页，他才从神游的状态抽离。
发带边缘垂落在书上，安安静静的。
迟寒阶：“……”
某个人的影子一直在他脑子乱晃，烦得根本看不下去一点东西，迟寒阶木着脸，心静不下来，只好收了书起身打算准备回房。
虽是春末，庭中繁花大多已谢，只剩零星几簇晚开的，在渐暖的风里摇曳。
或许是因为修为不再，又或许因昨晚变故与这段时间的宁静，让他少见地放松了警惕，当眼角余光瞥见几只色彩斑斓的蝴蝶蹁跹飞过时，他并未立刻心生警兆。
就是这片刻的松懈。
其中一只翅翼闪烁着诡异光泽的蝴蝶悄然靠近他面颊的瞬间，一股极其甜腻的异香猛地钻入鼻腔！
那香气浓烈得令人作呕，直冲天灵盖。
迟寒阶几乎是立刻屏息欲起，却已是迟了一步。
一股强烈的晕眩感如同潮水般袭来，眼前原本清晰的景物瞬间扭曲、旋转，化作一片令人头晕目眩的、混乱交叠的斑斓色块。他试图凝聚起一丝微末的力气，手指刚抓住书卷边缘，便彻底失去了意识，软软地倒了下去。
昏迷前，最后映入眼帘的，只有那片妖异而炫目的光影。
……
*
临近中午，梁霁明好不容易堵到梁初沅。
对方刚从外面回来，似乎又要带人出发，在外面奔波了一夜，眉目冷肃地像结了层霜。
看起来不太顺利。
“小叔！”他声音沙哑，一把抓住梁初沅的胳膊，“有叙安的消息了吗？”
梁初沅脚步一顿，看着他憔悴不堪的模样，到了嘴边的斥责又咽了回去，叹了口气：“灵力波动时断时续，很不稳定，像是被什么东西刻意干扰隔绝了。依靠灵犬对那股特殊磷粉气味的追踪，只能大致划定一个范围——”
他顿了顿，面色凝重地吐出三个字：“在小钱山。”
小钱山！
原书中一笔带过的地点。
梁霁明心底猛地一沉，果然是他猜测的那个地方。
那地方山势复杂，多有天然形成的迷障和岩洞，确实是藏匿和隔绝探查的绝佳地点。
“我会亲自带精锐人手进去搜查，”梁初沅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安抚，却也不容置疑，“你是不是一夜没睡？脸色难看像鬼……别想那么多，回去歇你的，多陪陪你母亲，她担心得厉害。”
确实，梁霁明没有修为也不会什么奇门遁甲，再忧心也帮不上什么忙。
此时他居然有点懊恼当初看原著时为什么不再仔细点儿了。
倒霉催的。
梁霁明张了张嘴，正想答应，他的贴身小厮素宁却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脸上满是惊慌，也顾不得梁初沅在场，急声道：“少爷！不好了！迟、迟公子他……不见了！”
“……”
梁霁明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或者梁府又凭空出现了一个姓迟名寒阶的陌生人，否则怎么会这样呢。昨晚才百般叮嘱过的人，不过一晚上的时间也凭空消失了？
“什么？”梁霁明瞳孔微缩，转头看向素宁，“什么时候的事？不是让你们看好他吗？”
这样严防死守都能把人看丢？
这幅大惊失色的样子把素宁吓得一哆嗦，战战兢兢：“就、就在方才，下人送午膳进去，发现屋里没人……院里院外都找遍了，都、都没见着人影！”
梁初沅在一旁闻言，脸色也瞬间凝重起来。
在这个节骨眼上，迟寒阶也突然失踪，这绝不是巧合。
梁霁明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梁叙安失踪，小钱山，迟寒阶也紧跟着失踪，感应断绝……几条线瞬间在他脑中疯狂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不可避免的结果。
——天要亡他梁霁明。
*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才如同沉入深海的石子，艰难地一点点浮上水面。
迟寒阶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刺目的红光让他不适地眯了眯眼。
待视线逐渐聚焦，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铺着大红鸳鸯锦被的床榻上。
环顾四周，触目所及皆是一片浓烈到近乎俗艳的红色。
红帐、红烛、红桌布，甚至连窗棂上都贴着歪歪扭扭的喜字。
这分明是一间被精心布置成婚房模样的地方，只是处处透着一股陈腐和诡异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那股熟悉的、甜腻中带着腥气的妖异香味。
他动了动，发现四肢有些绵软无力，但并未被束缚。体内的修为依旧空空如也，与昏迷前无异。
……这是什么地方？
迟寒阶刚撑起身，还未及看清周遭全貌，一只冰冷的手猝不及防地从侧后方阴影中探出，五指如铁钳般猛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那力道极大，带着一股狠戾，掐得迟寒阶呼吸一窒。
整个人被硬生生从床榻上提起了几分。他被迫仰起头，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睛。
竟是失踪的梁叙安。
他不是被妖物掳走了么，眼下怎么会……
迟寒阶呼吸有些急促，死死盯着眼前的人。
虽然他只见过这人两面，但确实是梁叙安。
只是眼前的梁叙安，与平日那个苍白怯懦、咳声不断的形象判若两人。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但那双在梁霁明面前总是含着水汽、显得无辜又依赖的眸子，此刻却是一片沉沉的阴鸷，嘴角噙着一丝诡异的弧度。
他并未立刻用力掐死迟寒阶，而是像审视一件物品般，目光缓慢而挑剔地扫过迟寒阶因窒息而蹙眉的脸颊、被迫扬起的脖颈线条，以及那双即便受制于人、依旧清冷如寒星的眼眸。
端详了半天，梁叙安才意味不明地低笑一声，声音有些哑，带着一种微妙的恶意：
“呵……就是靠着这幅皮囊，这副冷冰冰、恨不得所有人都滚远点的死样子……把我那好兄长勾得神魂颠倒，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迟寒阶被迫仰着头，虚软的手指无意识痉挛了一下。
他的话语内容极其古怪，充满了扭曲的嫉恨和一种难以理解的厌恶。
迟寒阶只觉得颈间力道又收紧了几分，肺部的空气越发稀薄，但他此刻心念急转，更多的却是对梁叙安这番话背后含义的惊疑。
勾引梁霁明？神魂颠倒？
这都什么荒谬的指控？
梁霁明对他，只有强取豪夺的折辱和充满算计的监视，就算是昨晚……
但怎么可能有“神魂颠倒”一说？
梁叙安是疯了，还是……看到了什么他未曾察觉的东西？
迟寒阶暂时无法理解梁叙安这浓烈的恶意从何而来，只觉这话语扭曲至极，透着强烈的不祥。
强忍着喉间的痛苦，从齿缝里挤出冰冷的声音：
“……你……到底……想做什么？”
梁叙安阴鸷地盯着他，很轻地笑了一下。
房门被“吱呀”一声轻轻推开。
一个身着彩衣、面容俊秀却带着几分妖异邪气的少年翩然而入。他先是敬畏地朝着梁叙安的方向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主上。”
然后，他那双闪烁着渴望的眸子，便迫不及待地投向了被扼住咽喉的迟寒阶，舌尖轻轻舔过嫣红的唇瓣，跃跃欲试地问：“主上，现在……可以开始享用了吗？这般纯净的灵体，虽然修为没了，但底子还在，味道一定极为鲜美……”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在迟寒阶身上逡巡，仿佛在打量一盘期待已久的美餐。
迟寒阶心中剧震，死死盯着这二人。
灵体？享用？
这妖物竟是将他当作了提升修为的“补品”？
而梁叙安……竟是这妖物的“主上”？
这一切的幕后黑手，竟然是这个看似弱不禁风、深受梁霁明疼爱的弟弟？！
惊怒与寒意交织，但迟寒阶心知此刻绝非慌乱之时。梁叙安与这蝶妖显然没打算立刻取他性命，似乎还想利用他来刺激或羞辱梁霁明，这便给了他周旋的余地。
迟寒阶手指已经摸到身前的发带，正要将其解下。
发带足够坚韧，若是能趁机勒上梁叙安的脖颈……
就在此时，梁叙安松开了扼住迟寒阶脖颈的手，任由他跌回床榻，捂着喉咙剧烈咳嗽。
他看也没看那彩衣少年，只淡淡道：“阿织，急什么？好菜总要慢慢品才有滋味。”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迟寒阶身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更何况，在把我那好兄长请来之前，总得让他看看他‘神魂颠倒’的人，是如何一点点被吞噬殆尽的，才更有趣，不是吗？”
*
阿织原本只是小钱山上一只再普通不过的彩翼蝶妖。
修行百年，也才勉强开了灵智，能化出个模糊的人形。直到某天，意外得了点微末机缘，修为这才突飞猛进，胆气也壮了不少，竟敢顺着逦风城结界年久产生的细微缝隙，偷偷溜进了繁华人间。
人间混了一段时间，它就有了个根深蒂固的癖好——钟爱美人。
尤其是那种带着病气、苍白脆弱、仿佛一碰即碎的处子美人。汲取他们时，那濒临凋零的凄美，总能让他兴奋战栗。
混入城中后，它很快便盯上了梁家的二少爷，梁叙安。
那样貌，那身段，那常年卧病、咳得眼尾泛红的脆弱劲儿，简直完美符合它所有的幻想！暗中窥伺了许久，垂涎欲滴。
那夜，它终于按捺不住，趁着梁府看守略有松懈，凭借着蝶妖天生的隐匿之能，成功潜入了静心苑。看着榻上那毫无防备、沉睡中的病美人，阿织激动得翅膀都在微微发抖。悄无声息地靠近，伸出的手正要触碰那渴望已久的肌肤，汲取那纯净的……
异变陡生！
一道赤红色的光芒毫无征兆地从梁叙安腕间爆发而出，如同灼热的烙铁，狠狠撞在阿织身上。
那光芒中蕴含着一股浩瀚、古老、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威压。
阿织惨叫一声，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那股巨力倒抽出去，重重砸在墙上，妖丹震荡，几乎当场溃散。它惊恐万状地看着榻上之人——
梁叙安不知何时已经坐起身，原本苍白的面容笼罩在一层淡淡的赤色光晕中，那双总是湿润无辜的眼睛，此刻深邃如渊，冰冷地俯视着它，如同神明俯视蝼蚁。
衣袖垂落，一枚羽毛状的胎记落进阿织惊恐的眼底。
即使阿织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妖兽的本能在拼命地尖叫挣扎着告诉他远离。
妖皇印……？
阿织瘫软在地，魂飞魄散，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它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随便挑个病美人，怎么就挑到了个身上带着上古妖皇烙印的祖宗？！这哪是点心，这分明是催命恶鬼！
色字头上一把刀，诚不欺蝴蝶也！
自那以后，它便从觊觎者，变成了任梁叙安驱使的奴仆。
而掳来迟寒阶，也正是这位主上的“推荐”。
它仔细打量着床榻上的迟寒阶，心里暗自嘀咕。
主上说这人也是个体弱多病的，可瞧着……
虽然脸色是白了点，但这周身气息沉静，眼神清冽有神，怎么看也不像元气大亏的样子……
啧。
阿织有些遗憾。
不过，既然是主上举荐的“佳肴”，想必自有其妙处。
阿织压下疑惑，跃跃欲试的目光再次落在迟寒阶身上，尤其是那截白皙脆弱的脖颈，它仿佛已经能感受到入喉的甘美。
它舔了舔嘴唇，忍不住又凑近了些，无视迟寒阶阴沉沉的杀气，鼻尖微动，想要细细品味一番这“猎物”的气息。
然而，除了那清冷的体香和一丝极淡的药味之外，它竟敏锐地捕捉到另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灵力波动——
那波动带着一种契约特有的束缚感，隐隐约约，缠绕在迟寒阶的魂魄深处，与另一道陌生的气息紧密相连。
这是……婚契？！
阿织猛地瞪大眼睛，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满腔的旖旎心思瞬间熄了大半。
有婚契在身……那岂不是说明，这人连“处子”都不是了？！
……它可是只讲究的蝶妖。
主上这推荐的是个什么残品？！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蝶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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