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风月钓江湖》沐月澄

153、第一百五十三章 终局之战（六）

　　洛温颜再次醒来的时候，自己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她缓缓睁开眼，熟悉的纱帐纹路映入眼帘——这是清辉阁她自己的房间。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秦媚阳就在不远处的桌边，此时已经睡去。
　　她试着撑起身子，却发现双臂抖得厉害。勉强坐起时，撑着床榻尚未能起身半寸，就猛地咳出一口鲜血，整个人踉跄着摔落在地。
　　“真是狼狈啊...”她苦笑着抹去唇边血迹，曾经名震江湖的洛温颜，如今竟连自己起身都做不到。
　　“阁主！”秦媚阳惊醒时带翻了案几上的药碗，碎瓷片划破她的裙角也浑然不觉。她几乎是扑到洛温颜身边，颤抖的手扶住那瘦削的身影：“阁主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
　　温热的液体滴在洛温颜手背上，她抬头看见秦媚阳双目通红。
　　“哭什么？”她借着秦媚阳的力气起来坐下，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抖，面色苍白，轻声道，“谁之前不是说...哭最没用吗？”
　　飞雪城一役已过去数日。胡行蕤伏诛，周竹空自绝，江湖重归平静。但她自己也到了强弩之末，若非靠着周竹空临终渡来的九成功力，她可能连这次也醒不过来。
　　“您早就知道...”秦媚阳声音哽咽，涕泪横流，“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告诉吗？要如何开口？
　　洛温颜望向窗外的流云，她自始至终都把实情瞒着秦媚阳和高玄明。飞雪城一战结束后，他们从未料到洛温颜会伤重至此，这才从云荼和胡慕颜口中得知洛声声慢的真相。
　　秦媚阳胡乱抹着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来，阁主，先躺下，属下已经许了最灵的愿，阁主要长命百岁，要无病无忧，要……”
　　秦媚阳话都说不完整，眼泪就到了嘴边，张口都是苦咸，“阁主还有很多答应了属下的事情——”她泣不成声，“没有兑现！”
　　她哭的哽咽，待洛温颜重新躺下后，顷刻跪伏，头低低的埋在锦被上，“如果阁主从来没去大漠救我和凌双，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如果阁主没去，别管我们，该多好。”她浑身颤抖，“是我们连累了阁主，都是我！”
　　“傻话。”洛温颜抬手抚上秦媚阳的发丝，“外面天气真好。”
　　门开着，阳光透进来，她缓缓抬手抓了一把阳光，“去问下我哥，我阿娘生前…有没有最喜欢的颜色，去帮我准备一件同色的衣服，我想换好了出去吹一吹风…晒晒太阳，看看…院子里的花。”
　　“好。”秦媚阳豆大的泪滴吧嗒吧嗒砸到床上，“属下这就去。”
　　秦媚阳转身欲出之时，云荼和高玄明也正好听到动静进来，秦媚阳拦下了高玄明。
　　“阿颜。”云荼几乎是扑到床前，他声音轻得像是怕惊碎一场梦，小心翼翼地捧起洛温颜的手。他俯坐在床侧，额头轻轻抵住她的，这个熟悉的动作让洛温颜睫毛轻颤，“我好爱你。”
　　洛温颜的指尖描摹着他的轮廓，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她努力扬起嘴角：“所以你要替我看…未见的风景，品尝我喜欢的美食，还有…去你一直都想去的武林更高峰。”
　　云荼摇了摇头，眼泪顺着洛温颜的脸颊流了下去，“我想去武林更高峰，只是因为我知道，”他一时哽住，“阿颜一定会站在那里，我只是想…站在阿颜身侧，如果那高处没有阿颜，一切都没有意义。”
　　“真是舍不得！”洛温颜抬手抚上云荼的脸颊，眼泪终于落下，“我原来…原来是想着，等一切都…结束的时候，趁着还可以走动，我就带着承渊剑…去寻一个僻静的地方，自生自灭，然后葬于天地之间。”
　　她轻抚着云荼颤抖的背脊，“让你们看着我气绝身死，我实在不忍。可是没想到…如今连正常走路都做不到，这副身体…变得这么…狼狈不堪，我离不开了。”
　　“你肯带承渊剑，难道不带我吗？”云荼的眼泪把洛温颜的发丝都打湿了。
　　“我已负沧凛，实难再负承渊，更不能——”洛温颜泪流满面，“牵累你了。”
　　云荼哭着直摇头，他十指死死扣住她的手，“阿颜，你真的绝情，你的心怎么这么狠，还这么——”他抓着她的手力道更重，“自以为是，你怎么就知道这是牵累我，你问过我吗？考虑过我吗？”
　　“你不是说过，一切都听我的吗？”洛温颜勉强笑着，二人眼泪交融、十指紧扣，她强忍着，却还是哭出声来，哽咽不止，“云荼，我好不舍！”
　　“不要抛下我。”云荼反复重复着，他哭、害怕、惊惧，可就是什么也做不了。
　　窗外阳光正好，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高玄明站在门外，手中捧着妹妹要的那件衣裳——是他们母亲生前最爱的浅紫色，白绒滚边的斗篷上还带着晨露的清香。檐下的风铃叮当作响，他仰起头，任泪水无声滑落。
　　秦媚阳正要悄悄退出去，却被洛温颜轻声唤住，她太怕了，怕自己再贪恋一刻的温存，就真的再难舍得了。
　　洛温颜一生至此，负了自己、负了云荼。
　　她想做的太多事情都没有来得及。
　　她从前想着以后买一座喜欢的小院，院子里要种满桂花，要一年四季都是香的，院门外还要种上海棠。
　　“我从没见过你和我哥两人较量，”洛温颜勉强挤出一抹笑意，“还不知谁更胜一筹”。
　　云荼低低的应了声，恋恋不舍地松开十指相扣的手，指尖最后划过她的掌心。洛温颜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那年生病的雪夜，他也是这样固执地守在她榻前，说要陪她看尽人间春色。
　　“哥！”她轻唤一声，高玄明立刻上前将她扶起。他将她揽入怀中，这个拥抱太过用力，她甚至能感觉到兄长颤抖的胸腔里那颗支离的心。
　　高玄明抬手擦了下眼泪，起身时强撑着笑意，却在拇指擦过她脸颊时顿时泄露泪意，“必然是我更胜一筹，有你这样惊才绝艳的妹妹，我怎会……”
　　“对不起。”洛温颜有千言万语，最后开口，却也只剩三个字。
　　高玄明突然崩溃，他紧紧攥着妹妹瘦削的肩膀，额头抵在她单薄的肩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
　　他不断重复着对不起，这三个字也是他的心有不甘、无能为力，以及为时已晚。
　　他相认时承诺往后的岁月会好好照顾洛温颜，却连她早已身中剧毒都不知情，他连把自己的命赔给洛温颜的机会都没有，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一切就来不及了。
　　他用了二十余年，到头来，还是输。
　　洛温颜换好衣服，秦媚阳给人又紧了紧斗篷，才推门出去。
　　浅紫色的衣袂在风中轻轻飘动，洛温颜安静地坐在轮椅上，阳光为她苍白的脸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白绒斗篷的绒毛随风轻颤，像落在雪地里的蒲公英。

　　“阁主，”秦媚阳单膝跪地，为她整理膝上的薄毯，声音很轻，“阁主睡着的这些天，关于首尊轮值、百家册和究查司的建立推进的很顺利，玄宗也重回武林排行榜前三，”她轻轻的抬手按了按眼角的泪珠，“一切都在按照阁主的想法有条不紊的向前。”
　　她最终还是没说出口这几日有多少宗门前来拜访探望，都希望洛温颜能出任百家册建立后的第一任首尊。
　　洛温颜轻轻的应了声，承渊剑在阳光下折射出清冷的光芒。云荼执剑而立，剑锋划过空气的声响宛如一声叹息。她的目光追随着那两道略有模糊的身影，唇角微微扬起。
　　她知道，这些事已经不需要她继续操心了，会进行下去的，所有的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除了她自己。
　　“阳光…真好…”她缓缓抬起手，五指张开接住一缕光线，一片海棠花瓣落在她掌心，如一滴粉色的泪，“好不甘心啊，哪怕…再有三年!”
　　三年，洛温颜有把握创造出真正的武林巅峰和江湖清明大盛。
　　秦媚阳突然伏在她膝头失声痛哭。
　　微风拂过，绒白摇曳着荡起一层波浪，更多的花瓣簌簌落下，停留在洛温颜身上。她偏着头，睫毛上的泪珠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好似只是睡着了。
　　同年六月，乌兰战死，追谥勇义将军，按其遗愿，遗体火葬，骨灰撒于风中，她要寻找任何能追随旧主的方向。
　　同年七月，羌兀现任国主薨逝，泽漓即位。
　　同年八月，羌兀大败汉莫，诛其王室，按洛温颜之意善待百姓，自此羌兀势力更盛，一跃成为西域诸国之首。
　　羌兀又下了几场大雨，落日河生机盎然。
　　百姓载歌载舞，感谢云游四海的神女给予他们福泽与庇佑。
　　城楼上，泽漓手中那封永远不会再有回音的信笺被风吹得哗啦作响。恍惚间，他彷佛看到了不远处有一名女子。
　　红衣驰骋、策马而来。
　　羌兀的孩童们唱着新编的歌谣，歌声随风飘向远方：
　　“神女乘云去，留福在人间...”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