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风月钓江湖》沐月澄

152、第一百五十二章 终局之战（五）

　　洛温颜瞳孔骤缩，用尽最后力气将云荼推开。下一秒，她整个人被狠狠掼在石墙上。撞击的闷响让所有人心脏骤停，碎石簌簌落下，她像片落叶般被周竹空掐着脖子提起。
　　洛温颜只觉被撞的嗡鸣，后背的疼痛感传遍全身，是真的没有防御和抵抗的力气和内力了。
　　所以救了云荼，就没有任何可以避开的机会。
　　“周竹空！”高玄明目眦欲裂，“你敢伤我妹妹一毫，不计代价我定将你挫骨扬灰、碎尸万断！”
　　周竹空换了个方向，将洛温颜挡在自己身前，他背靠着墙，掐着洛温颜的手都青筋暴起。
　　云荼的银针在手心捏得变形，却不敢出手。秦媚阳的断刀抵着自己掌心，鲜血直流。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那只掐在洛温颜颈间的手，不敢轻举妄动分毫——只需再加一分力，就能折断那纤细的脖子。
　　“别伤阿颜！”云荼顿时恍若万箭穿心，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电光火石之间他再一次没有护住自己的心尖。
　　他向前踉跄一步，双膝重重砸在地上，“你要杀就杀我...我替她...”银针从指间滑落，云荼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叩首，“求你...别伤害阿颜，你要做什么都可以…我决不会还手！”
　　洛温颜痛苦的摇头。
　　周竹空却恍若未闻，他染血的手指深深掐进洛温颜颈间，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渐渐泛青，眼中竟浮现出一种病态的温柔：“为什么，小颜。”
　　他一生自以为把洛温颜研究的明白，却有两处他知晓时为时已晚，一是声声慢，二是洛温颜体内被种下的居然是万蛊之源。
　　他原不知道洛温颜在西域经历了那么多、中了万毒之首的声声慢，当时在妄语斋还那般刺激她。
　　更是现在才明白他屠戮巫族时他们留下的话——‘我给你留了一个惊喜，巫族灭了又何妨，江湖会记住巫族的！’
　　可此时他手上的力道一点都没松，甚至越发手重。
　　洛温颜面色涨红，被掐的一句话都说不了，她指尖无力地抓挠着石壁，在青石上留下道道血痕。她涣散的视线里，看到云荼跪地的身影，看到高玄明几乎捏碎的扇柄，看到胡慕颜惨白的脸色——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咒，投鼠忌器。
　　“我费尽心机给你安排的路你为什么不走？我这么多年筹谋计划是为了谁？你为什么就是不听话？”周竹空的指甲陷进她脖颈处的皮肤，“你要是听我的，现在早就是武林至尊了。事到如今，还要为了一群蝼蚁与我为敌，不顾命也要救这些废物。到底为什么？”
　　周竹空情绪越发激动，洛温颜脖颈处几道血红，“他们应该是你的敌人、是你娘亲的仇人、是你的仇人，你割破手的时候不疼吗？你毒发的时候不痛苦吗？你遭遇的一切不恨吗？小颜啊，你为什么不杀光他们、为什么不杀光所有人，你应该杀光所有人、杀光他们所有人！”
　　“周竹空！”胡慕颜突然上前一步，“就算你认为所有宗门都是你的仇敌，就算你觉得我们所有人都对不起你、都该死，但温颜不是，她在不知你的真实身份时把你当作忘年之交，她更是你深爱之人的女儿。”
　　胡慕颜指甲在掌心掐出血痕，“你口口声声为沁雪夫人报仇，沁雪夫人要是泉下有知，要是知道你这般对她的心头肉，她绝对不会原谅你！”
　　胡慕颜一席话看似中气十足，实则声音都在发抖，后背都是冷汗，他看到洛温颜被周竹空挟持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就一头栽了下去。
　　“高玄明，要我放人也不是不可能，答应我两个条件！”周竹空掐住洛温颜的手始终没有任何松懈，“第一，你自裁于我面前，沁雪一生之悲皆系嫁于高凛开始，若没有你们高家，沁雪不会遭逢大难撒手人寰，高凛还不了的债，我要你这个当儿子的用命还！”
　　“好！我答应！”高玄明执扇的手已经发麻，毫不犹豫地应下。
　　洛温颜一句话也说不了，只能眼中含泪痛苦的摇头。
　　“但你要不履约，我就算化为厉鬼也必然不会放过你！”
　　“第二，”周竹空狞笑着指向众人，“杀光这些当年参与无尽崖之战的宗门余孽！一个不留！”
　　高玄明执扇的手剧烈颤抖，他赤红的双眼扫过身后各派弟子——或老或年轻的面孔上满是惊恐。
　　“不...要...”洛温颜从喉间挤出气音，指甲深深掐进周竹空的手腕。
　　“去啊！”周竹空厉喝一声，拖着洛温颜又往后撤了半步。
　　秦媚阳、胡慕颜眼睛冒血一般，是救一人还是顾身后所有人。胡慕颜心一横，说到底，其余人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他必然是要救一人。
　　云荼站起身来，胡慕颜突然拔剑出鞘，剑锋直指最近的崆峒派弟子。秦媚阳的断剑也在瞬间架上了青城派长老的脖子。未亡人、玄宗、清辉阁众人，立刻呈合围之势。
　　周竹空见此，手上的力道微微一松。
　　“哥…胡昱…秦媚阳，你们…敢！”
　　洛温颜勉强能说出几个字，眼睛微微瞥向身后，“你这么想我死，不必…如此周折。”话音未落，她调用最后一丝还能聚集的内力，强行冲开了方才被周竹空封死的穴道。
　　要她看着自己的朋友亲人为了自己而大开杀戒、双手沾满鲜血，要她看着整个江湖的主力悉数毙于今日，洛温颜宁死不愿。
　　“不要——”众人一声惊呼骤起。
　　只见周竹空突然松开钳制，一掌拍在洛温颜后心。只是外人不知，这一掌看似凶狠，却在触及她背心的瞬间转为绵柔内力。洛温颜踉跄着向前扑去，被云荼颤抖的双臂牢牢接住。
　　“阿颜，阿颜，你别吓我。”云荼的声音支离破碎，抱着她转了两圈才稳住身形。胡慕颜等人立刻围上前来，形成一道人墙。
　　“温颜！”
　　“妹妹！”
　　“阁主，阁主你怎么样？”
　　洛温颜咳出一口淤血，却惊觉体内紊乱的内息竟开始缓缓平复。
　　胡慕颜提剑就要杀人，被倒在地上的洛温颜凭借最后一丝力气一把拽住，就听见周竹空传来了大笑的声音。
　　胡慕颜擦了把眼泪，立刻蹲伏在她身侧。
　　“别去…找死…”洛温颜勉强开口，“你不是他的…对手，好好活着…”
　　周竹空站在血泊中大笑，笑声却渐渐染上凄凉：“小颜啊，原来你真的以为我会杀你，你就这么不信我？”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你是沁雪的女儿，我说过，就算没有这层关系，我也是真的很喜欢你。我无儿无女，一生心血全都浇灌在你身上，怎么会真的做伤害你的事情？”
　　周竹空苦笑道，“但你居然为了救这么一群蝼蚁，不惜要自绝经脉死在我面前，你居然真的相信…我要杀你。”
　　洛温颜强撑着坐起身，在云荼搀扶下望向那个癫狂的老人。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得令人心碎，其余人纷纷在侧，确保周竹空不会再有任何可能的机会。
　　“周伯伯...”她轻声开口。
　　这个称呼让周竹空浑身一震，浑浊的眼中突然泛起泪光。
　　他从来没有机会向洛温颜坦诚自己的身份，也从来没想到洛温颜事到如今还愿意这么叫他。
　　洛温颜咳了一声，顿了顿，“都结束了，你放过自己，别再自苦了。”她声音很轻，“我母亲要是…泉下有知，一定不愿…你走上现在的路。”
　　夕阳将所有人的影子都拉的很长，只有风过的声音。
　　“罢了。”周竹空突然笑了，那笑容褪去所有疯狂，竟显出几分慈祥，“你有自己选的路，我只能送你这最后一程了。我毕生九成功力已悉数逆转为你身体能适应的内力给你，我很想念你的母亲，我撑了好多年，现在累了。”他抬手按向自己心脉，“想去见她了。”
　　“不要——！”洛温颜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高玄明紧紧搂入怀中。她的视线被兄长衣袖遮住的刹那，听见一声闷响。
　　周竹空用最后一成内力自戗，顿时气绝于众人面前。
　　再抬眼时，他已安详地靠在石壁上，嘴角含笑，仿佛只是睡着了。他最后一丝内力化作清风，拂过洛温颜染血的面颊。
　　暮色四合，飞雪城终于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