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铜棺（十七）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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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林溪被困在一个狭小的棺材里，就像当初的美妇人。她平躺在棺内，视线正好能看到棺盖里侧的抓痕。
她微微转动眼珠，抓痕不仅爬满棺盖，左右两侧，尤其是手指能轻易够到的位置，全是深深的抓印。
这些抓痕太深了，血残留在凹陷处，由鲜红变成锈红。
她屈起手指，用指腹摸索棺盖的边缘，试图找到接口处的缝隙，撬开棺材。
尝试了一会儿，她什么都没摸到。棺材封得太紧，很难想象美妇人如何从棺材里硬生生爬出去。
韩林溪只在棺材呆了一小段时间，就觉得胸闷气短，头脑发昏。鼻腔里好像有个东西卡着不上不下，阻碍得呼吸不顺。
她重重地吐了一口气，鼻腔内有异物滚动。
不是错觉，是真的有东西！
她屏住呼吸，嘴巴吸入一大口气，再用鼻子排出来。
异物落到她手心，刚好被她接住。
韩林溪仔细端详了下，因为棺内太黑，她视力有些受阻，只看到这是一枚颜色艳丽的晶体。她上手捏了捏，这晶体质地稍软。
她想起当无常时押送的惨死鬼，这类小鬼多半是被人害死的，杀人者怕死者化鬼前来报复，于是会在死者的鼻腔塞入朱砂镇煞。
当然，这是古时人类的迷信说法，现代科学的解释是朱砂含汞，有毒。
这朱砂不知道在她鼻腔里呆了多久，她可能已经中毒了。
她身上出现的头晕、呼吸困难等症状，不只是因为被困在棺材里时间太长，而是因为她中毒了。
幸好她发现得及时，症状没有进一步恶化。
她摸向脖子，动脉仍在有力跳动，说明她中毒症状不重。
欸？
怎么脖子变短了，还……还有毛？
韩林溪瞪圆眼睛，颤巍巍地抬起手。
她把手怼到眼珠子前，来来回回地看个清楚。
软乎乎的肉垫正无意识地动，一缩一张。
她的思维逐渐宕机——
过了一秒，她连忙摸摸身体的其他部位。
小腹、手臂、大腿……全变成毛茸茸的了。雪白的狐狸皮毛比其他事物好分辨，她渐渐认出自己现在的样貌。
她是一只白毛狐狸，变成了和美妇人鬼化后一模一样的狐狸。
她闷闷地耷拉着眼，头顶的两只耳朵随着她的心意而动，无意识地抖了抖。
不是？怎么她还有耳朵！不许！她好不容易投胎成人的！她不要当小畜生，要是变不回来，她非得给那只作祟的鬼一点颜色看看！
她恶狠狠地揪了耳朵一把，把自己痛到龇牙咧嘴。
她吃痛地捂住耳朵，不再捣鼓自己，恨恨地踢了下棺盖。
不知是不是她正值气头的原因，她没收住力气，棺盖立刻出现一个狐狸脚掌大的裂纹。
她先是心虚地左右瞧瞧，再装作不经意地摸到手表腕表所在的位置，发现手上光秃秃的，除了一层狐狸毛，没有腕表，连她从墓里摸到的铜人盏也不见了。
腕表和每个考生强制绑在一起，她费大功夫都没能把腕表撸下来，狐鬼怎么可能有这本事。
韩林溪眯了眯狐狸眼睛，心想，搞半天原来这里是假的。
她真正的身体应该还在外面，美妇人只把她的意识拉进自己制造的里空间，这个空间才是真实的，美妇人的尸体就藏在这里。
换言之，之前的美妇人之所以能不死，因为韩林溪杀死的不是真正的美妇人，而是和美妇人容颜一样的鬼怪。
进入这个里空间后，她才能斩杀污染源的真身。
韩林溪想明白后，不再动弹了。她安心蜷着身体，半阖上眼，尾巴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晃。
她没等多久，棺材外面好像有了动静。
两只狐狸耳朵倏地竖起来，贴在棺材内壁，细细地听。
外面像是有人拖着身体，大半边身躯在狭窄的椁内根本直不起来。那人艰难地挪动，韩林溪听到对方就在附近，可短短一段路，对方花了很久。
“咚”地一下，有人一手扣在棺盖。那人的手晃得厉害，不停喘着粗气。她的吐息沉重而微弱，频率越来越低，像是即将睡去。
那人本想摸索棺材边缘的盖板，手却顺着光滑的棺木滑下去。她似乎想撑住身体，可手臂发软，脑袋咚地砸到棺盖，把韩林溪惊了一下。
脑袋上干涸的血痂被扯破，新鲜的血一滴一滴地渗出来，沾到棺盖上。
韩林溪抿了抿唇，她发觉外面的人想打开棺盖。虽然她不理解外面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清楚那人差不多油尽灯枯了，造不成威胁。
就是一个小鬼而已，说不定做人做鬼的时间加起来都没她年纪一半大呢……
在那人重新扣动棺盖板时，韩林溪从棺内往外送了下力。
棺盖被推开一道口。
一只手探入棺内。
韩林溪盯着这只手，当对方摸到她的尾巴时，她感觉到这只手皮贴着骨，足以想像手的主人如何瘦骨嶙峋。
“活着——还活着——”
对方声音嘶哑，嗓子像磨过砂纸般粗糙。但是，她是高兴的，她在为棺内还有另一个活着的生物而高兴。
韩林溪无法形容这人的脸，更无法将这张脸同美妇人联系在一起。
可两人的五官一模一样，让韩林溪怔了一瞬。
就在韩林溪怔愣的时候，美妇人珍之又珍地将她抱入怀中。
美妇人的头紧紧贴着韩林溪的脸，喜极而泣地颤声：“你也活着,你也活着！”
墓里全是死人，小狐狸的存在能让她心安。
韩林溪感觉美妇人在抱着自己发抖。
美妇人的唇瓣干裂到起皮，她的脸彻底凹陷下去，像是个活死人，像一具行尸走肉。
可这具行尸走肉却在看到韩林溪时，涣散的眼瞳终于有了一丝生气。
随后，美妇人抱着韩林溪，来到自己的棺材。
美妇人是商王的随葬品，在商王死后，她就被人以殉葬为名封入棺内。她太年轻了，商王死的时候她才二十岁。
她这辈子过得懵懂，十五岁被父母献给商王以表家族忠心，二十岁被宫中大臣要求殉葬。
她像个空洞的傀儡，从出生开始，她的每一寸皮肤都不属于自己。无数根丝线压抑地缠住她的四肢，她说的是别人想让她说的话，做的是别人想让她做的事。
她小心翼翼地活着，一言一行不敢忤逆任何人的意图……她不明白，为什么死的偏偏是她？
为什么她偏偏要死？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
王朝兴盛时，她是盛世的明珠。
王朝衰败时，她就是祸水的妖妃，是蛊惑君王的罪魁祸首。
她不明白。
她不明白。
她身负何罪？
她到底犯了何罪？
韩林溪被抱到棺旁，美妇人将她放下，捧起棺内的一撮黑乎乎的虫，喂到她嘴边。
“吃——嗬”
美妇人突然剧烈地咳嗽，她说不出话来。
韩林溪撇过头，看向棺内，看到一只公鸡尸体。
美妇人没吃公鸡，它的尸体是完整的。公鸡尸身已经腐烂了，尸体生着蛆虫。
韩林溪想到公鸡人，还有那些黑色的水蛭。
那根本不是水蛭，而是蛆虫。因为墓地太黑，所以蛆虫在美妇人的记忆里是黑色的。
公鸡人说过，蛆虫是给娘娘吃的。也就是说，美妇人在推开棺材后，一直靠吃腐物为生。
“不吃？为什么不吃？会死的！会死的啊！”美妇人情绪似乎崩溃了，她抱着韩林溪哭泣。她的眼睛早就哭瞎了，在那段永远看不到天空的日子里瞎了。
那时她刚入墓中，发现自己就算侥幸推开棺盖也出不去，她开始寻找有没有像自己一样的幸存者。然而她只找到一具又一具尸体。渐渐的，她忘记自己在墓里呆了多久，幸亏商王的墓葬群很大，土里又有许多根茂发达的植物，地下残存的氧气令她撑过一段时间。
陪葬的牲畜和她一样是活着下葬，但它们没有她好运，没过几天就全死了。
她曾听到若有若无的公鸡鸣声，不知道是来自墓内的某只陪葬品，还是来自墓外某处相隔不远的人家。
美妇人像是走马灯，不由自主地回忆自己的生平。她悲哀地发现，除了一身人人夸赞的皮囊，她什么都没有。而到了现在，她连唯一拥有的美貌皮囊都没了。
她行将就木，身体却撑着最后一口气，摸了摸韩林溪的脑袋。
“我是罪人。”她说。
“罪人，当诛。”她想起大臣们说的话，轻声重复自己的罪状.
“我恨大王，我恨那个改朝换代的贼人，我也恨我自己，要是大王直接杀了我多好。”
“我该死，这就是我的命，是神明说我该死，所以让我占卜结果出了错。”
“如果大王没有在那夜出征，我就不用死了。大王信了我的占卜才出兵……我就是个罪人。”
“可我还是不甘心，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天要这么捉弄我？”
美妇人说完，像是感知到自己命不久矣，踉跄着跌入棺内。她的身体亏空太多，已经撑不起华美衣裳，有些瘆人，可是韩林溪仍旧觉得她很美。
韩林溪趴在棺材沿，看着棺内的美妇人，说：“你不是罪人，整个王朝的兴衰从不系于一人身上。”
“不要再自责了，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她静静地看着美妇人咽气，望着美妇人的尸身。
她犹豫了下。
反正腕表不在，外面的人看不到她在这出空间里做了什么，就算她做点小动作也没人知道。
她本可以直接杀死美妇人，但是美妇人既然能碰到她，就是此鬼的造化，她恰巧拥有直接送美妇人去投胎的能力。
总归是顺手的事。
于是她伸手，轻轻点了下美妇人的额心。紧接着，一点淡金色的光从额心钻入美妇人的身体。
刹那间，美妇人身上的阴气倾数外泄，她的身躯变得越来越透明。
与此同时，周围的景像变了。
地宫消失，墓葬群消失。
一中的监考室内，众位老师不敢置信。
“怎么回事？怎么副本突然塌了？是谁杀了污染源？”
老师们都没看到最后的结局，他们看不到里空间里发生的一切，只看到一中和二中的所有人都被摄魂似的，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美妇人的阴气四处蔓延，将秦邵等人团团裹住，蚕食他们的精神力，养育身后的五条断尾。
突然。
美妇人的动作停住了，她愣在原地，困惑地看向逐渐透明的身体，露出释然的笑意。
再之后，副本原地坍塌。
韩林溪、秦昭和路珈珈回到了一中考场。三人相互看了一眼，心有余悸。
秦昭问韩林溪：“最后怎么了？是你杀死了污染源吗？”
韩林溪耸了耸肩：“太黑了，有鬼冲到我面前，我抬手挡了下，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监考室内，几位老师把直播来回看了数遍，没瞧出究竟是谁杀死了污染源。
魏老师：“是谁啊？该不会是二中吧？”
说着，他伸长脖子就想看二中校长手上的直播屏幕。
二中的直播设备是联邦最新款，分数排名实时变动，一考完就能知道所有人的分数情况。一中的设备老旧，总得延迟半小时才能看到考试结果。
魏老师没想到二中校长竟然嚯地站起来，反手就关闭直播光脑的电源，把它丢入口袋。
二中校长脸色黑得要滴出水，步履匆匆，像是生怕被一中的三名老师嘲笑似的，扔下一句话就走了：“我家灶火没关，我回去一趟。”
周老师不明所以：“走得好急，他只点评了秦昭和路珈珈的表现，还有韩林溪的没说呢！”
王老师建议道：“要不把人追回来？凭什么忽视韩林溪啊！就算是秦邵拿了第一，二中校长也不能厚此薄彼啊！”
半小时后。
三名老师蹲在光脑屏幕前，大眼瞪小眼。
魏老师愣愣地说：“好像不对劲……是不是我眼花了？”
周老师哆哆嗦嗦：“多少分？这是多少分！”
王老师瞠目结舌，他第一次觉得分数如此烫嘴：“999……这是多少个9啊？”
考试排名榜上，韩林溪稳坐第一。
她的分数以一秒三百的速度往上跳动，老旧的光脑似乎要计算不过来。
“砰——”
计算量太大，光脑冒烟，炸了。
被炸得灰头土脸的三位老师面面相觑。
周老师语气飘飘然：“韩同学真人不露相，实乃一中之光啊！”
魏老师猛地拍大腿，激动道：“不行！老王，你赶紧把二中校长追回来！家里灶台没关算什么，今日势必让他亲眼看到，能光脑炸崩了的考生是什么水平！”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铜棺（十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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