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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想在肯德基结婚的少女(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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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星子一定就在家中,自从她眼睛瞎掉后就极少出门,有一段时间甚至连阳光都不能见,因为她不是天生失明,她曾经知道光亮的颜色,是一种暂时剥离的橙红黄,在极度的黑暗中还好,无论是睁开眼皮或者闭着眼皮都是一片乌漆黑,但如果坐在阳台上,那种橙红加一点点淡淡的黄就会出现,让她无法控制回忆到眼睛还健康的时候,那时候有多美好,现在就有多寂寞,所以,如果在长久的橙红黄中再也等不来除了黑色和橙红黄之外的颜色,星子就要绝望了,那么索性就一开始什么也不想要,就一直陷入寂寞的黑灰中,无穷无尽的生不如死。
学生时期,戴星子爱穿白裙子,现在她爱穿黑裙子,这是需要亲眼见到戴星子才能知道的消息,所以在真实的看见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黄苜宿只有愣住,她以为是她的幻觉,是她记性变差?主动选择忘记了朋友的喜好,而她平常推销手链的能言善辩在这一瞬间也全部烟消云散。这太奇妙了,黄苜宿感叹,她明明都做好了重新面对星子冷漠的准备,她本以为这一切会想当初一般混乱不堪,她本以为她自己会被人用扫把赶出去,或是被冷水浇了全身,更夸张点,报警,告她骚扰,在这短短几分钟内,她甚至措辞好了跟警察的解释,但在最后一刻通通没有实现。
在这一刻,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上午,房墙是菱形窗花,冬天只有冷太阳,但也足够给黄苜宿带来少许安慰了,她看阳光透过窗花照射在好朋友家的大门上,她忍不住摸了上去,这一块铁片果然跟其他位置的铁片不太一样,这一块是会发烫的,会光是触摸到就让人心头一颤的,然后让人有勇气再碰一下,再敲一下。
黄苜宿就这么毫无准备敲下去了,但朋友家中里貌似没人在。
黄苜宿敲了好一会,最终鼓起勇气喊:“星子?星子你在家吗?星子!戴星子!”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大到隔壁或者上下楼层都能听到她的声音,大到能透过窗花镂空传到窗外去。
黄苜宿能确定的是,戴星子的父母绝对不在家,但星子是不可能出门的,是她哥哥戴观水告诉黄苜宿的。
南方太潮,某天,哥哥在打扫家庭卫生时看见妹妹的轮椅滚轮上的铁架生了锈,扶手上也有很多青灰色的霉菌,再去看从早上睡到下午的床上的妹妹,脸色的惨白堪比墙壁,后来哥哥抱妹妹坐回轮椅上,只是想让她去阳台晒晒太阳她都不同意,还说如果身体能够感受到太阳的热量她绝对一头撞上墙壁去寻死,哥哥很迷惑,不理解妹妹的恐惧,只是晒太阳而已,太阳又不会烧灼人类的眼睛。
哥哥也是个大犟种,他看着妹妹无缘无故会自动弹响的膝盖,只是倒个水就骨折的手臂,他硬是要推她出门,在没有任何经验和保护措施下,戴星子不顾一切向空旷倒去,为此来抗拒哥哥的命令,她怎么知道那个高度是下阶梯,冰冷的水泥地可不会怜香惜玉,只会让她骨折一回再接着一回,直到颈部都骨折。
很长一段时间星子的状态都极度可怖,而每天照顾妹妹的哥哥则内心深处恐惧不已,但他的内心苦楚他也只愿意跟黄苜宿倾诉,他说,‘我总觉得她不像人,不像正常的人类,非常不真实,她滚下去的那个时候我抓不住,我很惶恐,这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抓住她就好了,我抓住她她就不会出事了,全身都是破烂的皮肤,如果我当时手再快一些就好了,如果她的眼睛没有出事就好……’
戴观水只有这一个妹妹,他说他那会抱着多处骨折的妹妹也是这么哭的,鼻涕眼泪流满了锁骨窝,而多处骨折的妹妹本人却瞳孔失焦,咬紧牙关,无动于衷流不出一滴眼泪。
所以此刻房子里毫无回应,黄苜宿也断定戴星子就在家中,而且很大可能是她一个人在家中,然后逐渐的,让黄苜宿幸运的听见了一点点不同的声响。
黄苜宿贴上她的耳朵,耳膜鼓动之间,她闻见了一股浓烈的煤气味,她又凑到门缝边使劲拱鼻子,貌似是从星子家里飘出来的。
残缺少女,煤气中毒,这个念头从黄苜宿脑海中一闪而过,让她一秒陷入冰凉颤抖不已,黄苜宿赶紧祈祷着戴星子家中无人,又听见房子里有巨大的声响,像椅子贴地滑动瓷砖的尖锐声,又有煤气罐摔地的爆锤声。
刚才不冒出来,这会非得跟煤气味一块出现,黄苜宿无奈,掏出手机准备报警,或者给戴观水打去电话,同时一边拍门想唤醒朋友,“戴星子你别怕,我不会走的,我帮你报警!你一定别死!我还有很多话没对你说,还有很多问题想了解!你别…”
为了让里头的星子听见,黄苜宿连哭带喊的,哇哇哇,难听得很。
突然,隔壁的门缓缓打开,邻居大姐盯着嘴还没合拢的黄苜宿直咳嗽,然后自言自语,“还好提前回来了,不然真是要出大事,诶诶!不是她家的煤气漏了,是我家的。”
“……”
黄苜宿抹掉嘴角口水,神情冷漠:“刚才,替我保密。”
大姐很配合点了点头,准备离开,后被黄苜宿抓住胳膊:“姐!姐姐姐姐姐!问您件事呗!”
大姐热情:“什么事!问吧!”
黄苜宿拍了拍戴星子家的门:“关于这家人的事,这家住的,是不是有个眼睛不太好的女孩。”她生怕她搬走了。
还没等来大姐的回答,朋友家的门忽然就弹开了,朋友家也有淡淡的煤气味,不确定是不是大姐的煤气泄露的太多染透了墙壁,好像空气中都带着煤色,她的氛围黑乎乎的,即便脸色惨白,即使阳光巨大,巨明媚,也能透过厨房的玻璃照样到坐在客厅过道中的她的侧脸上。
星子今天打扮了,她穿着一件脖子都遮住的黑色棉麻长裙,裙尾巴带着一片黑蕾丝,因为家里开了空调的原因,所以穿的单薄些也没有关系,在黄苜宿的记忆中,朋友少穿这样深沉的颜色,她也不会化妆,但现在会了,也不知道是谁替她做的,从妆面的崎岖来看,是皮肤太干了,厨房的阳光照射在她脸上,有很多小小的,隔着远距离就能看见的凹凸,她真的跟以前不太一样了,没那么稚嫩,从外观上来看,就是一个朵即将枯萎的花,但这朵花的主人却还要硬生生给它施肥,如果这朵花是月季,那就是一大堆血淋淋的生骨头肉被埋在地下,星子的嘴唇颜色大概率比血还红艳,这种颜色,黄苜宿无法想象朋友会以这样的妆容与之相见。
看着星子,黄苜宿说:“如果等不来开门,我真有可能把你家的门给砸了,砸不开我就找个管道爬进你家,反正你家不高,肯定摔不死我。”
星子还是像以前一般很了解黄苜宿,张口就是:“你又想做猴子了?”
黄苜宿原本有一堆话想对戴星子说,结果只能站在朋友面前任人调侃,憋了大半天只会问一句:“你是要出去吗?”
两人之间竟然没有好朋友很久很久没见而出现的隔阂,她们是很自然的对话。
戴星子摇摇头,说:“我不出去,不过今天确实不太一样。”
“嗯嗯,你这个衣服很好看。”
“你不记得了吗?这是我们之前在地下商场买的裙子。”
黄苜宿自我怀疑,“你确定,我怎么记得是白颜色的。”
戴星子笑,“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两人都不确定青春回忆的场面,略显得尴尬,特别是黄苜宿,她抠着手指,没有出声,但她也不想离开,好不容易见到的朋友,好不容易朋友终于肯见她了,虽然不知道朋友心里的转变,但总归能见面,就能解释,能解释就能释怀,能释怀,也许就能重新做回朋友。
“你进来坐吗?”戴星子邀请着黄苜宿。
黄苜宿很惊讶,但克制着激动,她很害怕这一个瞬间溜走,她索性什么也不再仔细研究,一个大跨步走进去,然后站在戴星子面前,跟朋友的膝盖距离只相差一个拳头的距离。
星子微微仰头看黄苜宿,然后空气中逐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苦涩的味道被黄苜宿捕捉到,这是少年时期,黄苜宿从来没在星子身上闻见的味道,谈不上很难闻,但确实也不好闻,比药味要淡一些些,还多了些腥辣气,站在这其中,闻久了,黄苜宿的鼻子痒,她忍不住直打喷嚏。
这个动作实在不好,并不是说鼻涕水打在对方身上,而是气味是共享的,这味道从星子身上散发出的这件事,星子一定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她的身体在刺激着别人的感观,她会比其他人先一步不好意思的,不过那是少年时期的星子会有的情绪,但今天的星子因为粉底太厚,已经看不清情绪了。
她不说话,黄苜宿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后来,黄姐实在撑不住了,她看身旁桌子上一堆中药,她瞬间就明白怎么回事了,朋友身体的气味从何而来,比药味的苦要淡的是人肉的苦涩。
所以接下发现的事,黄苜宿必须完全接受,她甚至期待,朋友如果能把一切事情摊开来讲就好,用任何表达方法都行,平静的,疯狂的,狰狞的,严肃的,或者背后握紧着一把刀也好,什么都好,就是不要不说话,其实没有刀的话,黄苜宿想去厨房替她拿一把。
说不害怕是假的,但有些事情迟早要面对。结果出人意料,星子回正头笑,“你随便坐,我给你倒茶喝。”
太平静了,静到能听见窗户上的麻雀叫。
总得来说,还算好事,星子是愿意沟通的。不过黄苜宿不听她的话,没有在她家随随便便挑个地方坐下,而是寸步不离守着戴星子。
跟着星子的这一路,黄苜宿想起了她那个快递盒子堆满的家,谁不喜欢清清爽爽的家,怎么就她乱成精神不正常,表面上,她想表达她要无拘无束,不被任何人说教的自由,实际上,她在模仿朋友的活法。
星子说,“别看我家很干净,我现在走的很顺利,一开始完全不是这样的。”
“一开始,我家比快递站还乱,什么杯子,花瓶,桌子椅子全部推倒,我那会就开始坐轮椅了,但根本行动不了,轮胎里总卡进任何东西,是我哥,总跟在我身后整理,有时候我真觉得,我的相亲对象要是我哥就好了,他肯定不会嫌弃我的。”
“不过后来我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他们就让我一个人整理,学习其他东西,你放心吧,我泡的茶绝对能喝,其实相亲是不是挺好的,起码不用给人泡茶,哦!不是,我不是不想给你泡茶,我只是…”
“没事,你泡,我想喝这个。”黄苜宿没有喝茶的习惯,她随意挑了个白茶递给戴星子,果然她做的不错,根本不想眼睛受伤的的人,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无论是倒茶叶还是倒水,没有一片茶叶跟一滴水离开了杯中,说真的,有些没什么耐性的正常人都不会泡得她这样干净清爽。
戴星子仰头笑,“我很厉害吧!”
难怪留她一个人在家,她其实能把自我的生活处理得很好。但这样的好她一定在背后默默锻炼了无数次,从她虎口上的红肿烫伤就能看出,而且是反反复复的烫伤,红肿的条纹下还有着白痕的条纹,白痕的条纹右边又是紫淤青,这不是一双青年人的手,这其中的心酸除了星子本人,没有任何人能替她体会,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件最基本的生存事件,像这般类似的事情太多太多,黄苜宿根本不敢细想。
忽然,星子开口问:“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开门吗?”
黄苜宿想也没想,下意识就回答:“你不想相亲,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房子里一阵寂静。
黄苜宿轻咳一声:“我带你去晒太阳?”
”……”
“好不好嘛。”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