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祸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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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晌季蘅回到景明院，深感疲累，直奔暖阁埋头睡了一觉，等再睁眼，月亮早已攀高。
她这一整日都没怎么吃好，现下虽饿，却也没甚食欲，只吩咐厨房煨些热烘烘的百合燕麦粥。
“……那位茹姬究竟何许模样？相貌可与高鼻猫眼的贵霜人差不离？都说他们异邦来的，要么身怀异香，要么奇臭无比？”跟前，细宝正缠着点灯熬油纳鞋底的缦双打听情状。
“一个西南边，一个东北边，哪就能长一样了。”对方显然被问烦了，瞪眼说，“左右我不敢乱瞧，你若真想知道，今日就该随娘子同去，而不是躺在屋里享清闲。”
“谁叫咱娘子体恤入微，不舍得我早起呢。”
“是，你多金贵呐。”
听她们拌嘴，季蘅无端牵涉，便戏谑附和了句：“好得很，赶明儿该我服侍你，宝大娘子。”
虽是玩笑着讲出口，细宝却咻的一下，脸颊烫成了虾子红，急急忙忙凑近：“娘子算折死奴婢了，奴婢还要伺候您几辈子！”
“别，快饶了我，可不敢耽误你们太久，等再过几年，就将……”
话还没说完，竟见素沁匆促打帘进来，也不知什么缘故，叫她难得失了规矩。
“夫人，不好了，遗棠院那边出了大事，越姬傍晚忽然见红，听说这会儿已经伤娠了！”
季蘅半晌才反应过来——伤娠就是小产的意思，明明几个时辰前，大家还生龙活虎地凑在一块说笑。
她有些奇怪：“怎么回事呀，白日里似乎还好好的。”
素沁略顿了顿，却低声道：“夫人您的身子可有不痛快的？不若也请医工过来把脉？”
“我？”季蘅摇头，“早前虽有点儿食不甘味，喝完热粥倒还好些，不必大半夜劳师动众的。”
一旁的缦双颇机敏，插嘴问：“莫非冬至席上哪道菜出了差错？”
素沁点着头叹气：“不止越姬，连女君、宿夫人、文夫人……那几位都坏了胃口。您方才睡着，不知外边闹得好大阵仗，乱糟糟的，还惊动了邺侯，好端端的亚岁，竟生出这种不光彩的事，他老人家发了好大一通火气，下令连夜彻查呢。”
“哎呀，”细宝不免吓煞，“哪来的歹人胆敢给侯府下毒？！还好咱们娘子没事。”
见季蘅仍有些发愣，缦双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臂膀，似在安抚：“娘子，人体质各异，反应也不尽相同，您面上或许无事，还是找个医工仔细诊断为妙。”
“奴婢这就去。”
素沁欲走，却被季蘅叫住，她正因自己的“没事”而隐隐感到不对劲。
“你可知今日席上除了我，还有谁没遭罪么？”
“再就只有茹姬了，剩下的一个赛一个惨祸，尤其是文夫人，听说连苦胆汁都吐出来了。”
话音刚落，没成想这个时候，瞿妙兰居然亲自登门了，看样子势头有些不妙。
她疲态尽显，客客气气的：“深夜叨扰甄夫人了，君侯请您过去符葆堂叙话。”
季蘅大概明白一二，使眼色让缦双给人塞了点吃酒钱：“好，姑姑辛苦了，外头冷，快坐下烤烤火饮些热茶吧，容我先更衣。”
莫说用计害人，甚至未曾动过损人利己的心思，自然无需太过害怕，届时陈述事实就好。
夜里风大，周遭的积雪也尚未融尽，这一路，走得尤其漫长。
“兰姑姑，你心肠最好，还请给我透个底，究竟发生了何等大事？”季蘅佯作懵懂无知，几分好奇地笑问，“竟叫舅姑漏夜传我。”
“想必您已经知晓遗棠院那位见红，多位夫人都遭了罪。”
“丫鬟方与我说起，姑姑就过来了。”
“今晚正是为此事。”
“哎，我今日胃口不佳，没吃多少东西进肚，倒是运气好逃过一劫，若是君舅唤我给君姑侍疾，还要劳烦姑姑替我准备些参汤。”
“女君饮过诃黎勒散和甘草汤，已然止住腹泻。”瞿妙兰没打算有所隐瞒，将自己清楚的，悉数都说了，“您也不必太担心，这会儿还有宿夫人、茹姬陪着，君侯问话，您如实回答就是，白的也不能混淆成黑的。”
等她们赶到符葆堂，但见袁绍与刘氏这对夫妻端坐在上，一个满脸阴沉严肃，一个满脸惨白虚弱。
下边也正跪着两位，宿夫人歪瘫半身，哭得梨花带雨，这会儿嘴里还笃笃喃喃着冤枉；
旁边的伊茹娜则挺直腰板，钝闷地垂眼望地。
此间氛围骇怖又压抑。
季蘅属于姗姗来迟，有些后悔磨蹭，却是生怕错过了重头戏，她谨慎跪在两位少姑交错的影子里，恭敬行礼：“拜见舅姑。”
不出所料，当下无人搭理她，静得只有铜漏滴响和宿夫人幽怨的抽泣声。
又半晌，揉着眉心的袁绍叹道：“别哭了，听得我头疼。”
闻此，委屈的宿氏却变本加厉地哭得更大声了，直喊冤：“妾身真的不敢呀，今日席间那么多菜，要害人也不能傻到往自个儿做的汤里加什么蜡梅果！何况，妾也吃了不少……”
查了所有厨余残渣，很快发现，问题竟出自她亲手烹饪的狗肉汤上，里头掺了有毒的蜡梅果粉末。得知此事后，她差点没吓晕过去。
刘氏冷哼：“保不齐你就是想到这层，才假意为之，更好撇清自己！”
“妾身……想不到这一层啊！”
袁绍都快被气笑了：“是了，你蠢又不蠢，聪明更算不上聪明的！”
可被他宠惯这些年，不正是因为此人娇憨可爱么。
“那也与你脱不了干系！”刘氏怒道，“还巴巴盯了两个时辰，说得真是好听，到头来，盯出如此造孽的结果！”
宿氏微微张嘴，似乎心虚得再不敢支声，这汤自己不过敷衍察看了半柱香，再就交给身边的丫鬟寒酥料理了……
蜡梅果，又名土巴豆，有微毒，吃了吐泻不止，虽不至暴死，孕者却是万万不能碰的，活血散淤，重则落胎。
越宫的孩子没了，刘氏虽然半点儿也不伤心，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只不过那狗肉汤，自己却吃得津津有味，后来人都快泻虚脱了，半条命差点折腾没，焉能不生气。
而袁绍，却是肉眼可见的厌烦，朝堂战事已经够他费神，偏后院也不省心，作出这种丢脸的幺蛾子，恐怕还要累惨这两日的夜香郎。
“行了，本侯自有定夺。”他没顺着刘氏的话继续往下说，转而望向阶下的伊茹娜，眼眸平添几分温柔，“今日席上唯独茹姬与子妇甄氏无碍，只因你二人皆未曾动用过肉汤，这是为何？冬至吃狗肉，乃高皇帝时传下来的旧俗，你们不动箸，莫非内有隐情？”
原来冷若冰霜的伊茹娜在瞻睇袁绍时，竟是这般柔情似水，她说：“乌桓有一圣地，名曰赤山。凡族人逝世，皆需魂归此处。客死异乡者，路途遥远，需黑犬护送，不致招惹横鬼。妾身幼时曾为亡母送葬守夜，忆起当年种种，心有悲恸，故而未动箸，品食那份肉汤。”
听她嗓音轻柔而坚定，季蘅不由低头想着，此女相貌异域，可言谈举止却是满满中原汉人的气派，态度也很不卑不亢、有理有据……
“本侯知道。”未料袁绍半刻不停，刚安抚完，紧接着就点了季蘅，“那你呢？中山郡总没有乌桓的旧俗说法。”
等等，他这话什么意思？
哈，果然护着自己的爱妾，对无关紧要的旁人就是冷语相疑。
好得很，眼瞧一口黑锅就要从天而降，直往我脚背上砸了！
季蘅默默叨咕了几句，不禁瘪着脸，颇带怨气地抬眼瞪向袁绍，心里开始反复叨念着——
吾剑未尝不利！未尝不利！杀杀杀！
“嗯？甄氏？”
她屏息，隐没不悦，露出一副惶恐的模样，加额再拜：“回君舅，儿妇喜爱犬类，至今未忍食之。”
连刘氏也听出了季蘅的态度敷衍，竟有些着急：“这就说完了？”
老二媳妇无辜牵扯其中，事情就麻烦了，万一连累袁熙遭父厌恶，可如何是好！
说实话，季蘅自以身正不怕影子斜，对眼下这出莫名其妙的闹剧并无多少兴趣，又被邺侯夫妇接连追问，难免心感烦闷，最后没声好气道：“吃或不吃的，张嘴费点口水罢了，难道还能变成害人救人的证据么？我既与此事无半分关系，便没准备多少话狡辩。”
一直以来，袁绍对这个儿媳的印象不过美貌而已，就像昂贵的奇珍异宝，儿子喜欢，寻死觅活地要求娶，自己便大手一抬，赏赐予他，竟不料玉石美人也有硬邦邦的脾气。
“本侯令你狡辩！”
“诺。”季蘅扪膝，接着道，“那位越姬与我只见过几面，并无恩怨，何故费尽周折加害？事谐，损人不利己；一旦事发，更是得不偿失。”
袁绍似笑非笑：“新妇以为谁人与越宫有过恩怨？”
见他还在盘问自己，季蘅愈发不痛快，干脆道：“孩儿实不知啊，左右越姬是长辈，又非显奕的侍妾。”
闻此，刘氏心下咯噔一紧，果不其然，袁绍正目光凛凛地望过来，又听他问：“夫人以为呢？”
她咬牙切齿：“妾身已经派人去各处搜查，总会查出纰漏，就不信了，那黑心肝的躲在暗里，能把痕迹都给抹净了！”
真是无巧不成书了，这边话音刚落，外边瞿妙兰就带着一名精明干练的年长婆子匆匆走进来。
钱婆旋即跪下，手里还兜着样东西：“老奴按君侯、女君的吩咐，将东厨与幼梨院伺候的婢仆都细细盘问完了，除了替宿夫人帮厨添柴的寒酥一直守着那锅汤前，其余的皆未靠近，甚至无有印象那丫鬟是何时离开的。但寒酥拒不承认投毒，她只说自己在中途打了半歇的瞌睡，许是那时被歹人趁虚而入。”
“对，”宿氏连忙喃喃附和，“一定是这样的！定是…”
“捡要紧的讲。”
“还有，”钱婆子高举双手，所呈的是一包裹着褐色粉末的帕子，由瞿妙兰奉给列位看，然后哐哐磕头，继续道，“方才在沙茜阁的小厨，搜到了碾碎的蜡梅果，现已将那处伺候的婢仆都给绑来了，还请主君主母发落。”
此言一毕，众人哗然。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祸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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