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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冬至 ...

  •   转眼律应黄钟,冬至大如年,百官绝事,不听政。连雪几日的天道,也终于放晴了。

      起早吃下肚半碗薤白粥,季蘅换好新服,去符葆堂拜节,不免碰见邺侯的一众姬妾,那场面,只见珠围翠绕,张袂成阴,几乎悉数到场,其中就包括至今仍十分受宠的伊茹娜。

      此女极易辨识,因着一头蓬松褐发,面庞丰阔,眼睛细长,个很高,看上去美丽而矫健,从前应当也是驰马草原、自在如风的牧人模样吧。

      季蘅进屋时,偷瞧了几眼,对所谓的“异域风情”饶有兴趣,却也没道理明目张胆地溜过去搭讪,窥看多了显得怪失礼,只得凝了凝神,继续谛听正前方飘来的叙话。

      无非什么“邺侯疼惜幼子,眼下陪着阿买去庠塾贺师长冬至”“祭祀之物皆已备足,午时该拜完玄冥再拜祖宗”“显奕先前就有传书,说他与大姐过完亚岁再动身返邺”……

      提及远在许都的袁熙时,刘氏的余光有意无意会瞥向下站的季蘅。

      仰仗某位的刺激,老太太最近没空敲打后院,只在琢磨两件事,一是尽快给三儿子完婚,初步已订下渤海田氏;
      二是心切二儿媳成亲半载却没点儿动静的肚子——她就想叹气啊,这漂亮归漂亮,娇贵,腰太细,横竖不像好生养的。

      季蘅原先还在无聊地偷打哈欠,仿若灵光一闪般,脑际好像有什么被扯得绷直,她隐约感到不妙,稍抬眼,适巧左侧的文悫君看了过来,有些犹豫不决,等到侍婢奉茶的间隙,两人再次默契交换了目光,才先后呈起托盘,上前献履献袜。

      文悫君替丈夫维系着对继母的那一点点孝敬,无论对方如何磋磨,都是体面应对:“儿妇针脚粗疏,万望君姑不要嫌弃。”

      什么粗疏,完全属于谦虚过头。

      季蘅瞧见人家精致浮华、好像还点缀了珠翠的绣鞋,再望向自己加紧赶工出来、一言难尽的凑合成品,心里急打鼓,阿嫂你怎么还把我的台词抢先说了。

      “嗯。”刘氏仍绷着脸敷衍,毫不掩饰对袁谭夫妇的厌恶。

      很快轮到季蘅了,她顿了顿,只好发挥嘴甜的功力,露出纯蔼笑容,摄袂而揖:“儿妇绣的是萱花椿树,愿姑舅寿享遐龄,百福具臻。”

      毕竟嫁入袁府的头一个冬至,新妇便是有所纰漏,想必也不会太怪罪。

      “贵重不在绣工高低,只在于心意。”刘氏的神情语气显然和缓许多,故意说给文悫君听,然后唤瞿妙兰将其收下,好坏不重要,反正没人会穿,她又摆摆手,命丫鬟翠峦双手奉来一样已经打包好的物件,“这攒金丝软枕就赏给甄儿了。”

      “多谢君姑。”

      倒不用担心文悫君吃醋妒忌,夸张点讲,她若破天荒收到了刘氏主动赠予的东西,第一步定是找医工方士仔细检查,有无巫蛊淬毒。

      翠峦笑着把礼物交给随侍的缦双,不忘补充:“听闻甄夫人夜里浅眠,很是需要卧一卧药枕,内里装了不少柏叶、橙皮、杏皮,还有艾蒿,可安眠解乏,闻着也馨香。”

      如果就此结束这场对话,季蘅可能还会生出几分感激之情,可刘氏接下来的一番衷心“祝福”,让她不禁如鲠在喉,如芒刺在背——

      “旁的巧思倒还其次,这枕面是只赤罴,莫嫌它相貌凶恶,保佑甄儿早日熊罴入梦!”

      成婚尚不及半载,就开始催生了吗?还是一边往你们院里塞美女分宠,一边明示你们夫妇快孕育小子……

      但鉴于对面是真正的古人,荒谬中又透着几分合乎“天理”,季蘅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低头含糊,并不殷勤作应答,这已经是她此刻能表达出最不失礼的抗议了。

      总归眼下只是单送个不痛不痒的枕头,若实在看着烦,唤丫鬟收起来便是,也不算什么值得耗神的要紧事。

      日中,郎君们忙着祭祀,女眷则一块儿伺候邺侯夫人饷午,那边的牺牲除了三俎,还有头大肥羊,这边的主食也是用剁碎的羊肉馅包成角儿的馄饨。

      文悫君向来不喜膻味,没什么胃口,逼着自己勺了口汤水,喉咙一紧,忽想起一事,于是悄悄跟旁边的季蘅说,最近忙,等哪天有空了,就去她院里学“麻雀”。

      此麻雀,非天上飞的彼麻雀,用现代话讲,就是那个著名国粹——麻将。

      虽不清楚麻将具体起源何朝何代,但能肯定,东汉时还没有这种玩法,百无聊赖的季蘅只好充当一回伟大的发明家。

      在她的热情推荐和科普下,大嫂很早就感兴趣了,想学,可惜人太忙,后来又无端抱病,故而耽搁至今;

      连温令磐也觉得这个前所未闻的骨牌博戏有意思,却因脑子不甚灵光,总学不会,有时硬着头皮陪她们打,该扔什么牌,还需旁人相助指教;

      倒是景明院新来的那两位如娘子后来居上,趁郎主不在,已然玩得风生水起,都有点儿小瘾了。

      麻将牌是季蘅从甄府带来的,算作嫁妆,四个陪嫁丫鬟耳濡目染,都会一些,低调着玩儿。

      至于如何制作,她避繁就简,亲自画了四类、三十一种图案,去掉了三元和花牌,每套共一百零八块。再让卢宽拿着样式偷偷找能工巧匠定制,最后高价得了副牛骨的。

      听文悫君方才提起,季蘅不由想着,教会大嫂打麻将,差不多等于教会遗棠院的那几位,眼下只有一副牌,往后肯定是不够玩的,抽空多购置几箱也无妨,这迟早要发扬光大。或许她还可以把六博改成神似“大富翁”的玩法,再弄出几套扑克牌,什么桥牌掼蛋斗地主,规则随意,啧,大王就画补天造人的女娲好了,小王该画夸父还是盘古呢……

      “这汤不错,味道鲜咸浓香。”
      刘氏陡然发话,打断了季蘅的暗自遐思——原来厨婢新上了热腾腾的菜肴。

      能陪着在正厅入席享餐的人不多,除却两个儿媳,还有妾妇宿氏、伊茹娜和怀孕的越宫。

      “今次是哪些个疱人当值?这道炖肉,有赏。”

      闻此,温温柔柔的宿夫人立马恭敬回话:“女君吃得适口就好,这狗肉萝卜汤,是妾身亲手所煲,足足盯了两个时辰。”

      “嗯。”即便如此趋承,刘氏对她们妾妇仍是没有什么好脸色,有些怪气,“你是买儿生母,金尊玉贵的,怎也干起低贱的活计?”

      不知何故,宿氏最近跟变了个人似的,看上去没那么蠢笨了,找机会就一昧讨好刘氏,或许因为伊茹娜盛宠,分走了丈夫的恩情,或许是自己想通了关键,她挤出笑容,字字违心:“尊卑有别,您是四公子永远的嫡母,妾伺候您饮食,理所应当的。”

      好半晌,季蘅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们方才说的是什么,这肉汤居然——

      哎,那个水深火热的年代,老百姓“析骸以炊,易子而食”都常有发生,何况吃狗肉。

      可季蘅不一样,前世今生,都没有亲身经历过苦难饥饿,未来也大概率不会缺少吃喝。猫狗于她而言,与那些鸡鸭猪鱼截然不同,更像是互相陪伴治愈的朋友家人。

      望着那肉块,以及汤面上浮积的浊油,季蘅不由感到恶心反胃,哪怕就凑近闻上一闻,也无法接受,脑海里满是白楚夫养的金豆翻肚皮撒娇模样,还有穿越之前,朋友家养的那只爱歪头咧嘴笑的萨摩耶……她僵硬咽下几根藿菜,筷子再抬起不得,于是托故更衣,欠身离席了。

      刘氏这会子可没心情理睬媳妇的去留,听着宿氏所谓的肺腑之言,点了点头,却不立刻言语,似乎在等待谁主动迎合。

      谁料下边那个竟比宿氏还木讷三分,压根听不透,瞿妙兰急望了眼,生怕错过敲打的时机,便出格发问:“越姬,您怎么不吃啊?莫非菜品不合胃口?”

      越宫天真笑笑,摸着稍显的小腹,满脸顺慈:“婢妾老家有个说法,孕者忌食狗肉,否则这生下来的孩子呀,不乖,就跟小狗一样爱咬人。”

      “荒谬!”刘氏却不依不饶,怒瞪去,“有道是龙生龙,凤生凤,君侯的孩子还能变成野狗不成?”

      “婢妾不是这个意思……”

      “难道您还有其它意思?”见越宫错愕,瞿妙兰忙添油加醋,“奴婢知道,如今越姬您身子重,为府里头等矜贵的,连宿夫人的颜面也不必给了。又或者,是觉着她方才说错了话,什么嫡啊庶啊的,听得心烦?”

      宿氏之前就担心过,越宫这个肚子会分走自己儿子的宠眷,眼时下看她遭刘氏训斥,不免有些高兴,也帮腔:“瞧不起妾身倒无妨,本就苦命一条,只怕妹妹恃宠生骄惯了,哪日生完孩子,胆子更肥了,再敢僭越女君……庶子不尊嫡母,那就坏了事……”

      “不,不!”越宫向来嘴笨,半天也蹦不住一句解释,只好道,“婢妾喝,喝汤。”她拿着调羹的手都在隐隐颤抖,是迅速往嘴里送了几口。

      刘氏这才满意地笑了:“瞧,乖乖的多好,差点闹得不愉快。”

      氛围变得越发紧张压抑,文悫君沉默看了半歇的戏,知道她那位臭脾气君姑在例行找茬儿,不是太打紧,吃口狗肉至多让越宫心里膈应一阵子,但只要听话咽下,就不会再纠缠。

      “虽说怀了好胎,哪曾见过什么世面,一些小恩小惠就战战兢兢,只当是自己不配,天生推脱罢了。”

      她这话,明里故意透酸,有点指桑骂槐的意思,让席间的各位以为是在暗讽袁谭那个留在临淄的妾室,也就没再盯着越宫的肚子继续指手画脚,将此事暂且翻篇了。

      可任谁也没想到,夜里竟闹出了大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冬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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