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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乌巢 ...

  •   与人交游,其实不必强索真心,但求彼此融洽,各取所需——足矣。

      譬如此时此刻的季蘅、温令磐、文悫君以及敏成夫人。

      这四位落座寒暄,略过少时,便听得珠帘一荡,衔香院的几名女使捧着银鎏托盘而来,将各色果品饮馔顺次呈上。

      “昨宵才刚收到青州那边递来的好消息,说裴姬已平安分娩,是五月庚午,卯时三刻,给咱袁家添了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儿。”文悫君喜气盈盈道,“为着这,特取出窖藏多年的佳酿,请姑母、诸弟妹品尝,以庆弄瓦之喜。”

      “怎不早提?倒叫我等今日空手来扰了。”敏成夫人笑嗔,“自打君侯奉诏南下讨贼,我是夙夜心乱如麻,受不住半点儿的风吹草动,就盼着有什么喜讯冲一冲忧思……诶,女儿好啊,知冷知热,最是贴心不过。想我袁家的女郎,往后定是福寿双至、才貌双全的。”

      这酒的滋味很妙,醇厚绵柔,回味无穷,季蘅慢慢啜饮,从容抬眸扫了一圈,见她们神色舒展,便也跟着客气道贺。

      在旁的令磐则乖巧端坐着,就像对待刚破壳的雏鸟,双手托酒盏,她并不想喝,只是时而轻笑附和。

      “不争这一时半刻,口信尚且迟滞数日才能送达呢。”文悫君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何况襁褓中的婴孩如花苞般娇弱,岂堪舟车劳顿之苦?”

      “那是,那是。”敏成往嘴边送了块枣糕,香甜满溢,“可将好消息及时报与女君知晓了?”

      “此等大事,安敢有所隐瞒,侄媳晨起就亲身前往符葆堂请安了。禀告女君时,眼见她喜不自胜,着意命我厚赏裴氏。”

      文悫君将“命我”二字念得极重,确在埋怨这位长辈捎带恶意的吝啬了。

      但比起往日的跋扈,如今的刘氏已收敛许多。

      言毕,她又将目光瞥向了谨小慎微的温令磐。

      此女表面上似乎有些懦弱愚孝,哪怕某日遭受刘氏执鞭笞诟了,也不敢反抗,没准还要感恩戴德地不动如山……

      可季蘅不以为然,曾撮合道,嫂嫂或许看错了温氏,兔子急了尚且咬狼,何况令磐当是“棉中裹刚”“外柔内坚”,并非只会一昧地掉眼泪珠子。

      恐连温令磐自己都不清楚她能有多顽强。

      “前些时日听闻女君染疾抱恙,令我悬心,好在如今已然大安,伏祭少不得她主持操劳。”

      敏成更是人精中的人精,接话道。

      “显思目下正在官渡鏖战,那裴姬产后更要好好将息,你呢,又是家中长媳长嫂,大事小情亦需一手打理。至于旁的,等此战凯旋再提罢。”

      袁谭因着骁勇善战,在邺侯进军据守阳武的时候,就被招了过来,并从青州带来一千精骑。

      “有姑母这句话,侄媳慰怀不少。”

      载言载笑间,不自觉只剩小半壶酒了,席间却无一人微醺上头。

      不过,文悫君还是体贴地预备下了解酒的葛花茶和酸渍梅子,特意湃在冰盆里。

      丫鬟瑁儿这时忽抱着个紫檀拜匣打帘入内,福身道:“夫人,门上刚递进来的。”

      闻此,文悫君轻嗤了声:“容我猜猜,莫非又是许家那位?”

      “正是。”

      得了夫人眼色示意,翁海珠顿将手中的团扇一搁,迎上前接过拜匣。

      这段时日,许攸之妻詹氏没少四处奔走求情,可惜多遭闭门羹。

      “哎,亏得她逢庙就烧香,”敏成不住摇头叹气,“可惜嫁了个蜡枪头,生了个急脚鬼。”

      文悫君便笑问:“想来詹夫人一定亲自求见姑母多回了?”

      “我可没空搭理她,劝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侄媳正发愁该如何婉言推辞呢,到底也算长辈,那许谋主与君舅总归是故友。”

      “都几辈子以前的事了,孰知他今日明日后日又将成为谁的谋士?”敏成唇畔讥诮。

      终于聊到季蘅感兴趣的话题上了,她看似漫不经心地用银签戳着瓷碟里的梅子,实则竖起耳朵认真听。

      死者头七已过,嫌犯许岩亭仍被关押在牢狱之中,至于其父许攸,简直脑回路清奇!

      正常人遇到这种破事,无非两类表现:要么思量如何上下托情打点,救长子一命;要么秉公持正,听凭法司裁断。

      可许攸不一般,当他得知此事后,竟连夜收拾细软跑了,尚不知所踪。

      “且说那许子远平素自诩足智多谋,怎的临事了这般糊涂,”敏成继续闲磕牙,“他崇仰管仲,却只学人家年轻时的三战三走,堂堂谋主竟临阵脱逃,岂非火上浇油,嫌自家孩儿死得不够爽利!”

      文悫君说:“或许前线捷报频传,他又仗着与君舅有些交情,就偷偷返回邺城处理私事了?”

      听这意思,他们好像还不清楚许攸已经背袁投曹了?

      季蘅不由开口试探:“听闻许子远与那曹孟德也曾为故交,倘若他叛逃至曹营,将我方军机要略尽泄于敌……这可如何是好?”

      “不能,绝无可能,侄媳多虑了。”敏成轻笑,“许子远的妻孥皆在邺县,他胆敢谋叛,君侯哪怕将其满门老小斩杀干净了都不冤枉!”

      呵,没准袁绍本人就是这样掂掇的,自己对许攸推心置腹,从未亏待分毫,他顶多当个丢脸的逃兵,万万不敢想阵前反水——正因如此,才使对面成功偷袭了乌巢。

      季蘅暗自哼了声气,羡慕,我也想良心小小的,背亲弃族,抛下一切跑路呢。

      她从嘈杂的蝉鸣中回过神,正值申时初刻,炎阳曝晒,左右一掀帘,便有热浪扑面而来。

      也罢,这毒日头底下但凡多站会儿都要感觉被晒化了,什么跑不跑的,还是先冲个凉水澡,舒服躺平再议吧。

      一夜过去,城中骤然纷传起许攸背袁投曹的流言。

      虽不知源头究竟从哪冒出,审配却乐见其成,暗中推波助澜,直至它飘进了前线的邺侯耳朵里。

      袁绍确实有些优柔寡断,但对于自己膝下最偏爱的三儿子郑重提出的建议,他倒很乐意听从。

      就比方说,早早谴派淳于兄弟、督将眭元进、骑督韩莒子、吕威璜等万余人至乌巢驻守,此外,还特地下了道禁酒的军令。

      这或许就叫父爱吧。

      而当许攸连夜跑路曹营的风言风语传来时,谋士沮授秉承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锲而不舍地进言:

      “孙子云,‘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倘若许子远果真叛投,将吾军粮草屯聚之所及转运必经路,悉数献于曹贼……眼下已然更易不及,授以为,唯今之计,应另遣蒋奇领军支援,护送淳于都督运粮,以断曹军抄掠。”

      管他的顶头上司听或不听,有话不说,实在憋得难受。

      出乎意料的是,这回与历史不同,袁绍居然破天荒地采纳了沮授的计策。

      不过,他对着灯烛在帅案前来回踱步,决定稍作修改——是以体恤将士辛劳,下令明日五更造饭,平明点兵。

      好嘛,就因为这看似无关紧要的漫长一晚,最终的结局如期而至。

      历史的轨道才堪堪偏出那么一点,转眼便被人戏耍般拨弄了回来,仿佛造化小儿打的一个无关痛痒的喷嚏,远远看去,其实什么也不曾改变。

      “来者何人?着速勒马,报上名来!”

      渡过濮水,偏僻小道转出一队数量不少的步骑。

      巡哨官虽远远瞧见了自家的旌旗,仍例行查问。

      “吾乃宁国中郎将部下!”领头骑黑马的,是个细眼长髯的阔面,猛然瞧着身量不算高,却生得极其神明英发,嗓门更是嘹亮,“袁公恐曹操钞略后军,乌巢有失,特命吾等星夜驰援!”

      那什长高举火把,细细打量了一番,但见马匹皆缚口,士卒俱是衔枚抱束薪,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对面已然显得很不耐烦,勒了勒坐骑辔头,忽而提起长剑,怒喝道:“拖拖拉拉是为何故?莫非前方有诈!倘若乌巢粮草有失,尔等项上人头叠在一块儿,也不够邺侯砍的!让开!”

      这声吼,宛如一道旱天雷,轰然劈开浓浓夜色。

      什长不禁打了个冷颤,此等气势,他简直闻所未闻:“……开栅,放行!”

      月朗星稀,但见这队“袁氏”步骑,带着股后知后觉的火油味,鬼魅般消失在黑色的迷雾中。

      这夜,袁绍难得酣眠,做了个不可言说的美梦。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八枚大字,如鸣蜩嘒嘒,在髓海沸腾。

      几乎半梦半醒之际,他俄顷现于半阙城墙那样高大的铜镜前。

      而另一端映显出的容颜,闪如走马观花——是建安四年强盛莫敌的四州之主,是初平元年起兵反董的关东盟主,是中平六年谋诛阉宦的中军校尉,更是雒阳街头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袁本初。

      最后,他终于清醒了,似乎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夏时的天儿总亮得很早,帐外不知何时突然喧声大起。

      但见一人踉踉跄跄滚入营内,衣袍被燎得焦黄,铠甲已破烂不堪,整张脸糊满了血痂。

      “君侯!”淳于琥重重跪倒在地,手中断戟柱进泥土,艰难支起半身,嘶哑道,“曹贼突袭乌巢,还请君侯速速发兵救援兄长!”

      听到乌巢告急的晴天霹雳,袁绍心头惊惧,声音都颤抖了:“什么?!”

      “昨夜曹操亲率精骑奔袭乌巢,放火烧粮,兄……大都督不敌,退守营垒,末将拼死才得以突出重围……”

      “粮草呢!”

      淳于琥眼含热泪,不禁撇过脏兮兮的脸,哽咽道:“大火烧了整夜,粮草……怕是焚烧殆尽了……”

      “混账!曹阿瞒——”袁绍怒火攻心,抬手掀翻了沙盘。

      “君侯息怒,”沮授亦深吸一口气,“当务之急便是引兵救乌巢,救淳于都督。”

      闻言,张郃立马半跪抱拳,甲胄铿然:“请君侯下号令,末将张郃愿领人马,增援淳于都督!”

      “不——”袁绍却重重拍了下额头,缓慢站起身,“不!”他的眼神变得决绝,“张郃、高览!”

      “末将在!”

      “命尔等各领万人,直取曹贼空营!”

      “慢!万万不可,还请君侯三思,倘乌巢有失……”

      “好个围魏救赵!”郭图抚掌,笑得谄媚,“乌巢必定不救自解,君侯妙计啊,此诚乃上天赐予您攻克官渡的良机。”

      张郃忙道:“曹营有曹洪、荀攸坐镇,固若金汤,一时恐难攻下,若淳于都督见擒,我等也尽将被俘了!”

      这样的争吵袁绍早已习惯,他思索片刻,最后做出决定,分派了一支轻骑去救援淳于琼,并以重兵攻打曹操本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8章 乌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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