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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清平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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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师傅说完,江烟鼻尖难得也有些酸涩,师傅摸了摸她的头发,那双手的温度一如从前:“和我回去吧?”
“……”
江烟摇头:“不了吧。”
她毕竟已与夕杉谷所信奉的道义背道而驰,不能让师傅陷入不义的处境,漂泊十载,她也早已习惯自由散漫。
师傅愣了两秒,哀伤道:“这样啊。”
看着师傅那张被岁月流淌过的,已然沧桑的脸,用那样悲哀的眼神看着自己,江烟心一紧,她俯下身,用微凉的手紧紧握住师傅的手:“但我会回家,师傅。你就当阿烟出去闯荡了……累了总会回来的,好不好?”
师傅笑了下:“你说话能作数吗?”
江烟说:“作数,别的不说,这件事一定作数。”
千说万说,师傅这才又相信了她。江烟差不多给所有人解完毒,祝风宁幽幽道:“江姐姐,所以你是我二师姐,对吗?”
这小子很郁闷,眼神里的幽怨都要溢出来了。江烟挑了挑眉:“是,怎么?”
她一手托着下巴,一手转着银针,笑眯眯道:“不然我为什么要费尽力气,哪怕和寻千柳合作都要救你啊?”
“我以为……”祝风宁小声说了什么。
江烟道:“以为我善,发好心?”
少年低着脑袋,闷闷哼了一声。
江烟轻笑着揉了揉他的头,那毛茸茸的后脑比从前柔软了很多,她看着祝风宁,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好啦,开心一点吧。”
祝风宁捂着头,似乎想起什么:“对了,江……二师姐!我刚刚就想问了,寻大侠呢,你们没一起呀?”
哪壶不开提哪壶。江烟叹道:“小孩子别问这么多。”
祝风宁捂嘴:“你们分开了?”
江烟有点好笑:“什么时候在一起过。”她缓缓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他可是大忙人啊,谁知道在忙什么呢?不管他,我们该出去了。”
这时,一旁传来一阵骚动,江烟耳力极佳,一下便听见“太子殿下”,“援兵”之类的字眼。她心道:“是小花儿来了?”
太子殿下带着援兵杀回来了,一见到江烟,她整个人都欢喜起来,腿上的箭伤都一瞬之间好全了,跑到江烟面前,她才好似想起什么,握拳咳了一声,矜持道:“你怎么也在这里……哼,要我救你吗?”
江烟似笑非笑:“是啊,被抓来了。殿下要我怎么做呢?”
小花强行压下嘴角:“喊一声好听的,我就救你出去吧。比如‘太子殿下英明神武’什么的,我满意就行。”
“被抓的?”祝风宁听江烟胡说八道,纳闷道,“你没中毒,也没封内力,你分明就是……”
“哈哈,”江烟高兴地拍了拍手,“我是自己来的呀!”
小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耍了,气得脸涨红,一连好几个你你你,好半晌,平息下来,没好气道:“喂,你要不要跟我出去啦?”
江烟自然要出去,她笑道:“当然,顺便一提,崔厉已经死了。”
默了默,小花听不出情绪地嗯了一声,“死就死了吧,他咎由自取。”
至此,仇恨才算是尘埃落定。
江烟回到江南,在医馆悠闲地住了几日,听着江湖八卦,学习药理知识,最后被老秦赶了出来,决不再让她祸害人。
江烟长吁短叹地背着药篓上山,争取在天黑之前采上满满一筐,好让老秦消消气。
小时望着她的背影,像个小大人一样摇头:“唉,你把药采回来,我还得挑拣半天,最后能用的只有一半不到。”
江烟一脸笑意地赏了他一个长长的“滚”。
桃姑娘踏着蹄子,哒哒哒在她身后走着,直到日暮西山,江烟半梦半醒地躺在桃姑娘身上,翘着腿,一片叶子挡着脸。那姿势难度极高,若非习武之人只怕是得被摔下来。
到了医馆门口,老秦哎呦一声:“祖宗,让你采药,你怎么捡一堆菌子回来?”
江烟闭着眼,说话还咕囔着:“炒……了吃呗。”
小时道:“可是这有毒啊!”
“啊,”江烟翻身下马,仔细一看,还真是,她把上面一层鲜艳的菌子翻出来扔到桌上,笑道,“有,其实还是有药草的,在下面藏着呢,你看。”
老秦这才用力“哼!”了一声,放过了她:“别耍宝了,赶紧进来,天都黑了。”
“快点儿吧,有人等你呢。”
进到医馆,江烟险些以为自己眼花了,里面坐着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半垂着乌睫,轻轻抿着茶,那张美人面真是见过一次就再难忘记。
“寻千柳?”江烟倚在他对桌,“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这小医馆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啊。”
寻千柳放下茶盏,慢悠悠地说:“我这次没被追杀,有何容不下的?”
江烟道:“我容不下。”她双手撑着桌子,俯身盯着那人,浅淡的眸子瞧着便薄情寡义,她勾唇道,“你走都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这次寻千柳没有立刻回她,反倒是沉默了,望着窗外的夜色出神。半晌,他道:“她死了,我听你说……江南的风景好,你珍重之人也葬在此处,我便带她过来。”
想来是他那位痴情到癫狂的生母。
江烟嘴角落了下去,站直身子:“原来是顺道来我这打个转的。那麻烦你走之前把茶水钱结了吧,少主大人。”
寻千柳却笑了,他摇头,认真道:“我不是顺道来的,也不再是少主了。”他眉间少了从前的阴郁讥诮,倒变得平和轻佻了,“江烟,你分别那日问我的问题,还记得吗?”
——你是为什么才一直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江烟淡淡道:“我记性还不错,自然记得。怎么?”
寻千柳道:“因为放心不下,算不清,想不明白。”他又为自己倒了杯茶,却没喝,只是望着清透的茶水,看着里面晃荡着的自己的倒影,“母亲她……听闻心心念念的郎君要做一件大事,便立刻聚集起阁内所有人,要去助他一臂之力。”
江烟没说话,平静地听着。
“我劝她不要去,她没听。”说到这,寻千柳顿了顿,其中诸多挣扎不易被他略去,他只是看着江烟,“但三日之后,那位郎君却死了,死状凄惨,身上用刀痕刻满了罪状,悬于玄星阁楼前。”
江烟忽地笑了,眼中浮现一丝戏谑。寻千柳全当没看见,继续道:“母亲看见,发了疯。她想报仇,派出去的人却要么死要么残,根本毫无线索。悲痛之下……”
“殉情了?”江烟轻声笑道,“真唏嘘啊。所以呢?”
寻千柳道:“是。她死前,想让我把她和那位‘崔’郎君葬在一处。”
“你最好别告诉我,你照做了。”江烟眯起眼,不善道,“否则我连夜把他们俩都挖出来,然后剁碎了喂狗。”
江南还有师姐在,崔厉这杂碎怎么可以来碍她的眼。
“哼……”寻千柳淡淡道,“我若这般做了,还回来找你吗?崔厉作恶多端,骗了她一辈子,死后也该造人唾弃,我已把他扔在城门口了,至于后果……交给皇帝解决吧。”
闻言,江烟立即松了眉:“噢?这行。”
她态度变化如此之快,令寻千柳都不禁多看了两眼。
“你还有事吗?”江烟移开目光。
寻千柳想了想,确实还有一件事。他似笑非笑地问:“我来找你问问,可知道是谁把崔厉的尸体挂在玄星阁的?”
“……”
江烟沉默片刻,面无表情道:“别明知故问了,就是我。怎么,你找我,是准备替你母亲报仇的?”
寻千柳挑眉:“若我说‘是’呢?”
“那自然是动手。”江烟的毒功早已出神入化,真动手她赢面更大,就算刀剑武功比不过寻千柳,她也能保证两人一起死。一起死,她不算亏。
江烟摸出怀中的银针,恶劣地挑衅道,“你以为我怕你不成?”
寻千柳盯她半晌,突然叹道:“不了,我说笑的。你消消气。”
江烟不悦道:“哦?”
“我该感谢你,”寻千柳修长的手指滑过茶盏边缘,轻轻一弹,瓷盏发出脆响,“她泥足深陷,已然疯魔半生。而我在她死后,才渐渐看明白……究竟何为‘执迷不悟’。”
他半是叹息半是释然,不知是在说“母亲”还是“曾经的自己”。执念二字,最是叫人割舍不下,想不明白,分不清楚。
江烟知道,执念太深的人,目的一日不成,便一日受其灼烧,最终得不到好结果。
她是有意把崔厉的尸体送去的,或许是给火再添一把柴,错就错的彻底;或许是把网扯开一道口子,谁都别再被困在原地。
哪怕寻千柳恨她也好。
但现在好像和江烟想的有些不一样,她难得有些迟疑:“是吗……那你现在想做什么?”
寻千柳道:“不知道,无处可去吧,”他笑了笑,并不在意,“但我可以在江湖上四处漂泊,走走停停,看看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江烟清丽的眉一皱,轻轻啧了一声,她歪着身子,坐没坐姿,道:“你学我?”
“不可以?”寻千柳眉一挑,反问,“若是走累了,我便回来看看。”
这话分明和江烟与师傅说的一模一样,寻千柳绝对是提前去找过祝风宁了,那臭小子把话全漏给了他。
“好得很。”江烟称赞道。
江烟抢过寻千柳手里的茶盏,一饮而尽,又“砰”的一声放下。或许是知道这只漂亮的野猫以后真的要和自己搭伙过日子,心情意外地好了起来,语气都上扬了几分。
她道:“寻大侠,去屋顶上喝酒看月亮,一起吗?”
寻千柳欣然起身:“我从京城带了好酒。”
“抵你茶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