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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休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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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于安行医多年,喜欢清明,极其讨厌醉酒后晕乎乎的感觉。他只在开饭时举杯陪了丁爸一次,余下全程小酒盅不再用,换了玻璃杯,放上龙井,热水从水壶口一泄而下,倏忽之间,茶叶飘腾,栗香四溢,香得丁少亭没被一斤多茅台冲晕的脑袋反倒醉在了这上头,迷糊地歪上向于安的肩。
但丁少亭整张脸早被白酒烧成了绯红。
“这就醉了?”
二姐夫举着酒盅,大哥探来视线。
向于安左手托上丁少亭的脸去探热度,指腹敏感,酒热没什么阻碍就传了过来。
他换双手捧着丁少亭的脸,看向灌丁少亭酒的两位哥哥,眼神无奈,语气更无奈地说:“两位哥哥,你们把我老公灌醉了。”
闻声,丁妈零帧站起,赏大哥姐夫一人一个爆栗,对着丁爸咆哮道:“我说不让你喝你非要喝!你喝就算了,让这两个东西灌儿子酒干什么!”
丁爸弱弱反驳:“少亭酒量好得很,这才哪到哪。”
与此同时,姐夫也为自己的人格据理力争。
“我怎么能是个东西呢?老婆,我是人啊。”
姐姐瞥一眼爱人,冷冷地说:“也是,但凡是个东西也不会一直灌弟弟酒的。”
姐夫明显不服:“那大哥呢?你怎么不说大哥!”
“大哥有嫂嫂呢。”
姐姐抖肩柔和地笑笑,抬手去抚姐夫被弹的额角。
大嫂是位很有风度的女子,没等大哥说什么,便先斟满了丈夫的空酒盅,淡然笑道:“大哥担待了。”
向于安看得眼热,垂眼轻轻问肩上的人:“要不要上楼休息一会儿。”
丁少亭动动身体,头贴得向于安的脸更近,让说话声只在两人间传播,回道:“嗯,一上来就是白的谁受的了啊。”回完,他加大音量:“妈——!我头晕。我要上楼睡觉!”
“啊呀!”丁妈喝道,“聒噪!”
“你喊你妈喊魂呢,就不能小声点。”
丁妈说着去戳丁少亭的脑袋,想扶儿子从向于安身上起来,低头却对上向于安的眼睛,汪汪地看人,出口是叠字,嗓音平和却又有着被护了多年不谙世事的软糯。
向于安说:“妈妈,你别戳我老公,他正难受呢。”
今年四月末老家突然冷了一遭,向于安体寒,套了件毛绒绒的白色羊绒杉,衬得皮肤细得像3岁的幼女,哪怕有纹理也是人皮肤特有的天生的纹理,清白干净。
丁妈一直想养出这样的孩子,奈何用力过猛,大哥过正,二姐过温,到丁少亭吸收教训改了教育方式,结果养成了心眼子贼多的蔫儿坏。哪个都没有向于安的娇软乖巧,一声“妈妈”,直接把丁妈的心喊化了。
丁妈爱怜地说:“好,妈妈不戳他了,那咱们安安要不要一起上去休息呀?”
向于安想都没想,脱口就说:“当然去。我吃好了,我要陪他。”
丁家父母这儿住的是自建房,小房五年前新修,改成了三层小洋楼,依着传统风水,正房的房门坐北朝南,直对院子的红漆大门,气派喜气,入门东侧有一处小花坛,里面种着香味掸不散的栀子花,开得泼泼洒洒,轰轰烈烈。这会儿下午两点多的阳光一照,薄透得如水刀切开的一层层上好的羊脂玉。
丁少亭酒品极好,喝醉了也不吵不闹,就连身体重量也不舍得全卸在向于安身上。两人握着手走出餐厅,若不是白酒味儿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俩人酒足饭饱后去赏花呢。
进了房间,丁少亭去搂向于安的腰。他们二人半拥,丁少亭微微弯腰,额角抵上向于安的额角,分不清谁借谁的力,一起倒在了床上。
向于安在上,丁少亭在下。
他双手不老实地伸进向于安羊绒杉下摆,重重磨砂手中的滑腻小肚,呢喃道:“看来咱们安安吃饱了。”
向于安身体动了动,滑到丁少亭一侧,找个合适的位置把自己塞进丁少亭怀里。
丁少亭搂了一会儿,又把向于安从自己怀里捞出来,再把自己塞进向于安怀里,贴上他老婆的耳垂,脆弱地嘟囔:“宝宝。”
丁少亭鲜有脆弱,就那么三次闹分手的时候流露了出来,哭得太狠,呼吸都成了漏风的破窗户纸,委实给向于安留下不小的阴影,导致现在丁少亭一表露脆弱,向于安就紧张。
向于安满目怜爱,声音轻到不能再轻:“这是怎么了呀?”
丁少亭轻蹭几下向于安的脖颈,低声祈求:“饭桌上哥哥姐夫一直灌我酒,灌得我真的快醉了。安安,我们一会儿再去爸妈家吧,你先陪我睡一会儿好不好?”
向于安笑道:“那我给你换衣服。”
他起身下床去衣柜翻丁少亭的睡衣,找了套黑色棉质的放在床上,然后俯身去解丁少亭黑衬衫的扣子,解到一半时,被黑绳系着的纯金葫芦吊坠掉了出来,金色妍妍地映着床上人的冷白皮。
这纯金葫芦吊坠他也有,跟丁少亭的是一对,并非天生一对,原是个粗粗的金镯回炉重造的。
向于安学医,丁少亭莫名迷信。金属阳,医院连接着生死,丁少亭就拿创业第一桶金买了金镯,故意买了宽一点的,看上去适合男士戴,可惜医生职业属性,这金镯只好重新铸造,成了一对戒指和两人脖子上戴的葫芦吊坠。
那一年,丁少亭23岁,比他小一岁的向于安觉得,他在求婚。
向于安眼眶发热,鬼使神差低下了头,咬上吊坠葫芦,含在口腔里滚。
丁少亭醉意惺忪地看着他,眼神不再是平时一派清和的样子,左手五指大张,抚擒参半地围住向于安的脖颈,拇指用力摁动向于安的喉结,沙哑道:“安安,我想亲你。我们亲一下好不好?”
向于安二话没说,解完手中的最后一颗纽扣,吐出吊坠,塌腰准确无误地吻上丁少亭的唇。
嘴唇不再分开,向于安一直贴着宣布:“已经亲上了。”
丁少亭感受到温热,睫毛微颤,又小心提要求:“我能不能伸舌头?”
向于安唇仍贴着,说:“你张嘴。”
丁少亭听话地张开口,一条软舌瞬间嵌入口中。
霎时间,彼此的呼吸、心跳、鼻息——一切显示他们生命正常运行的体征萦绕二人周身,唇舌分开时,俩人嘴角俱是带着清润。
丁少亭仰起脸,左手五指合起来捧上向于安的脸,眼神似是信徒看见神明一样渴慕满足,笑着说:“谢谢宝贝,我亲完了。我要睡了。”
说完,他爬起来快速换好睡衣,又以迅雷之势拉着向于安躺回床上,重新塞进他怀里。
向于安垂眸深深地看一会儿怀中的人,不禁哑然失笑。
他心想,这人那么可爱的啊,醉了亲一下还有商有量的。
丁少亭一直这样可爱吗?
向于安想:是的。
至少在他爱上他的二十年里是的。
因为他爱呗。
向于安觉得,身心完全迷上一个人,是会将其幼态化的,并非畸形审美下对他的病态思想,而是对自己:
我要努力,我要更好——我要下雨时拿把伞,还要偷摸带上另一把,偷摸的那把塞进书包,看见他一个箭步冲上去,这时候他带没带伞不重要,我只想见他,如果可以还想陪他走一段雨路,我管他带没带伞干嘛呀?我要做的,渴求的就是把伞交给他。如果他没带,笃实是个得寸表露心意的好机会,我要问问他能不能共打一把伞,若能,我满心欢喜,倘若不能,我便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拿出另一把。所以,我管他带没带伞干嘛呀?我要努力、要更好,我是定要护着这么可爱的人的。
向于安静静地凝视着丁少亭的睡颜,半晌才眨一回眼,眨完的一瞬突然认命地笑了。
认的是丁少亭给他撑起的好命。
他才意识到他想了些什么,心道喜欢被察觉的速度真真是心脏远快于大脑,又颇有骄傲地觉得:我果然被丁少亭迷得死死的,想一想对他的喜欢都要带上‘啊’、‘嘛’、‘呀’的温情字眼儿。
只可惜向于安的伞从未送出去过。
他是高二时心脏认识到喜欢丁少亭的,大脑慢还较真,非要探究出对一个同性情感的所以然来,单只是同学?
不可能!光初中三年同桌的情谊就不只于此。
但是朋友?是兄弟?还是知己?
这可有的想了。
万幸心不用。见不到丁少亭会想,见到了又怕,脸颊的绯色和咚咚的心跳约架干仗,拉架拉得他狼狈至极,歇战间隙,还要缓口气整理衣着发型,维护好暗恋的体面。
他属于被迫暗恋,晚一年伞没送出去,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简直倒反天罡!
他凝神苦思想出来戳破窗户纸的方法,却远比不上天赋型选手:丁少亭高中一入学,先给他送了把伞,日后下雨再没断过。
高中分级部,实验班A部,平行班B部。好学生少,平凡学生多,B部占了两栋楼,和独立A部楼中间隔了个巨大的四方天井。站在里面,压得人喘不过气,又深得人想冲出去,或者,跳下去。
天一阴,天井铺着的鲜艳红砖弥漫着腥气,丁少亭走过天井来B部找他。
这是揍嘛呀!
向于安一个山东人气急说东北话,备好的两把伞往桌洞一塞,叹气叹气还是叹气。他那会儿没想过自己会学医,对未来的未知中觉得半辈子的气都叹在了丁少亭身上。
后来学了医。
“唉……”
向于安拿掉眼镜,闭上双眼,身体向下遁,脸埋进丁少亭的胸口蹭了蹭。
算了。
不提学医,贴贴老公,他还能多活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