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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休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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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于安36岁破格荣升科主任,也就是今年。
第一年掌握科室的排班大权,他没有新官上任三把火。春节期间,挑挑没成家的主治,外加他和两个副主任,准备五个人有商有量地分分夜班,结果其中一个主治可怜兮兮来找他,说因为工作,和异地女友已经三个月没见了,能不能让他少值个夜班,让他和女朋友见一面。
儿女情长嘛。
向于安双手双脚赞成。他担不起毁人姻缘的责任,痛快地揽下了夜班。不然,前车之鉴——上一个毁人姻缘的他七十多岁的院长导师,现在被他四十多还单着的师兄,以每月三次的频率催着给介绍个对象。
每月三次啊。
向于安想想就觉得可怕:他师兄和他一样,即是三甲科主任,又是医学院的外科学老师兼研究生导师,一个月抛去坐诊、手术、授课带教、学术交流,满打满算也就三天左右的休息时间,相当于一有时间师兄就想着找对象。
老树想开花,难搞又可怕。
与之相较,向于安就幸运了——他不仅有‘情长’,‘情长’还跟他住一起,更妙的是‘情长’是位贤内助,愿意支持他的工作,陪他在医院过除夕。
向主任的‘情长’叫丁少亭。
俩人初一相识,中学六年,来往相交,高考一结束就表了白,至此相爱十八年,跟向主任从医时间一样久,但细细算想,比他对丁少亭心动的时间,还晚上了那么几年。
人间熙攘,擦肩算缘分的话,像他们缠绕彼此人生二十多年的,就是宿命了。
只不过这宿命有点斜枝出错的荒诞——初中同班、高中同校、大学同省,明明关系越来越近,距离却越来越远,就连向于安的求学路:本科、硕士、博士留学,也像他和丁少亭三段愈来愈远的异地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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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主任有正当理由不回家过年,但丁少亭没有。
他一个科技公司的老板,忙完公司的事就给自己大放特放年假,每天眼一睁就是向主任迷迷瞪瞪换衣上班的皱巴巴的小脸,眼将闭就是向主任明净镜片之下补充和审查病历的绝望双眸,相比之下,他简直闲得蛋疼。
但再疼他也要忍着,因为他老婆在忙。
丁少亭躺床上闭眼长叹,第NNNNN+1次意识到——学医很苦:
苦得不仅是他的宝贝安安,还有他那于海中苦苦支棱却没有船浆搅一搅的小丁少亭。
临近除夕,丁少亭终于给自己找了件事做,提前给两家父母打个电话,飞回去了一趟。
就回去了一天。上午在丁家坐坐,下去就孝敬孝敬向家父母,他不想和向于安分开太久,晚上八点多就飞了回来,开车去接向主任下班。
向于安查完房出了医院大门,就看见西装革履的丁少亭倚着卡宴车门,抱臂斜站,冲着他笑。
明灯一洒,丁先生鹤骨松姿,眉目疏朗,不见一丝疲态。
向主任心里怒放烟花,连带今天下班的路灯都觉得可爱可亲了不少。
过年期间,大鱼大肉红白共起。肛肠科迎来一场小爆发就诊,前前后后几个月忙完,等科室稳定下来,向于安这才休的假。
一休就休了两天。
向于安下班直接被丁少亭开车带走,总是这样:他什么都不用操心,机票、行李、礼物、电话通知,丁少亭提前搞定一切,他只需要带好安心,美美地回家看父母。
飞机落地滑行,二人乘换交通工具。丁少亭开车,向于安补觉小憩。
正午过半,他们掐着饭点到丁家。或者说,一大家子人等着俩人开饭。
向于安下车喊爸爸妈妈哥哥嫂嫂姐姐姐夫,丁少亭倒车停车拎着礼品跟着一大家子后面进门。
他们祖籍山东。山东人眼中根深蒂固三大正经职业:老师、医生、公务员。
向于安三项占俩,且职称地位都不低,让一度难以接受自己儿子是个同性恋的丁妈在怀疑是不是家里祖坟出了问题要迁坟的间隙中,还要时不时由衷感慨一句:“不过这孩子确实优秀。”
丁爸年过六十,穿着简朴却考究,贪一口小酒,喜欢偷卷粗粗的烟卷,日常清晨六点早早起来晨练,趁着初阳半蔽天,悄摸摸抽一口,迎着色彩徐徐变幻的日光,从村头走到村尾。这小老头幽默风趣得很,乃是丁家接受男儿媳第一人,更有“他喜欢就让他谈!我就算现在不同意,等我死了他照谈!”的豪语。
向于安挽着丁妈右臂,侧耳静听丁家老爷子的嘟囔。
丁爸惋惜地说:“安安,你过年不回家你妈都不让我痛快喝酒,担心出什么事没个人照应。哪有什么事嘛,一辈子都这么喝过来了。”
丁家大哥是机关人员,说话办事滴水不漏。
他左手替小弟拎着拿不完的礼物,听见自己父亲说这样的话,没等丁妈嚷着骂人,先声抢白:“爸爸,您长寿,哪过了什么一辈子,这才过半辈子。再说了,喝酒控好量对身体有益的说法都是假的,妈妈是为你好。弟弟,你说是不是?”
大哥称谓分明,喊丁少亭叫小弟,喊向于安叫弟弟。
“对对对,”向于安慌不迭点头,“现在世卫组织新发布的研究表明喝酒控好量只能保证对身体无害,但有益确实无从考证。”
丁妈轻声低笑,拽一下向于安的胳膊,微抬下巴示意向于安去看丁爸炸毛。
果然,丁爸猛地回头,大声寻求支援,冲丁少亭道:“丁少亭,他仨都不准我喝酒,你就说你陪不陪我吧!”
此话一出,向于安、大哥、丁妈、丁爸眼神齐刷刷扎到丁少亭身上。
丁少亭冷汗直冒,求救地看向身边的二姐大嫂,却不想二位挽手聊天的女士也不愿爸爸贪杯 ,故而眼珠一对,默契洞察彼此心思,笑眯眯地离开了修罗场。他冷汗滑出额角,又求救地去看二姐夫。怎料二姐夫肩一耸,背手跟上爱人的步伐,折回头得意地看他一眼,幸灾乐祸道:“你看我干嘛?这照往常都是我的题。”
丁少亭翻二姐夫个白眼,翻到半途,却突然瞧见向于安等着看他笑话的狡黠眼神。他眉峰一挑,用话冷不丁捶一下向于安的心脏,说:“妈妈,我们早上没吃饭,安安早就饿了。”
等着看丁少亭笑话的向于安陡然被捶得红脸,眼一瞪,狠狠地刮向丁少亭。
丁妈一边拽着向于安的手朝餐厅走,一边时不时回头责备小儿子:“丁少亭!你怎么不给安安准备吃的。”
丁少亭给向于安飘过去一个求饶的媚眼,回他妈妈的话:“回来的时候和安安玩了一会儿,没来得及准备。”
这话荤素参半,大哥回身捣小弟一拳,警告道:“少亭,别在父母面前说荤话。”
丁少亭有气无力的‘哦’一声,顶多听了半秒的话,就凑他大哥耳旁,也不为了什么,就是单纯想炫耀,纯得瑟:“哥哥,我和安安感情是极好的,你羡不羡慕?”
大哥横小弟一眼,无语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