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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一瓮鲜羊奶,半盏野蜂蜜。流金样的东西点坠进茶碗,溶作一处,点缀着另几样小物件,不需炉火便调制出香甜。溜着窗沿春风送暖,诸人分着饮用,笑说难得是这样的好意趣。

      “唉?夸你,你怎么不领?”宝钗尝着滋味好,多饮半盏搁下。扭脸见黛玉只拿一只小汤匙搅和,便将点心推移过去:“你尝尝,这合不合这顿茶?”

      “我不需尝,只瞧一眼,就知是正配。”黛玉抿起嘴来笑,没推辞这份好心。捻起一颗吃着,那团圆的小饼满月作弓弦,到最后隐没在云彩后面,才彻底打出招牌:“宝姐姐,这会知道你有这样的点好糕点,往后可不许嫌我来得勤,惹你烦。”

      “你若喜欢,只消说一句,我捧着给你送到床边——”宝钗叫这一声逗笑,倒偎在黛玉身边。

      “你俩一个寻奶茶方子,一个置办糕点。这会你夸我来我夸你,却显得我呐,是白吃白喝来的。”王熙凤那帕子沾沾唇角,见着榻上两个姑娘,禁不住也泛出笑来:“传扬出去,我却恐怕要落埋怨。下回便要我做东,你们只管自在着来。”

      “你们瞧瞧,这招待得周到还不行,竟紧跟着欠上人情债。”黛玉笑一声,又道:“那到时候我们整一日夜地待在你那儿,只怕你还赶。”

      “日升月落,一日就这样长,我可盼着你们往久了待。”

      “所谓‘袖手地炉傍,身闲日自长’,到时候只请你款待,我们快快活活做撒手掌柜,这‘一日’可比‘一日’长。”

      “你是捉着我的话头,再怎样也说不过你。”王熙凤笑着摇头,又嘱咐丫鬟再送些零嘴来,将空缺处摆整齐:“雪雁,你是个实心人,快不要拘谨,只管偎着你家姑娘。”

      “我在想事情。”

      雪雁这正儿八经一句,更使得王熙凤一大笑。她心里还存着这小丫鬟大咧咧的影,只叫平儿牵着她过去:“那你说说,是遇着什么麻烦事——咱们这一屋里,唯独不缺少智多星。”

      屋里又热闹着嬉笑开,黛玉暗自松一口气。许多的口舌不必堆积,她便也有余力思量一开始的事情。雪雁挨过来,宝钗略调侃几句,又坐到探春身边去。雪雁这会却学了点乖觉,认认真真给宝姑娘倒茶致谢,又得了几句调侃。

      而跟着调侃,诸人视线也顺势落到旁处,这边便可忽略不计。

      雪雁并未见着薛家大爷身上的鬼影,只黛玉头一次错眼见到是怎样攀附着的半身。按着姑娘的说法,那魂灵占上薛蟠身子的一般,从头至脚,半是薛蟠,半是那鬼灵。

      这魂灵许失散魂魄,离不得周身,更无从过问是否有冤情。雪雁向荣国府上的鬼灵打听,得来的消息却也不尽人意。

      她这会难得想得多些。

      姑娘常带着她,王嬷嬷便额外添上许多叮咛。雪雁虽心性枯山一般,但耳边听得多了,石头也能留下痕迹。她一心愿着黛玉好,对王嬷嬷口中的话虽不甚懂,却还是谨记在心。这会知晓薛家大爷身上夹带诡异,忧虑之余,竟生出勤学苦练的心。

      臭狐狸修行是用法器——

      雪雁垂下头,怔愣望着自己的掌心。

      那么她呢?好像天生便是如此,不得来处,不得精进。

      热闹的宴席散去,黛玉将雪雁的神情记在心底。问却无从问,只好摆出自己事事倚仗她的架势,叫她少些忧心。而这法子也正对雪雁的脾气,得了吩咐便紧着忙碌,一心要与阮啸川争个高低。

      而这会子,偏臭狐狸那边又有进益。

      “我可是收着劲,从墙头上下来,只给他瞧着个鬼影——我原还写了几句收魂诗,但又怕把他吓得半死,到了十五日没人去那铺子。”阮啸川牛饮半壶奶茶,眉飞色舞地讲述着昨日光景:“打不好打,实在麻烦,倒是姑娘给的主意有趣。我只换了李氏的形容,没动手,就叫他磕头叫了许多声饶命。旁的不说,那李氏的女儿想来能松快些日子。”

      狐狸眼睛眯起,显然还在回味自己的英勇侠气。黛玉听她说了许久还不入正题,暗自笑一声,又催促道:“那往后呢?你跟着他,可见他又去了哪里?”

      “这货郎确实奇怪。”阮啸川没说尽兴,咂咂嘴,却也晓得先回答黛玉的问题:“寻常货郎走街串巷,他不,进城钻进一个屋子,记的账都是什么地霜、黄芪。”

      许是还记得黛玉之前疑心货郎还有额外的罪状,阮啸川又补充道:“我在那附近都看过,却不像买卖药材的地方——没气味。”

      狐狸鼻子这样说,实在很令人相信。黛玉点点头,自大理寺看到的铺子名又浮上心底。

      “那十五日你可跟着去了铺子里?”

      “去了,那就是个绣品铺子,我倒没看出什么稀奇。”

      “叫雅韵阁?”

      “正是。”阮啸川一怔,不解黛玉如何知悉。只她好歹修行几年,见黛玉自己问起,便知道自己在其中漏了线索。把那日行程咀嚼半响,她还是有些迟疑:“可是......那日,那铺子我也进去,卖的确实只有绣品。来去的卖家买家,除去李氏女,我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妥。”

      “不一定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大理寺的卷宗总在眼前晃着,有了阮啸川印证,黛玉的猜测便是一半落了实:“关键要么在那铺子,要么......在货郎家里。”

      于大理寺那边,雅韵阁既然册上有名,其中的不妥想来便是板上钉钉,只是苦于没有实在证据。而于黛玉这边,暗处的探查好办,难却难在叫大理寺明着找过去。

      人在阳间,总还要讲凭证据。大理寺不轻易动手,想来此事不好轻易处置。

      本月十五日已过,再到下月还有二十多天。货郎经了阮啸川一番恐吓,有‘亡母回魂’在前,想来也不敢再明目张胆殴打妻子。但只叫他害怕还不够,现如今牵扯进案子,往后再叫李氏女跟着受灾殃,实在是大受委屈。

      念头往这边转,黛玉忽地冒出一个主意。

      “啸川。”她声音软和着唤,阮啸川的狐狸耳朵抖一抖,龇牙咧嘴看过来:“我跟雪雁不好出府,想劳烦你跟她多些交情——”

      狐狸嘟囔着喝口奶茶不容易,可她为妖挺仗义,说了谨凭吩咐,就尽数按着黛玉的意思去。只可惜李氏女常被丈夫拘束在家中,打探消息攀扯交情都不容易。

      黛玉知道此事急不得,见着雪雁连日焦心,自己还腾出空当去安抚。多番日夜,没得叫宝玉又笑又埋怨,说恨不能替了雪雁,再多与黛玉长几年的情分。

      “你再替了我,你也不是我。我家姑娘对我这样,对你就不一定了。”

      春来日暖,人也饱睡。宝玉好不容易摘得一个空当,刚笑一句便被雪雁顶回去。

      他也不恼,闻言仍是笑:“好姐姐,我知情分替换不得,怎么现今连羡慕都不许?”

      “许啊,许。只是我那几年是我的,你的时辰是你的,你不好好待自己的时辰,说要替了我做什么?”

      窗前鸟儿一声长鸣,婉转有之,却不合时宜。宝玉呆上一刻,偏雪雁照旧是一副呆样子,到底只得跟着笑出声:“妹妹,林妹妹,你瞧,都说雪雁是木愣愣的,依我看,这不是机灵得紧么?”

      “你看,你又来了——跟姑娘说话的时候扯我,跟我说话又朝着姑娘。你出了这里可别这样,省得叫人家听了,麻烦事又落到我们头上。”

      “雪雁!”黛玉扯扯雪雁衣裳,私心却惊讶她竟还记得‘雪夜跌跤’的仇。这时候说欣慰似乎不太恰当,但黛玉心情却恰似养了二十年的鹦哥忽然会说话——从前没见过她把什么事记得这样长。

      只是宝玉遭了连环呛,黛玉总不好放任不理。这边叫雪雁出去端茶,旋即便冲着宝玉道:“这丫头的机灵劲不用在好地方,等她回来,我指定训她一场。”

      “不用,雪雁向着你,我高兴还来不及,用什么训话呢?”宝玉见黛玉郑重,反而觉得不好意思。正欲说些软话,却听得侧面帘子一掀,雪雁端着茶壶回来,身后却还跟着袭人。

      “你怎么过来?我不就在林妹妹这儿,难道还能丢了去?”宝玉嬉笑一句,袭人这回却不尽他的意。朝黛玉道一声姑娘,又皱眉与宝玉:“便是二老爷知晓你不在书斋,正要寻你。”

      这话当真是冷水一瓢,宝玉惯常畏惧父亲,这会更是什么玩闹的心都散去。登时也来不及喝雪雁赔罪的茶,跟黛玉许诺改日再叙,便紧忙着和袭人一并出去。

      “这样有威仪?”雪雁盯着他二人背影,嘀咕道:“赶明我也练练去——”

      “你练出威仪,是想冲着谁去?”黛玉老早就见着紫鹃给自己递眼色,这会宝玉走了,便跟雪雁道:“新茶没有点心配,你想吃什么,就上那边自己要去。”

      雪雁对黛玉的话尤其不猜谜,直接点头应下,全不担心自己会错意。紫鹃却看着她的背影叹气,头次张口被黛玉止下,直到黛玉确信雪雁听不见,才温声问:“紫鹃姐姐,你是担心方才雪雁对宝玉?”

      “我对宝玉却不担心。”紫鹃在黛玉身旁坐下,想着雪雁没心眼的样子,反倒又添几许笑意:“他是个好性子,这会不跟雪雁生气,往后定然也不会生出计较的心。只是雪雁——唉,她是姑娘跟着来的,我本不该多语。”

      “紫鹃姐姐,你直说便是,我知晓你的好心。”

      黛玉一句话消解紫鹃的顾虑,她微微颔首,道:“雪雁实在孩子气,跟谁都敢顶撞几句。这会是在咱们房里,遇着宝玉,万一之后对着旁人,难免叫人生出嫌隙。姑娘护着她,是她的运气,可她总比姑娘还长几岁,总不能一直比姑娘还要孩子气。”

      见黛玉垂眸思索,紫鹃又道:“姑老爷不在京里,姑娘有老太太疼爱,也该趁着多指点雪雁几句,省得......”

      紫鹃余下的话未明,黛玉便已经领悟。她自己总归也是孩子,得了灵奇的差事,自身聪慧,便欲要将身边人护到底,却忘了一人有一人的命运。

      雪雁身世灵异,她总想二人会是一辈子的相伴,这会却被紫鹃提醒。

      这世间最不好说如何一世。

      不期然又想起那些糊涂记忆,雪雁自己懵懂,黛玉更是触碰不及。她心疼雪雁忧思,这会想来,莫非真是自己犯了左性?

      总还是要跟城隍问问去——

      心里拿定主意,黛玉再看紫鹃便多了感激。紫鹃叫这双眼睛看得心里都泛出水汽,只管着将人拢在怀里,哪里还记得谁乐意,谁又不乐意?

      雪雁回来正看着这副情景,只她还来不及吃味,就被慷慨的紫鹃一并搂到怀里。小呆雁子稀里糊涂,和黛玉看在一处,后脖颈莫名一抖,直觉姑娘看自己的眼神与以往不同。

      可这一回,无论她怎样撒娇卖乖一下午,黛玉都不透露风声。

      “不说就不说。”雪雁瘪着嘴,气哼哼去关窗户。她这会还眼巴巴望着黛玉,没留神,手上力气重,只听见外面‘嗷呜’一声。

      这下二人都顾不得淘气,两个脑袋偎在一起,趴在窗沿上看掉下来的红狐狸。

      “你怎么不变人形了?”

      “我变了人形,怎么能轻易得到消息?”阮啸川舔舔爪子,倒不计较雪雁方才的无心之失,只晃晃尾巴,一股臭气合着药味一并钻进鼻子里。

      “这是什么?”

      “姑娘,谜面就是谜底——”阮啸川跃进房里,刻意压低尾巴,在桌上拖拽出黄粉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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