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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08祁青 ...

  •   破损橱窗透进来惨淡的光柱,空气中的灰尘缓缓飞舞,如同濒死的微生物。
      厚重的黑胶唱片散落一地,被踩得粉碎,电影海报上明星的笑脸被.干涸的血迹玷污。空气中混杂着老旧塑料、灰尘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寂静得只能听到三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祁霜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一张还算完好的破旧天鹅绒扶手椅里,小脸苍白,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她的右前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狰狞地外翻着,边缘皮肉泛白,细碎的玻璃从伤口中扎出来,显得格外恐怖。

      祁青跪在她面前,用言酌从店里翻出的、不知放了多久的简易绷带小心缠绕着。他的手指因为后怕和极力压抑的情绪而微微颤抖。
      消毒水触及伤口时,祁霜疼得猛地一哆嗦,倒吸一口凉气,却死死咬住下唇,没有哭出声,只是那双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生理性的泪水。

      “忍一忍,霜儿,马上就好。”祁青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动作却尽可能放得轻柔。
      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污,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窒息般的抽痛。

      她才7岁。
      她本不该经历这一切的。

      末日爆发前两周,祁青接到了父母的电话。

      “祁青啊,爸妈这次去北欧环游就得靠你照顾妹妹啦!就两周!霜霜可乖了,就是有点黏人,你是哥哥,多让着她一点……”
      母亲的声音透过越洋电话传来,背景音是父亲催促登机的广播。

      那时他刚结束一场通宵的论文鏖战,顶着乱糟糟的狼尾,眼圈乌黑,看着眼前这个被硬塞过来的、几乎没什么印象的、小了他整整十六岁的妹妹,心里只有无尽的烦躁和麻烦。
      祁霜刚到他大腿高,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辫子,穿着蓬松的公主裙,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旧旧的玩偶兔子,仰着小脸,怯生生又掩不住兴奋地看着他,小声地叫着“哥哥”,试图去拉他满是铆钉的皮质手环。

      而他呢?他冷漠地敷衍着,甚至有些刻意躲避。
      他觉得这个小不点打乱了他原本自由——或者说颓废——的留学生活。他给她点外卖,把她扔在公寓看动画片,自己则跑去和于阅厮混、喝酒、在地下乐队瞎闹腾,抱怨着生活的无趣和父母的“不负责任”。

      他甚至记不清她具体喜欢吃什么,讨厌什么颜色。

      可现在……
      指尖传来妹妹肌肤冰凉的触感,祁青猛地回过神。暗红色的血渍渗透了粗糙的纱布,凝固发硬。
      他看着那道狰狞的伤口,无边的愧疚和自责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心脏,越收越紧。

      他真是个混蛋。
      他是世界上最混蛋的哥哥。

      如果不是他当年选择了去英国留学,如果他没有在丧病爆发后选择来到美国,如果他们一家人一起在祖国生活……
      那么一切是不是会完全不一样?

      他们这会儿会不会正坐在电视机前,吃着美味的晚餐,从电视机里审视大洋彼岸荒诞的惨剧?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亲身经历着这一切。

      “哥哥?”祁霜细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自我鞭挞。
      她的眼睛亮亮的,伸着没受伤的左手,指向角落里一个翻倒的货架下面:“那个……是不是你最喜欢的?”

      祁青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在一堆散落的磁带和CD残骸中,躺着一盘幸存下来的磁带。透明的塑料壳已经裂开,但里面的黑色磁带卷尚且完好,标签上写着熟悉的歌名——《Take Me To Church》。

      祁青的宿舍里曾经有一盘一模一样的——那是他十八岁生日时,于阅不知从哪个二手市场淘来送给他的,笑称这歌和他那又颓又拽的调调绝配。

      一瞬间,于阅那张总是带着玩世不恭笑容的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但下一秒,笑脸瞬间蒙上了血。

      祁青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呼吸骤然困难起来。他几乎是机械地走过去,捡起那盘磁带,走向角落里落了灰的录音机,笨拙地按下开仓键,将那盘承载着过往与痛苦的磁带塞了进去。

      “咔哒。”
      他按下播放键。

      嘶哑的电流声过后,熟悉的前奏缓缓流淌出来,在死寂的音像店里低沉地回荡。
      Hozier那充满痛苦渴求和灵魂拷问的嗓音,此刻在这末日废墟里响起,带着一种诡异而沉重的宿命感。

      “My lover's got humor……”

      祁霜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剧烈的疼痛似乎被旋律暂时麻痹了。
      她蜷在椅子里,大眼睛望着哥哥紧绷的侧脸,长长的睫毛缓缓垂下,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
      极度的疲惫和失血带来的虚弱终于让她支撑不住,沉沉睡去。睡梦中,她的眉头依然微微蹙着,仿佛仍在忍受着痛苦。

      祁青望着安静入睡的妹妹,强撑的外壳终于土崩瓦解。
      他再也支撑不住,抱着双腿,缓缓地、无声地蹲了下去,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他的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低吼,迅速浸湿了破旧的牛仔裤。

      但他不能哭出声,那会吵醒妹妹,会引来丧尸。
      他只能这样无声地、绝望地哀嚎。

      几秒后——又或许是一整个世纪——言酌动了。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祁青身边,然后,模仿着祁青的姿势,也缓缓蹲了下来。
      他没有触碰祁青,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近乎固执地蹲在那里,像一块沉默的、冰冷的石头,存在于祁青崩溃世界的边缘。

      祁青能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冰冷的存在感。
      他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到言酌那双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的琥珀色眼睛。那里面没有人类的情感,没有同情,没有安慰,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空洞的“注视”。

      但这注视却奇异地成了压垮祁青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需要倾诉。
      需要一个不会打断他、不会评判他、甚至可能根本听不懂的“听众”。

      “于阅死了。”祁青听到自己带着浓重鼻音和哭腔的声音在音乐的间奏中响起,破碎不堪,“在英国的时候,我们是室友。我当时其实很叛逆的,喝酒、抽烟、烫头……除了纹身和飞.叶.子,所有你能想到的出格的事情,我几乎都做了一遍。我想我那学究老爸和医生老妈大概永远也搞不懂怎么会生出我这么个不伦不类的玩意儿。”
      “但是于阅懂我。他懂我为什么沉迷于一幅画、一段旋律、一件衣服的设计——因为他和我一样,我们是同一类人。”

      “我们一拍即合,课外的时间要么去逛各种奇怪的展,要么就去酒吧鬼混。你知道吗?我在英国的时候甚至组了个乐队,每周三的晚上都会去酒吧驻场。”回忆愈发清晰,祁青红着眼眶,却笑了,“于阅唱歌可难听了,所以他是贝斯手;但饶不过他喝醉酒后喜欢抢麦,所以每次凌晨过了,酒吧里就充斥着他完全不着调的歌声……”

      祁青忽然顿住。
      “我们一路走得很小心,根本没引来任何丧尸。其实我们本来没想分开的,但于阅说,他担心万一24楼真的有丧尸,我背着祁霜会拖他的后腿……”

      他没有看言酌,更像是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他就是个骗子。”
      “他明明那么怕死,上次玩密室逃脱他吓得差点尿裤子……”

      祁青抹了一把脸,垂下头。

      “Every sunday's getting more bleak
      “A fresh poison each week
      “We were born sick you heard them say it
      “……

      音乐已经自顾自唱到不知道第几个循环,那关于关于信仰、爱与牺牲的悖论,在此刻已沦为残酷的背景音。
      祁青停顿了很久,才继续艰难地说道:“还有霜儿也是因为我才受伤。我算什么哥哥,连唯一的妹妹都保护不好。我什么都做不了……”

      祁青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着言酌毫无波动的眼睛,仿佛想从这片琥珀色的湖泊里找到一丝回应,却只看到表情扭曲而痛苦的自己:“就在这一切发生前两周,我爸妈把她硬塞给我的时候,我还觉得她是个天大的麻烦。”
      “我觉得她打乱了我的生活。我甚至、甚至不愿意带她出去吃饭,嫌她走得慢,嫌她问题多,嫌她总是抱着她那只兔子玩偶、不厌其烦地笑着叫我‘哥哥’……”

      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逼。”

      “可是如果没有她……”祁青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疲惫和虚无,“如果没有霜儿,可能丧尸爆发的第一天我就放弃了。”
      “我本来就没想过未来,活一天是一天,活不下去就不活了,死了就死了,这狗屁世界有什么好留恋的?”

      “我本来……就没什么特别想活下去的理由。”

      祁青自嘲地笑了一下,目光转向熟睡的祁霜时,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混合着深沉的爱、刻骨的愧疚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柔。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对谁发誓,声音里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我必须活下去。”
      “我活下去的唯一目的就是保护她。我要让她活下去,活到……活到这一切结束的那一天。”

      “我要让她活到能再次看到阳光、看到花开的那一天。”
      “我要让她在一个……至少不那么糟糕的世界里长大。”

      这个目标如此渺茫,如此艰难。
      但却成了支撑祁青在这地狱里挣扎爬行的唯一支柱。

      言酌始终沉默地听着,一动不动。
      此刻的他失去了作为人的一切记忆与情感,无法理解人类复杂的情感纠葛,无法理解愧疚与爱、愤怒与悲伤、希望与绝望。
      但他能感知到祁青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剧烈的情绪波动,以及那种名为“责任”的、沉重而坚韧的能量场。

      这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兴趣,本能地觉得这个人类散发出的“气味”更加特别了。

      “I was born sick
      “But I love it
      “Command me to be well
      “……

      或许他生来便是残缺的。
      言酌听着如此适配自己的歌词,眨了眨眼睛。

      可谁又不是呢?

      祁青宣泄般的独白渐渐停歇,音像店中只剩下磁带走到尽头后的空白电流噪音。
      他看着妹妹胳膊上那刺眼的被血污渗透的绷带,眼神逐渐凝聚起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不行,她的伤口会感染的。”他抹了把脸,挣扎着站起身,“得去药店,找抗生素……”
      他走到音像店门口,透过破损的橱窗向外望去。

      街道死寂,残阳如血,将废墟染上一层不祥的红晕。

      “明天。”
      他声音沙哑,摇晃着站起身,关掉录音机,走向祁霜的方向,像是在对言酌说,又像是在对自己下达命令:“明天我们必须出去,去找吃的、找药物。”

      言酌从一而终地沉默着。
      他望着祁青远去的身影,安静地站着。

      良久,他打开收音机,拿走了那盘被暂停的磁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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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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