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妖王》度鱼年

55、妖魄凝丹

　　司空红尘没有接话。

　　安静了几息，燕山泄气似的，垮着肩膀出门。

　　出门后，他扒在窗户上，暗自下定决心道：哼！你让我走，我偏偏就要跟着！

　　燕山不知道，司空红尘当真做了个诛九族的决定。他计划联合太子李真，打压他的亲姊渔山公主，借机救出纤凝，还有镇妖楼下，被困的那些无辜之人。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而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做不到一视同仁，更做不到视而不见。他只想维护自己想维护的，守护自己想守护的。

　　就像双亲期待的那样，做一个正直的人，坦坦荡荡，行走在天地间。

　　深冬大雪，落得无度，恨不能将这方世界埋起来。埋尽一切颜色，一切污秽。

　　司空红尘经常入宫，每次都会带许多御寒的衣物美酒之类，带得多了，便有少数，溜缝送到纤凝手里。当然流到她手里的，必是他精挑细选。

　　偏殿渐渐与宫中其他宫殿无异，暖炉狐裘，一应渐全。公主不知在忙什么，许久不来，也未察觉这巨大的变化。

　　韩素话里话外显露犹豫。

　　“小凝儿，红尘对你这么好，你真下得去狠心？”

　　纤凝拧眉，坚定道：“决定了就是决定了，我不喜欢反复。”

　　“那就好！咱们女人，就要心气爽快些。不就一个男人嘛，这个没了，还有那个。满大街的，男人还不到处都是！”

　　韩素趁机继续说道：“纤凝，我本想，倘若你想好好与他在一起，我便不提这事。但见你心志坚决，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什么忙？”她嘴上问。心里已经偏向答应。

　　她猜到，掌柜的入宫，不会没有缘由。只是以她现在的身体，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雪花荧荧发亮。

　　“我以妖魄，化作一，可使妖力日进千里的法宝，名唤素雪回春。吞下素雪，你可获得一日妖力。

　　“届时，有机会入镇妖楼，请你服下它，帮我救出，四楼最里间关押着的，一只蜉蝣妖。”

　　“蜉蝣？” 纤凝敏锐地抓住重点。

　　“他就是如意当铺的掌柜？”

　　“是。那日攻入镇妖楼时，我找到他。可关键之时，那道士竟滴血为阵，重启困妖阵。阵法有纯阳之血加持，我们只能仓促逃走！”

　　难怪！纤凝心道，难怪那天道士和小鹿一块儿赶来，难怪她们没讨到好。

　　那道士果不负天才之名，妘女的滴血成阵，他才见过一次残阵就能领悟出来！

　　她心里疑惑，既然能救，掌柜为什么不自己去救？

　　“那融了妖魄，你会怎么样？”她问。

　　“我会消亡。”雪花瞬间黯淡。

　　“我不干”，她果断拒绝，“你要救谁，自己去救。我不帮这个忙”！

　　好，好，好！又让她做这样的事。

　　“你总这样故意为难人！”纤凝不再好言好语。

　　韩素轻叹气，语中蕴着细微笑意。

　　“纤凝！好纤凝！小凝儿！你听我说嘛。”

　　她气努努地，裹着一包泪，坐定榻前，等她自圆其说。

　　“你听我说——”韩素收拾心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劝服她。

　　“初遇在人间，我们都只道，彼此是普通人。直至上回，我才看见，他原身是只蜉蝣。我更渺小。漫天雪花，日暮落，天一亮，就消散在天地间。而我，只是万千之中一瓣，人间百年，已是我的极限！”

　　纤凝不愿相信，喃喃着：“妖怎么会老死呢？”

　　韩素心道：妖的确不会老死。她们只会死，不会老。

　　“妖也有寿数，并非不会老死，只是延缓了它的到来。”

　　门外的雪下得更大，北风哀嚎。

　　她也哀求：“此番你帮我，也不叫你白帮。妖族传信，不日组织下一次营救，到时她们想法子破了那道士的纯阳之身，法阵力量大减。待将他救出来后，你就趁乱逃走，再不用受这些折磨！”

　　纤凝心很乱：“不行，若他出来，寻你不见，我怎么交代？”

　　“你什么也不必说。”

　　见她仍在犹豫，她苦苦恳求。

　　“小凝儿，那镇妖楼，真的十分可怕。人间常说，恶人死后，会落入无间地狱。可那地方，比地狱有过之而无不及。再者，游山众妖因妘女而生，你帮我，也算继了妘女遗志！”

　　纤凝不愿意见她牺牲性命，但不得不承认，有一点，她说得对——那镇妖楼，是该毁掉。但心里还交战得难舍难分，徒望天边月色，不去回应她。

　　她们都在等。

　　她在等她答应自己。而她在等一个不得不答应的理由。

　　女人，为什么，一朝为情死，为爱生？

　　曾经她饱受折磨万念俱灰，却在他出现时，乍见那抹曙光。

　　现在，另一个她，天地间，最自由的一瓣雪花，却愿为了另一个他，将一切美好戛然而止。

　　她们，都被爱这个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东西，一把攥住了命门。爱，便这般不可或缺？可是它又不同以吃穿，少吃一顿会饿，少穿一件会冷。少爱些，又能怎么样呢？

　　是日，司空又来了。隔三差五，委实来得勤了些。

　　纤凝这时最恨他，怎么忘也难忘，甩又甩不脱！

　　是了。这些日子，她没少给他冷脸。一是想打消他的念头，一是想打消自己的念头。

　　可笑的是，一来二去，哪个念头也没能打消得了！

　　司空红尘看着她，看她端正坐着，捧着杯子，乖巧浅啜，抬眼看看檐外白雪，再垂眸看看脚边火炉。看来看去，就是不看自己。

　　他心里有种难言的感觉，他不知道那叫委屈。

　　她抬眼时，他是噼啪一下，一闪而逝的火星。她垂眸时，他是急急掠过，一轮模糊的白点。

　　从始至终入不得她的眼帘。

　　不过，他不介意。自己都不明确的心意，他不打算表明。他只想救她离开这牢笼。他只想，再多看几眼，好将她的面目神情，好好记在心里。

　　韩素感慨：“纤凝，要不然，跟他在一起算了吧！我看这小子对你挺好，可惜没长嘴。咱女人不能小气巴拉的，喜欢就要说出来。等你出去了，带上他，一起游山玩水，相伴一生，也不错！”

　　她打定了主意。这桩交易，她志在必得。

　　翌日清晨，偏殿迎来不属于它的热闹。宫女侍卫鱼贯而入，一个个干睁着死鱼眼，了无生气。

　　纤凝被拖着沐浴，换一身白衣。她心里有些忐忑。这是发生了什么？

　　可无论她问谁，都得不到回答。

　　纤凝甚至怀疑，她们是不是不会说话。

　　这诡异的氛围，直到司空红尘出现，才堪堪打破。

　　“你们先出去，我同她交代一些紧要细节。”

　　宫人牢记使命，冷声不肯相让：“司空大人，公主交代尽快，小人不敢耽搁。”

　　“无事，也是公主交代我来的。”

　　见宫女还杵在屋里，侍卫忙上来帮腔：“咱们在屋外等着，大人交代完再走，左不过几句话功夫。”同时，还不忘一个劲儿对宫女使眼色。

　　宫女这才半推半拉，跟着出去，其他人见领事的出去，也默默跟上。

　　随着大门缓缓隔绝，一道灰黑身影从梁上翻下。

　　“快！”灰色身影上来就拽纤凝。

　　纤凝心里一咯噔。

　　这人，什么时候进来的？

　　“发什么愣，快帮我梳头。”赵淇催道。

　　纤凝愣神之际，司空快速拉过赵淇在妆镜前坐下，手指纷飞。

　　“小凝儿，快把头上发饰拆下来给他。”韩素激动喊道。

　　纤凝还被蒙在鼓里，但手上已经开始按掌柜的说的，取下发带钗环，依次放在桌边。

　　司空束好发，连忙从袖中掏出个白玉瓷瓶，牵过她的手，塞入掌心。

　　“待会儿躲好，等我们走了，确定无人，再出去。这是九转丹，对你身体好的，拿好。”

　　他说着，又牵起她另一只手，摩挲某处。

　　“往南门走，我都安排好了。她看过宫中路线，会帮你引路。尽快出宫，不要怕！”不要怕。

　　他指尖冰凉，冰得她心头发颤。

　　“你在做什么？”她声线不稳，五个字落不准一条线。

　　“好了，再墨迹外面该怀疑了。”赵淇催促。

　　韩素心急解释：“这小子打算鱼目混珠，将你偷换出去。纤凝，快去床榻后面躲起来。”

　　纤凝不明就里，情急道：“不行啊，这样出去一定会被发现的！”

　　两人别说长得不一样，一男一女，明眼人一下就能分辨。

　　里面急，外面也急。

　　宫女等不住，开始催：“公子，还没好吗？”

　　赵淇等不及，连连拍司空红尘。司空边伸进衣袖里掏，边回复：“这就好！”

　　赵淇戴上他递过来的人皮面具，连连把仍在目瞪口呆的纤凝推到屏风后。

　　她瑟缩在墙角，看着门打开又合拢。心里的震惊久久缓不过来。他们竟然，连这都准备了？

　　“纤凝，快走！”

　　听到掌柜的声音，她方回神。

　　“掌柜的，你一直在偷偷联络他？”她心里生出一种背叛感。

　　但这背叛的结果，是自己获救。她没有立场怪罪。她心里无以名状，百感交集。

　　“是。”

　　她沉吟一息，又催她：“纤凝，快走。不然所有人的努力都要白费。”

　　纤凝不再犹豫，在韩素的指引下，一路畅通无阻。踏出宫门的那一刻，她有瞬间恍惚，逃脱这座牢笼，竟然也可以这么简单。

　　“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了吧？”她大口喘着气，旁若无人地自言自语。

　　韩素道：“你往前走。拐进左边那条小巷，我现身告诉你。”

　　她依言过去。

　　指尖雪花果然悠悠脱离，在空中交织反复，勾勒出一张熟悉的面孔。而后，空中爆发一道绚烂白光，晃得纤凝下意识抬手挡眼。

　　待光亮敛去，一身姹紫嫣红的韩素袅袅现身。

　　她摊手，一颗光泽盈润，幽幽发蓝光的珠子蓦然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