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妖王》度鱼年

28、罡风暴雪

　　看着她的背影渐渐变小，直至不见，韩素缓缓伸出双手，手指交替舞动，金光慢慢在她指尖汇聚，直至包裹全身。

　　与此同时，一抹危险的气息悄然靠近。

　　金光散去，她已然置身另外一处雅室。顾不得伙计讶然的目光，她快步至柜台，拍下一张纸。

　　“我来取一样东西，这是凭证。”

　　伙计哑然失色，理智强撑着他，颤抖着手接过票据。

　　“哦，哦！原，原来是青丝娘子。稍等，稍等！”言语中竟有几分惊喜。

　　她没有心思探究伙计态度的转变。

　　她只想，待她不在了，这缕青丝也会随她同去。既然来无影，去无踪，那便不该在这人世留下任何念想。

　　她今日将青丝取走，日后待他回来，也只当，是她无意了。

　　伙计抱着两个盒子出来，将其中一个交还与她，另一个则顺手放在台面上。

　　盖子展开，里面赫然躺着她的青丝。

　　韩素无意识瞥向另外一个盒子，那盒子，她认得。

　　那日，他笑说，要与自己同当青丝。合盖时，不知怎的手下一滑，盒子跌落，磕在地上，当场留下一个不大的缺口，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出来，不过，恰巧叫她看见。

　　“这个盒子，也有人取吗？”她哽咽道。

　　伙计翻着册子，头也未抬。

　　“哦，那倒没有。不过我们掌柜的交代过，若哪日青丝娘子来赎当，就将他那份也取出来。”

　　掌柜的？

　　初见时，他称那老头子是掌柜的。原来，他才是掌柜的。

　　“伙计，我记得之前来典当时，主事的是位老者？”

　　“娘子说的是老李头儿吧，他已经不在咯。娘子请自便，恕小的不便奉陪。”伙计说着，抱起那个装着另一缕青丝的盒子离开。

　　韩素看着那盒子出了神，化作一片雪花附了上去。

　　伙计抱着盒子穿过一扇又一扇门，进入尽头的房间。

　　里面黑漆漆，一盏灯也没有。

　　伙计从旁边拿块布，包住一柄黑漆漆的拉环，使劲拉开，室内骤然明亮。

　　韩素眼睁睁，看着伙计连东西带盒子，一同投进火里，而后飞速逃离了这热气熏蒸的房间。

　　这就是他心中所想吗？她若改意，他愿成全？

　　火炉房中热气蒸腾，烘烤着她体内最后一丝生机，清透的小雪花几近烤化。

　　她化回人形，毫不犹豫将怀中盒子掷入火海。

　　如果，这是他的想法，那她选择陪他。她本就愿意，一直陪着他。

　　危险的气息再度逼近，韩素眼中金光迸现，下一瞬，人已经出现在长街。

　　夜幕降临，所有人都被赋上同种底色。红的，白的，花的，绿的，放眼望去，全部都是黑色，像皮影戏上的小人儿。

　　唯一不同，有些如爬虫缓缓蠕动，有些像蚂蚁虽小却快，还有的一闪而过，看不清是什么。

　　“司空大人，何必对我穷追不舍，我入世百载，却从未害过一人。”韩素自知，从她动用术法那一刻起，自己的行踪便再无可藏。

　　“你又如何知道，自己从未害过人？”司空红尘面色冷峻。

　　“大哥，别跟这妖女废话，妖哪有不害人的！”赵淇嗤鼻道。

　　“妖女，休要多言，老衲这便收了你。”一生有大耳，胡僧模样的人接道，顺势手持一柄流星锤迎上。

　　韩素不知这胡僧底细，不敢贸然行动，于是一面躲招一面解释。

　　“司空大人，我看人素来准。你并非那等是非不分之人，为何突然对我发难？”

　　对她，司空红尘亦非不识，此前见过数次，定嫁衣那回，也是他亲自交涉。在他看来，她为人确实不恶，与其他奸商相比，她甚至算良善的。

　　“你可知，自己收留的那条妖鱼一连杀了数人？她以鱼鳞化粉，骗男子服下，而后吸取精力，致其惨死。

　　“窝藏重犯者，当予同刑。不论你是人是妖，都难逃一劫。现在，你明白了？”

　　当日司空红尘借助纤凝假成亲，与萧莫携手捉拿蝶妖归案。事后，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百思不得其解，他便一直暗中追查，颇费一番功夫，几经辗转，才终于查到宝莲身上。

　　只可惜，鱼妖自知事情败露，先他们一步自戕。

　　还好，还有这唯一与之有联系的从犯，成衣铺掌柜，韩素。

　　韩素立时分明，自己无可辩解。

　　但，她亦无法束手就擒。她还有想救的人，万不能交代在这儿。

　　“跟踪我一路，大人可还记得，来时，我身边还有一人。如今我岌岌可危，那另外一人的性命，该当何处？不知大人，介意不介意？”流星锤打在身上，痛得她无力闪躲，以至于说这话时都紧咬着牙。

　　她如此嚣张妄言，简直像在直接告诉其他人，她手上捏着司空红尘在乎之人的性命。

　　司空红尘当然知道，她今晚出行，身边跟着的是纤凝。

　　闻言，众人齐齐将目光投去。

　　“慢着！”他果然犹豫。

　　大耳胡僧缓下动作，白眼看他。

　　他思虑片刻，直觉韩掌柜不会真的伤害纤凝，但人命重如天，他还是无法以他人性命做赌注。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天地忽降大雪，比鹅毛还要大朵的雪花扑扑簌簌往下。

　　众人被风雪眯了眼，再一定睛，哪还有韩素的身影，气不过，斜睨一眼旁边没事儿人一样的司空红尘，挥舞着拳头，对空拿雪撒气。

　　大耳胡僧愤愤转身，从司空肩头撞过，不忘留下一句：“没用的废物！”

　　赵淇心里也犯难，接一片雪，摩挲着，唉声叹气道：“大哥，今日回去，可没法儿跟公主交代。”

　　“无事”，他面不改色，“公主说过，要活口。她若没逃，我们也不一定能交代得了”。

　　他如是说，赵淇应和着点点头：“也是，那大胡子下手也没个轻重，前头逼得那鱼妖自尽，这个逃了，好歹还留下一命。再抓就是！”

　　“成衣铺那儿怎么样？”司空红尘问。

　　“应当无忧，有萧氏族人在那边。”赵淇答。

　　司空点头，抬眸迎上那漫天压下的灰白。

　　灰白来势汹汹，街道上行人避之不及。纤凝一路狂奔，全然顾不上这场突如其来的，不属于这个时节的大雪。

　　然而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天越压越低，西市的街道早已空空，唯有成衣铺门口逗留着一道人影。

　　“纤凝，你来了。”她表情舒展语气从容，与漫天萧瑟格格不入。

　　纤凝缓下脚步，大口大口汲取着冷气，额上汗珠来不及擦，一滴连着一滴落进雪地。

　　“萧莫，你怎么来了？”她故意提高音量。

　　但其实，在开口的前一瞬，她就明白过来，萧莫来者不善。

　　“纤凝，不要拦我。”萧莫说着，看着她微微摇了下头。

　　“他们行过什么恶事吗？”

　　纤凝亲眼见过妖化的宝莲，也看见掌柜的用妖术，眼下告诉她成衣铺所有人都是妖，她也不觉得惊奇。

　　只是，数月相处下来，点点滴滴都在向她表明，这些人，不，这些妖，他们全心过着自己的日子，半点害人的心思都没有。

　　萧莫不再继续解释，她抬手摸了摸肩上的翡翠，翡翠蓄势待发，虎视眈眈地盯着大门的方向。

　　纤凝趁机猛冲至门前，展开双臂，偏头朝里吼道：“掌柜的说了，铺子今日散了，大家速速离去，今后天长地阔，再无相干！”

　　她怕里面的人没听清，特意重复道：“速速离去，不得有误！”

　　“纤凝，你可知，鸟禽有追踪气味之能？先前跟着翡翠走到这儿的时候，我还道是意外。如今证据确凿。纤凝，我不想伤害你，你，你不要犯糊涂。”

　　纤凝这才知晓，原来上回她过来，并非专程来寻自己。

　　她同司空红尘是一路人，都是为了自己的任务。

　　萧莫见她半分没有相让的意思，不忍伤害，继续好言相劝：“我知道你善良，但妖与人不一样，若对他们滥用善良，与害人无益。”

　　纤凝知道自己与萧莫说不通，也不再解释，只盼能多争取一刻算一刻。

　　那只小鸟的本事她也算亲眼见识过，铺子里不论人妖，能逃一个是一个，否则被那鸟喙钉住，就是不死也要残。

　　披天盖地的雪，凛冽入骨，冻得人不住打寒颤。

　　萧莫再受不住这凉意。

　　“去。”一声命令轻声吐出，包裹着无边威严和冷意。

　　陡然间，那只色泽翡翠的小鸟儿如离弦之箭般冲煞过去。

　　纤凝看着那团青翠，眼瞳蓦然放大。

　　“住手！”伴着一道女声，门从里面打开。

　　纤凝被身后的一股劲大力推开，与深红色的鸟喙贴面而过，脸上即刻绽开一条长长的血红。

　　“啊！！！”声嘶力竭的喊声一并在夜空绽开。

　　纤凝痛苦地捂着脸，回头往声音来处望，就见小楚张着大口，鲜血从她紧闭的眼中汩汩往外溢。

　　鸟儿盘桓在风雪中，在她们的头顶。

　　“小楚！”纤凝嘶喊道。

　　“小楚！”铺中异口同声。

　　“不是叫你们快走吗？”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质问。

　　“别妄想，你们一个也走不掉。”

　　萧莫的声音一如既往冷静，透着十拿九稳的底气。翡翠也似感受到主人的气息，时刻准备着终结徘徊。

　　闻言，纤凝再一次，义无反顾上前，展臂拦在门前。

　　“快走”，眼泪摇摇欲坠，她哽咽道，“是人如何，是妖又如何，去好好活着”。

　　从前没觉得，今日她才发现，她们在自己心里，已经占据不轻份量。

　　她们一直在做的，不过就是好好活着。她们想好好活着，自己就帮她们。

　　可已经撕开的烈风，哪里是她一个人能掌控住的？

　　风势已成，一道扶摇直上，势要裹挟这漫天风雪劈来，一道敛锋聚气，于平地升起旋涡。

　　这场风暴，俨然避无可避。

　　“你们人，实，在，欺人太甚！”小舟一手揽着小楚，咬着后槽牙，抬手一道妖风，朝翡翠袭去。

　　纤凝不及回头，只觉一阵风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