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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蝶飞鹿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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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询价,咬咬牙,打算替身无分文的纤凝结账。
纤凝的心思一眼便透,见她如此,小路坏笑着将木头似的司空红尘拉下水。
“纤凝不信?司空公子,你来说说,纤凝好看不好看?”
又忙不迭安抚隔壁道:“哪能呢,哪有我同小蝶亲热!蝶啊,别传了,我耳朵要炸了。真的,求求了!”
隔壁果真安静了。
她回过神,才发现司空红尘也很安静。不仅安静,那双大耳朵更跟火烧呢。
纤凝没想到小路会问司空大人,但其实她也好奇,在司空大人眼中,她好看不好看。
心莫名地跳动,呼吸渐渐急促,眼神闪烁不停,不敢抬头看他。
只是,他怎么迟迟不答?
“咦,公子怎么脸红了?”小路问。
纤凝猛然抬头,对上他波澜不惊,但却微微泛红的脸。
“我方才点过头,你们没看见。”他面不改色道。
点过头?所以,是好看?纤凝不着痕迹着窃喜。
“好看就说好看呗,公子点头干啥,还,还脸红,哈哈哈!”
被小路无情嘲笑,泛红的脸好像更红,直红到脖子底下。
以前不是没有被嘲讽过,似乎也没有哪回像今天这么难堪。
他将这份难以隐忍的难堪化作对小路的贬损,在心里责她妖性难训。
只是,纤凝低垂的眉眼,肩上繁复的宝相花纹,胸前的宝石,还有她额上孔雀蓝的花钿,一直在他在眼前飘动,迟迟挥散不去。
“掌柜的,一共多少钱?”他说这话时,多少有些底气不足。
这套衣裙比上次的精美许多,他理所当然想到,其价值应当也比上回要多出许多。只暗暗捏拳,这回一定要还价!
掌柜的眼神莫测,在司空和纤凝二人身上盘剥。而后以扇掩面,笑道:“我与纤凝一见如故,今日的,便当做我赠妹妹,不收钱。”
一听不要钱,司空心中顿时松一大口气。
纤凝有些为难,小路接过另外几套,推搡她道:“掌柜的难得松口,咱们赶紧走,迟一会儿,她该反悔了。”
话是这么说,拐到楼梯角时,还是往前扔了袋金豆。
“哎哟,臭丫头!”掌柜的哎哟一声,被砸个正着,边嗔怪她,边拿出金豆子放嘴边咬了咬,又宝贝地藏进胸口。
暮色将近,街上幡然热闹,是有别于白日烟火人家的别样盛景。
小路突然拉住纤凝:“纤凝,我荷包丢了,兴许方才试衣服时落下的。你们先往前走,我回去找找,一会儿再汇合。”
她惦记着那只蝴蝶,说完,把衣裙一股脑塞一旁司空怀里,匆匆离开。留下两道单薄背影,在这热闹非凡的长街,混入密密麻麻携手而行的背影中,突兀又融洽。
“司空大人,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纤凝好奇地看着街上多是两两而行的佳偶,并随处可见的各色花灯。
“今日七月初七。女子乞巧成趣,佳人相约出游,皆在这日,夕阳后。”他说着,望向天边被云头遮了大半的玉盘。
纤凝追着他的目光,仰头望去,不禁感叹:“好美啊!”
天边,太阳被一片云朵遮住大半,但在那另外半边,阳光从云朵的缝隙中倾泻而下,一束束,一缕缕,点亮群山,浮动泗水。如神迹降临人间,金黄耀眼。
街道中,城楼上,四野之内,人们纷纷因这片刻驻足。
直到浮云散去,直到夕阳西下,才从这美好中拔足,散作人烟,一如浮云。
纤凝回神,顷刻陷入茫然。
路过一家三口,那个男人,右手扶着骑在肩上小女的裤腿,左手牵着自家夫人的纤纤素手,口里念叨着要去买糖人,女儿要大马,夫人喜欢小兔。
左前方的小摊上,有一双玉璧,女子悠哉悠哉地挑了半天花样,最后却遗憾地摇摇头走了。布衣书生拿起那只桃花簪,仓促留下铜钱,去追女子。
右侧堤岸旁,满是男男女女,各色光影朦胧的花灯相映。生意红火,卖灯的白发老翁早早收摊,从摊下拿出早早藏好的一盏,满面笑容,走向坐在旁边等候半晌的老伴。
河中流淌花灯,空中漂浮的也是花灯。
这漫天漫地的花灯中,有没有一盏,与她相关?
如许佳期,与君相许!
一愿父母常健,一愿吾心常明!
风调雨顺,家国安宁!
愿风有信,不误卿卿!
那些愿景之中,有没有一个,是属于她的,是属于,某个思念着她的家人?
在这漫天呢喃下,她想恢复记忆的想法达到了顶峰。
“司空大人,你说,我还能恢复记忆吗?”她喃喃着。
乍然间,有人从身后撞了她一下,她踉跄着直直撞进司空怀里。红着脸退出来,又被撞进去,再退,又跌撞过去。
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拥挤。
司空极尽全力,用胳膊肘在身前撑出一点空间。
纤凝没见过这等阵仗,懵懂问道:“司空大人,这是怎么了?”
二人离得太近,她说话时,他明显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受她声音影响过速。
“可能,是唱百戏的来了。”
他的声音在胸腔嗡鸣,嗡得纤凝耳朵有些发烫,以至于他说的什么,她半个字都没有听进。
下一刻,锣鼓喧天,鞭炮轰鸣。
纤凝好奇,踮着脚尖往外瞧。猝不及防贴上一张鬼脸,吓得她一头扎进司空红尘胸口,双手紧紧箍着他不松手。
司空红尘腰上一紧,心慢半拍,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若在平时,他大概会攒劲儿将人推开,抑或一个提膝,顶他个人仰马翻。
可是面对纤凝这样娇滴滴的,他实在不好下手。
俩手都拎着东西,可不就是不好下手嘛。虽说花的不是他的钱,但这都是好东西,弄脏了弄坏了,还不是白白叫人心疼。
故而他只能不停安慰:“纤凝,你不要怕,只是鬼神面具而已。”
那些戴面具的不知为何,见她害怕,反而一股脑儿凑过来,将二人围在中间,张牙舞爪地跳起不知名的舞来。
纤凝好不容易在司空红尘的安慰下鼓起勇气,略略睁半只眼,巧又看见一张张阴森可怖的脸在自己周围徘徊,吓得她手上箍得更紧。
管他是司空红尘还是什么,只要能让这东西消失在自己面前,亦或者,自己消失也可以。
她不知道什么是傩舞,什么是游神,她记忆里存在的东西实在太有限。一张无异于恶魔般的鬼脸,一个数次救她的司空红尘,仅此而已。
而此刻,出现在昏暗天色之下的,这一张张诡秘莫测的面具,就像是妖魔的信徒。那个杀人恶魔在对她施以挑衅,看,你逃不出我的眼睛!
她几近窒息,拼命贴近那唯一的救命稻草。
不要过来。
“不要过来!”
不要过来!
司空一直低头与她解释:“不要怕,只是面具而已,不要怕!”
可她只是呐喊,不住地在心里喊,不肯再抬头。
顿时,一阵恍惚,耳旁骤然安静。她放下手臂,缓缓睁开眼睛。
长安城匐于脚下,那些哄笑热闹变得细碎不可闻,原本细碎的东西,也显现出完整模样。
那些面具,原也只是众多表演中的一支,在火光的照耀下,格外不起眼。
而那些火光,前前后后,星星点点,一簇簇,一团团,组成一条长龙,点亮整个西市。
当眼前足够光明,再久远的黑暗也能为之驱散。
另一边,小路匆匆赶回成衣铺,上二楼,推开隔间门,香气扑鼻的金粉袭面而来。
她偏头,一个下蹲侧身翻转,灵巧躲过迷烟,笑脸盈盈地冲着那坐在墙角生气的美人迎上去。
“小蝶,你最近用的什么香,把这双漂亮的翅膀都腌入味了,扇出来的毒粉香气扑鼻的,真好闻。”她边说着,边用手打风,做享受模样。
妖艳美人踢腿侧身,身姿优雅地绕开那只欲搭上自己肩膀的手,而后仰头,似是对来人不屑一顾。
“蝶,我的蝶,天底下最最最最最好的蝶,你听我解释嘛!”小鹿转着圈地去拉美人手。
美人终于不再躲避,坐定,直直看她道:“好,你狡辩啊,我听就是了!”
“狡辩?不是”,小鹿苦笑道,“我问你,小蝶,你原身为蝶,我为鹿,白榆是巴蛇,那你可知,妘女,是何妖类?”
美人回记白眼,气势汹汹道:“妘女是妖王,谁能看透她的真身?”
“那你又曾,从其他妖口中听说过妘女的来历吗?”
“未曾!”小蝶心里想着,以往游山众妖们提起妘女,皆说,自己初化形时,她便已是妖王。
没有妖了解妖王的来历,也无一妖知道她活过多少年岁。
“妖皆有原形,知道来历,才能找破绽,继而直击要害。纤凝是妖王亲女,那些愚蠢的凡人不知道她的身份,你我却一清二楚。
“故而,就算她现在没有妖力,也不代表她如凡人那般,不堪一击。妘女妖力通天。”怎么可能让纤凝失去妖力。
小鹿没有说完,被蝶妖打断。
“说了半天,你是怕她啊!还说自己不是叛徒,这与叛徒何异?”美人更加气愤,美目怒瞪着窗外飘来散去的浮云。
“就算她妖力通天又如何,既不为妖界谋福祉,也不管理游山,游手好闲那么些年。我要是有白榆的手段,早取她而代之。也就白榆心软,忍她这么久!”
小鹿不明白,小蝶对白榆的忠心究竟从何而起?但良禽择木而栖,她既同小蝶一道投了白榆手下,断也没有小蝶说的那般,有叛主之心。
她叹一口气,将话摊开:“我利用渔山公主进悬镜司,就是为了伺机取她性命。你不要急,我已有良策。”
听小鹿这般讲,美人脸色总算好看些,附耳过去听她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