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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一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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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达罗米尔·迪克西骑着马,在喀搡城的街上双目无神地走着。
不过,在旁人看来,他是正端着一张肃穆的脸,带领着身后的同僚们在认真地巡逻。仿佛在这个平和了几百年的城市里巡逻,是和在战场上列兵部署一样重要的事情。他严肃的眼神让一个打算偷包子的小偷战栗了一下,收回了伸出去的手。
达罗米尔目不斜视地骑着马走了过去。小偷终于松了口气,很是为自己的及时收手,以及这位大人的默默宽容而感到莫名的感动。
当然,不是说这个奢华糜烂的城市就真的那么太平。这里毕竟是迪克西王国的心脏之都,只不过所有的不太平都不可能在这样太平的表面里看得到罢了。所以,达罗米尔·迪克西这份认真到一根筋的巡逻态度,十分让他部分的禁卫军同僚感到可笑,当然,只有部分,而且都没有胆子敢当在他面嘲笑他。
哪个傻蛋会在自己上司面前当面嘲笑的?何况喀搡城的禁卫军里的,大多数都是从权势和嘴脸里跌打滚爬长大的权贵之后,作为纨绔子弟,这一点觉悟总是有的。
——可是,天知道,他真的只是在发呆而已。
这是对北方草原部族联盟战争前的一个月。
达罗米尔·迪克西作为迪克西王国大公爵的幺子,却是敌国俘虏过来的女奴生出来的,本是是个要走上狗屎运才能摆脱世袭奴隶身份、至多在成年后捞个民士身份混一辈子的小角色。
但在五年前,由于他在对抗南方骨樵森林暗灵暴乱的战斗中表现出色,意外地得到了公爵老爹的第一个正眼,被赐予了姓“迪克西”的权利。从此他有了发挥军事才能和武技天赋的机会,十分黑马又毫不意外地在军队里节节高升,五年后的现在成了国家首都守卫军——喀搡城禁卫军的常任城务指挥官。
或许有人会在背后腹诽他,少数之情的还会暗地里拿他的公爵老爹及拥有第三王位顺位继承权的大哥说事,甚至拿他早就死掉的女奴母亲说事。这种事在成功人士的背后从来不会少见,但和他并肩作战过的那些人们——下属,战友,上司,敌人,都深深地知道那是多么无稽和无知的言论。只有那些躲在浴血的战士们背后安享荣华的糜烂份子才扯得出来。
那什么话,一将功成万骨枯,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赤裸裸血淋淋的现实。尽管由于年龄、资历和出身的问题,达罗米尔·迪克西还不算是个“将”,但在如今这块分裂又充满不切实际野心的大陆上,他的人头在所有敌对国的悬赏名单上价格绝对是排前十的,还隐有逐渐提价的趋势,是所有亡命份子赏金猎人垂涎又遥不可及的肥肉。
不过,不管世人对他的看法如何,不管明天的天气是雨是晴,达罗米尔·迪克西不过是个脾气不温不火又面瘫,一逮着时间还会不由自主地放空大脑、喜好发呆的二十三岁小青年罢了。
好了,拐过这个角后,就是最后一条街了。那是喀搡城东区最偏僻的一条街,没记错的话有个孤儿院,收容了这个贫民汇聚的东区的所有无家可归孩子。孤儿院尽头再一个拐角就是东城城防站,他们将在那里和下一批的巡逻队交接,然后就可以再一次结束这无聊的巡逻了。达罗米尔小青年放空的大脑随着街道景物的变换,慢慢浮现了这么一个认知,然后神智也随着这个认知慢慢地归位。
一阵飘渺的歌声在他拐过街角的那一刻传了过来。
轻轻地、柔柔地撞进了他刚刚回神的还很空的大脑,带着那么一丝漫不经心的温软味道,令人砰然心动。
达罗米尔和整个巡逻队都能发誓,即使是皇宫最高级的宴舞会上,即使压轴的是金色剑兰最红牌的歌伶,也绝没有此刻的声音动人心弦。
“哟,是谁在唱歌啊?”达罗米尔的副官之一卡西凡·法纳吹了个口哨,绷了一下午的脸线条轻松起来,“好像是院子里的啊?去看看是哪个小美人?”
达罗米尔回头给了他面无表情的一眼,卡西凡立刻端正表情,绷紧了着脸皮,“属下知……”
可是“错”字和下面一系列关于城防巡逻准则的反省话语,一起被扼杀在了喉咙;因为他们那位绷了一个下午的肃穆表情的长官,继续端着这样的表情往孤儿院墙角靠了过去,走到有很多洞洞的破烂围墙的一个大豁口边上,严肃地探头探脑起来。
啊,原来亲爱的达西长官还没从发呆的状态转换过来。卡西凡豁然开朗。
于是卡西凡果断在了上司背后一起探头探脑,其他下属见状,互相看了看,也到豁口的另一边加入了探头探脑的行列。
唱歌的是一个年轻的孩子,干净秀气的面容,清澈不带一丝晦涩的声线,以及那身没什么样式可言、仅有干净可取的破旧衣着,实在让人看不出切实的年纪和性别。他以一种放松的姿态坐在像是随时会掉下来的秋千架上,摇摇晃晃地给前面一帮大大小小不干不净的孩子们唱着叙事歌,仿佛面对的是尊贵的听客;而那些平时偷鸡摸狗得让东区巡逻队头痛至极的肮脏孩子,神情也认真得仿佛是在最豪华的歌剧院里坐着似的,暂时忘却了现实里一切的饥饿和不公,单纯地对故事里不知真假的英雄和传说抱着天真的向往。
这歌声有魔力。
“咦?那不是……”达罗米尔有点惊讶,那不是刚才想偷包子,但被他余光扫到而最终惴惴的没有下手的小偷吗?
他不自禁的声音虽然不大,却也引起了这四处漏风的院子里的人们注意。歌声一下子中断,歌者和孩子们马上转过头来,望着墙外穿着铠甲、帅气高贵的巡逻队员们,脸上的轻松与愉悦马上被恐惧和警戒取代。
“请问……大人们是、是来找谁?”唱歌的那个孩子鼓起勇气走上前来,站在所有孩子面前,隐隐有种保护的姿态,尽管他看起来并没有比那些孩子大多少。
达罗米尔其实在他们转过头的时候就已经在心中抱歉。他不是不知道这些没爹没娘没管教的孩子们,平时没少让某些仗势欺人的城防军们欺负,对这些孩子而言,他们和街上那些欺软怕硬的混混们怕是没什么区别,站远了是大爷,站近了就是讨债的。
“你唱的歌很好听。”达罗米尔决定先以称赞开头,起码降低对方的防备心理。
“我刚才没有偷包子!您看见了的!”谁知这孩子立刻惊恐地回答,“您离开了之后也没有!真的!我、我之后就到这里来了……”
达罗米尔头疼了,表面马上自然而然地摆上真诚的歉意,“我不是来抓你的,只是巡逻快结束了,我和同僚们听到了你的歌声,非常美妙,于是过来看看是谁唱的。打扰到你们真的十分抱歉。”
孩子们震惊了。平时没少受这些自称上等人的城防军的羞辱,就算大部分的城防军其实不会那么幼稚和明目张胆地欺负,骨子里也是看不起他们这些“贱民”的,别说对话,这样道歉的话语简直是天方夜谭。
“哪、哪里……我、我……我只是在歌苑工作时,听、听到了大人们的练习,就、就学着、学着回来唱了……”声音越到后面越低,头越垂越低,达罗米尔的角度和高度是看不到脸了,不过却看到耳朵都红到尖上去了。
“不要紧张。”达罗米尔拍了拍对方瘦弱单薄的肩膀,感受到手下的颤抖更厉害了。“我们就只是顺路看看,现在就走了。你唱得很好,真的,一点都不比歌苑正牌的歌伶们差。”
他抬起头,小心地看着高大的达罗米尔,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完全,浅浅水蓝的眼里满是不敢相信和疑惑,之前的恐惧和警戒倒是看不到了。
达罗米尔嘴角微勾了勾,像是一个温柔的笑。他又摸了摸这个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的头,然后牵着马和下属们离开了。
他不知道那个少年在背后看了他很久,直到他消失在了巡逻路线的最后一个拐角;也不知道,接下来的生命里他已经注定逃不脱的某种命运,如果命运这种狗屁东西真的存在。
如果不存在,那姑且称之为霉运好了。
【风土人情】
喀搡城:
位于中央大陆中部平原的北部,为迪克西王国的首都。
迪克西王国在中部平原的众多国家中位置最北,北面是纵贯东西的狭长丘陵带,山野林多,管理困难;但土地不算太肥沃,因此也较少有凶猛的大型野兽出没,是强盗和通缉犯理想的藏匿地,于是丘陵地带渐渐成了诸王国的“三不管”地带。
丘陵地带再以北便是著名的横贯中央大陆中北部的圣卡纳河,其支流往南往北形成水网,分布了整个中央大陆将近一半的面积,因此不仅被冠以“圣”名,更被河北岸的北部草原部族们尊称为“马卡卓”,意为母亲河。
由于和北方草原靠得比较近,而生存环境完全不同的草原游牧民族悍勇好战,常因粮食和资源等原因南侵富饶肥沃的中部平原,因此最靠北的迪克西王国也被锻炼出了较之中部平原其它国家更为优秀的武力,并且也会不时为了北方的牧畜和金属矿藏而北侵。
迪克西王国前身便是由多个南迁至平原的北方民族及一些原住民族统一而成,加上长年和北方的征战来来往往很多战俘,因此这是个民族多得难以统计且混血儿众多的国家。血统混杂而成的独特美貌,多得已经大部分说不出由来的风俗习惯,不同于众多保守闭塞的平原王国的开放风气与宽容,以及由战而起的彪悍武风、和富裕平原人崇尚的文雅奢华风相融合后的独特魅力,使得这个王国有着独一无二的美丽优雅与奔狂活力。
喀搡城作为迪克西王国的首都,理所当然地成了这个王国所有特质的最大集中体,显得格外风情。喀搡城有着整个中央大陆闻名的歌舞艺术和最有名的歌剧院,有各式或精致或奇怪的美食,有排名顶尖的合金与武器生产工艺,同时也有众多来往南北的商团、雇佣兵、冒险者和游士。这里是众多吟游诗人传唱的故事发源地,是旅者们心中梦想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