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神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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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口打了个盹。
腰上突然传来温热的触感，他“噌”的一下坐起身，才发觉自己刚刚睡了过去。
影音室的左边墙角，月岛戴着耳机眼罩，长手长脚地窝在懒人沙发里，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两种都没差，山口知道他肯定不想睁开眼被其他人搭理。
把他从梦中惊醒的触感来自影山的膝盖，二传手原本趴在桌子上，睡着后整个人滑到地毯上也没醒过来，脸颊上巴西国旗的一角被蹭掉了，油彩晕开的痕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出几分滑稽。
山口推开影山的脚，看了看时间：两点十五。
法国和俄罗斯的铜牌赛打满五局，正如浅野实所说，法国笑到了最后。
比赛结束已经是凌晨一点，他们在争论了一番俄罗斯选手亚历山大·若费到底应该打副攻还是接应后，接连顶不住生物钟困了起来。
不过浅野同学大概除外。
山口最后的印象停留在浅野实刷着平板神采奕奕的脸上，他朝右边看去，大概是为了照顾睡着的人，影音室的灯是灭的，电子大屏幕的亮度也被调低，静音画面变幻的彩色微光反射出室内的景象……
“！”这团像幻想生物一样的块状阴影是什么？
原本还有些迷糊的睡意瞬间吓飞，山口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被他看作一个整体的存在其实是三个人，因为窝在一起距离凑得极近，挨在一起的脑袋又被毛毯裹着，让他产生了错觉。
谷地环着浅野实的右胳膊，整个人的重量都倚靠在好友身上，头几乎要从浅野实的肩膀上滑下去，睡得香甜。
日向贴在浅野实左边，左手撑在桌上扶着平板，右手别扭地拧到外侧扯住毛毯的一角，好维持一条毛毯完整裹住三个人的姿态。
至于浅野实，仿佛完全不觉得两个毛茸茸的脑袋挤在自己脸边有什么问题，除了滑动屏幕的手，其他部位一动不动，珊瑚红的眼底倒映出视频的光芒。
“……”
山口陷入深深的混乱中。
最先注意到他的是日向：“山口？”
他朝山口抬手，动作带动毛毯把另一端的谷地扯得一滑：“什么？怎么了！地震了吗？”
睡梦中惊醒的谷地像是上课睡觉被老师抓到一样尖叫，一时间影山从地上爬起来，月岛摘下眼罩——他果然是在假寐。
把大家都吵醒，谷地涨红了脸，又发觉自己枕着浅野实睡觉的姿势，更加羞愧了：“阿实肩膀还好吗？我居然用你当抱枕？呜呜实在死不足惜！”
她一边呜咽一边对浅野实麻木的右肩膀又揉又捏，后者发出忍耐不住的笑声：“等一下仁花，好痒、这样太痒了——”
从静谧状态切换到活力充足，日向蹦起来打开灯，把众人又是闪得一阵嘟囔。
“决赛要开始了！”他指向屏幕上角的时间。
“你是哪里来的精力……”月岛低声抱怨，睡眠不足搞得他死气沉沉的。
影山盯着自己黏糊糊的手，看来他脸上国旗掉色的原因找到了：“我去下洗手间。”
“我也要上厕所。”
日向紧随其后，山口想着他也洗把脸好了，月岛比他更快站起身。
男生们接连出门，浅野实目光从平板上移开，神情疑惑：“他们上厕所还要手拉手吗？影山家有几个洗手间？”
谷地憋笑。
她瞥向浅野实的平板界面：“阿实刚才和日向在看什么？天照的比赛？”
天照是日本男排的通称，进入二十一世纪后，日本男排一直在二三流队伍的层次徘徊，拿下奥运会出场资格都要拼尽全力。
北京周期男女排双双折戟小组赛，日本排协喊出“RESTART”的口号，启用“天照JAPAN”和“丹鹤JAPAN”的命名，意在抛弃过去重新开始。
但这个重新开始嘛……
“是打英国呀。”谷地辨认比分，“决胜局领先了！”
“打英国还打到决胜局……”浅野实嘀咕。
谷地听出她口气里的恨铁不成钢：“英国很弱吗？”
“英国队是因为东道主自动获得参赛名额才临时组出来的队伍，”浅野实说，“队员基本是大学排球部里挑出来的。”
除了极个别想走职业方向的球员会考虑出国打球，其他人打完奥运会就原地解散——英国是名副其实的排球荒漠、不，排球冻土。
谷地的脸色几经变换：“大学生？咦？打大学生……”还打了五局？天照现在竟然是这个水平？
“正常水平当然不是这样。”
这几个月翻看过天照的各种比赛，对职业赛场上活跃的球员都有所了解，浅野实为天照辩驳。
“但是打英国是天照的最后一场小组赛，前面连着被巴西波兰俄罗斯剃光头……”
心态打崩了。
大多数体育竞技，最光荣最重要的赛事就是奥运会，四年一个周期收尾，结束后老将退役小将出头，队伍为下一个周期换血。
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排球早已成为这批队员们人生中无法分割的部分。
以这样一个残缺的结局为故事画下句号，谁能心平气和地接受？
手指在进图条上移动，拖到第四局24比22领先却没能兑现赛点，拖到决胜局6比8落后好在英国失心疯能送，最后拖到15比12的结尾。
英国队员们为这仅此一次的奥运机会落幕主场绕圈示意，赢下比赛的天照选手们却没多少兴奋。
浅野实焦躁地放下平板。
一个运动员能有几个四年？场上比赛的球员心态受影响，场边的教练团队却不应该如此不作为，明明带了替补选手，这个周期的成绩不指望了，第四局、第三局、落后的时候那么多机会，为什么不换人上来试一试？
第一场打德国的时候，鬼头有贯选手替补上场就有不错的发挥，25岁……里约周期主打的二传手多半是他了，为什么不干脆让他多体验一下奥运的重量？
现在空想这些都没用，毕竟只是旁观者的她肯定有很多不了解的信息。
浅野实吐出一口浊气，对上谷地隐约透露出担忧的视线，扯起嘴角：“往好处想，打英国打成这样，石泽教练肯定要下课了。”
谷地看看平板里的画面，又瞅瞅浅野实：“石泽教练、很糟糕吗？”
“不啊，”浅野实却一脸“怎么这么说”的表情，“他带俱乐部成绩挺好的，EJP雷神一年三冠没他肯定不行。”
见谷地脸都困惑得皱起来，她好笑地摆手：“只是他的风格不适合现在的天照啦。”
“会带强队不等于会带弱队，EJP雷神明星选手多底子好，天照现在跌到谷底，继续保守求稳的话，出不了成绩的。”
想要破而后立，主教练必须雷厉风行大胆革新，还要顶着试错的压力、不惧流言蜚语。
“……即便放眼世界排坛，这样的人选也太少了。”浅野实自言自语般轻声细语。
谷地端详好友的侧脸。
那种很遥远、好似在看着另一个世界的感觉又来了。
阿实究竟是想到了什么，才说出这么沉重的话呢？只是听着就为这种悲伤共情到想要哽咽。
她猛地攥紧拳头：不对，谷地仁花，现在不是你纠结退缩的时候！
勇敢一点，这一定是你离真正的阿实最近、最能了解她的机会——
“阿实，”她仓促间开口，“在害怕吗？”
话问出口两个人都一愣，谷地不明白她怎么选了这个没头没脑的形容，浅野实却是茅塞顿开般按住胸口。
半晌，她低声莞尔：“嗯，我很害怕。”
“当主教练很恐怖哦。”她对谷地，也是对曾经的自己说。
“想要赢球，越想越焦虑，成绩出来得慢，训练不见效果，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
“还有每次输球之后，必须面对聚焦的镜头和话筒。”
此起彼伏的相机闪光灯，像是摄魂怪兜帽下的嘴，吸取你的快乐和勇气，只剩下疲惫和紧张，但又必须坚持下去，不能对外界表现出你的茫然和困惑。
主教练是战场的第一道防线，将不需要队员背负的责任、无利于队员成长的压力，全部阻挡在外。
“当然咯，教练说到底不过是一个职业，不能要求所有教练都牺牲自己的人格去当神明。”
说到这里，浅野实的笑容甜蜜起来，还掺杂着几分自豪与得意：“但是我见过。”
“我见过那样无私伟大的‘神’，”她的声音中饱含绝不动摇的信念，“所以我也想朝她的方向努力。”
氛围突然有点煽情，谷地都变得泪眼汪汪的，浅野实急忙打断这股黏糊糊的状态：“但是还早着呢！”
她伸了个懒腰，属于15岁少女的身体枝条般舒展：“成年队的事情让成年人去烦恼，现在我们当好观众，享受排球最纯粹的乐趣就好了。”
比出“耶”手势的手指落在脸边，刚好夹住小长方形的巴西国旗。
决赛即将开始，谷地觉得阿实这副满是期待的模样过分可爱了：“阿实说‘最纯粹的乐趣’，指的是比赛不好看就上论坛和别人对骂吗？”
“咳咳，”用多国语言参与匿名对线的浅野实理直气壮，“纯看戏的机会只有还是学生党的现在！适当宣泄压力才能更好地为未来的高压工作做准备！”
她捧住脸，语气荡漾：“而且作为局外人，我的任何发言都不用承担责任哎？可以随便猜天照下个周期的主教练了！”
后半句话接上门开合的声音，去洗手间去了大半天的男生们，原来是跑到24小时营业便利店补充库存去了。
“浅野同学，谷地同学，要红茶还是牛奶？”日向将一塑料袋饮料堆在桌上。
谷地：“牛奶就好了，谢谢。”
蠢蠢欲动的浅野实：“有汽水吗？”
日向献宝般举起一听可乐：“有！”
“我这里有美味棒……”
山口话还没说完，浅野实已经饿虎扑食地挪着膝盖凑过去，日向谴责起月岛不等大家就先吃的行为，谷地揉着小腹在是否要深夜进食上纠结，影山突兀地靠近她。
二传手拧起眉毛，指着脸上完全花掉的巴西国旗，像遇到天大的难题般一脸凝重：“谷地同学，可以麻烦你再画一个吗？”
谷地“噗”的笑倒在茶几上。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神明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