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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冬日的沙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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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回忆起跟沈施禾最后的对话,沈璨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忽略掉太多细节。
“你很快就能见到那孩子。”
去学校的路上,沈施禾突然提起什么孩子,沈璨没听清,注意力都在手机上,自然也不能观察到沈施禾语气里的沉重。
“孩子?”他慢了很多拍,忽地从副驾驶座上支棱起来,“孩子!我妈她……我怎能没看出来?她这么忙……”
沈施禾要花些时间才能对上沈璨的脑回路,原本的沉重一下缓过去,都气笑了。
他说:“我跟我老婆同住一个屋檐都能过成异地恋,造不出孩子的,你没机会当哥哥。”
“我妈最近的案子好像很棘手,每天回家都把自己关进书房。”沈璨追问,“那你刚才说见到什么孩子?”
沈施禾想了想,最后没解释,只敷衍一句:“你听错了。”
又问:“还在找Eric?”
车子缓缓驶向法学院校区,沈璨看了眼车外,一边高兴地给沈施禾转述他的最新进展。
是手机上某社交平台一连串同名的用户。
“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在多卡奥岛接走Eric的车,后来也接了一个中年女性。”沈璨解释,“那天我在新闻上看到了,是卡维地产的副总裁,霍琼英,霍琼英有个侄子年纪跟Eric差不多,他们也许互相会认识,我打算从社交账号入手找人。”
沈施禾几次要开口打断,可一看沈璨那满是期待的劲儿,话都转为了轻叹。
“你是在叹气?因为见不到我妈?”到了校门口,沈璨收起手机一边开车门,“那你就带上好吃的去律所找她,积极点。”
“我用你出主意。”沈施禾笑着说。
沈璨下了车,头也没回,挥手丢下一句“再见老沈”就往校门口跑。
过了斑马线,沈璨拿上手机继续浏览,轻快的步伐在一阵急刹声里停下。
回身看去,熟悉的车子正遭受猛烈撞击,而后失去平衡,180度翻滚后砸向路边水泥花坛。烟尘四散,扭曲的车盖下,是沈施禾血肉模糊的半边身体。
“我爸最后一次从多卡奥岛回来,那几天他很明显情绪不对,如果当时多问几句也许会有不一样的结果。”沈璨告诉黎佑。
两人站在阳台前,窗帘没有完全拉开,远远能看见骆苗骑车离开小区,提前等在大门外的警员随即跟上。
警员有同样外卖员装扮,也有开面包车带足人手的,在不惊动骆苗的情况下,静静跟在一旁。
寇璇的指挥车已经不在楼下,她最后给黎佑发的信息,是让黎佑在家待着不要外出。
黎佑还没顾上回复,收回视线转身看沈璨,明明态度是严谨且严肃的,此刻最该说的是高梦容透露的信息。
万不该让目光先撞上,沈璨的关切很满,提起父亲那场车祸事故,试图告诉黎佑:【你在懊恼,我看见了,我理解你。】
【Eric……】
黎佑闭了闭眼,略过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名字,抬起双手捧上沈璨的脸,开了口,说出沈璨的心声:“你在懊恼,我看见了。”
“我没有及时发现我爸的情绪,你对黎教授曾经面临的困境丝毫不知,这时候才自责怎能没有早点发现,是不是很多余?是不是在利用愧疚感逃避责任?一切都改变不了……”沈璨将脸紧贴在黎佑手心里,摄取足够的温度。
不会有什么心思相同的喜,只会因为相似的憾而产生同样的低落。
如果不是Ruby的提示声还在耳边,黎佑可能会纵容自己再逃避一会儿。
他太累,耳朵超负荷,大脑有无数丝线缠绕,很多事情想不通,骆苗身上的熟悉感加剧了他的混沌。
Ruby说:【这屋子里还有别人在呢!】
【你考虑一下人家矜矜业业上班的兵哥哥。】
【累了就洗洗睡,回房间睡,和沈璨睡。】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让我们相信寇璇的能力!】
Ruby在把黎佑推出案件外,从一开始就这样,传达他人心声是系统条件,至于它的自主意识,很多时候都是开黎佑的玩笑,讲些无关痛痒的题外话叉开黎佑的思绪。
黎佑退开与沈璨的距离,平静没有波澜的神情再次回到脸上。往餐桌那儿过去,没坐下,吃掉剩几口的南瓜挞,然后洗杯子清理垃圾,再去洗漱,好像这不过是很平常的一天。
这一天当然不平常,客厅有警方安排的特战兵,家门外的暗处不知道还有什么人在盯着。
黎佑卧室只留一盏床头灯,躺床上闭眼一副安睡状,没有睡意也不是为了睡着,他试图让自己静下心思考。
除了模拟法庭上的伤情报告,和韩祎电脑中的详细案卷材料,还在哪里见过洛苗?
今晚洛苗的到来,说是为了还黎佑丝巾,没留多久,简单叙述了那段逃脱地狱的经历。
洛苗的语言很简单,内心没有杂音,在他的表述里,过去的经历已经过去,痛苦可以消散,伤疤是身上的一部分,疼是活着的信号。
伤害造成洛苗有着比常人更深的钝感,这其中有多少是心理扭曲多少自我保护,在和他的短暂相处里,至少黎佑是不忍戳破的,也不敢强迫他必须回答所有。
奚宇下一步要做什么,他们住在哪里,手上有什么证据,这些问题洛苗要么回答不知道,要么回答“你很快会知道”。
黎佑躺在床上,想了很多,然而每一条线都连不上。最后与黎汶相处的时间,她的情绪为什么看不出异样?
钟云恺就是制造一切的人?小瑾在哪?罗罗还安全吗?
地下医疗最初成型,真的只是黎启光为了给自己治病?
外公的形象在黎佑的记忆里很模糊,他甚至无法将印象中那个强悍专断的人跟周士昂口中被疾病缠身慌乱求医的人联系到一块儿。
越想,思绪越乱。听见卧室门打开的声响,黎佑没有睁眼,任由靠近。
被子有些许挪动,冷意随之覆了过来,不多时,温厚的热气悄然漫开,伴着淡淡的甘甜味。闭眼感受这一切的黎佑,再次获得平静时刻。
沈璨:【Eric……】
“你还好吗?”他开口问。
黎佑默默让后背贴近那股热气,动作微不可察,他没回答沈璨,而是问了个很不适合当下状况的话。
声音隔着枕头,闷闷的:“你的信息素是什么?”
“分化登记检测单填的是海盐。”沈璨有一声轻笑,同时把手伸过去环搂在黎佑腰上,“听过同学的描述,他们说我的信息素像一条被丢弃在沙滩上快被晒干的海带,又腥又咸又苦还带着金属生绣味。”
那话多半是嫌弃,黎佑听得出来,但他没有安慰,反而顺着说:“你的同学想象力不错,很会形容。”
“葛迦潘是其中一个,想象力不错但心地不太善良,你不要跟他走太近,也不用请他喝咖啡。”沈璨声音很轻,有些像在告状。
白天沈璨都没踏进咖啡店,倒是关注挺多的。
黎佑说:“看来你在学校真的不受欢迎。”
“我不需要那些人欢迎。”沈璨语气逐渐松散,嘟哝一样,“讲坏话不知道背着人,很多次被我听到,他们说我信息素不好性格不好,将来事业靠妈,结婚靠脸。”
“这好像在夸你?”黎佑带着笑,一半是调侃,一半是因为耳后的皮肤一下一下拂过沈璨的气息,会痒。
Ruby:【我是不是该消失?】
沈璨:【Eric……】
“如果你也觉得我的信息素不好闻,我可以做手术永久抑制。”沈璨说。
Ruby:【聊天就聊天,喊什么Eric呢,真是的,破坏气氛。】
黎佑面上没有波动,始终那样淡淡的,忽略Ruby,没有挣开沈璨的手。
“还行。”他甚至安慰,“你的信息素像冬日的沙滩。”
沈璨解读:“听着就冷。”
“很冷,风是刺骨的,跃过辽阔的海域,带了点咸涩的味道,没人愿意靠近……”黎佑讲到这里,能察觉到那股温热气息都快埋进他的后颈。
他看不见身后沈璨的表情,只能从环在腰上的手感受沈璨的情绪。
沈璨似乎还发出几声不太愉快、接近于哼唧的动静。
黎佑挪了挪脖子,避开让他觉得痒的接触,往下说:“没有嚣杂的人烟,风在空寂的沙滩上肆意翻涌,透出清冽鲜甜的水感,又穿过崖壁和松树林,在阳光最好的时候绕了回来,留下持久不散的木香。”
Ruby:【我怎么没听懂?】
沈璨有些想笑:“听起来没有晒干的海带那么差劲,是不是?。”
黎佑只是“嗯”一声,没有再回应。
安静许久,连沈璨也没有出声,只有Ruby在叨叨不停。
其实黎佑的表达不够直接,大概源于他不愿承认。不肯承认他喜欢沈璨的信息素,他在这片冬日的沙滩上获得安静和安抚,风是冷的,但他独享的阳光是浓烈的,从咸涩过渡到鲜甜最后带着暖意的木香萦绕不散。
Ruby:【喜欢吗?】
Ruby:【怎么不坚持这只是信息素匹配度高产生的错觉了?】
黎佑不理会Ruby,连沈璨在他后颈手术疤痕留下轻吻以及脱口的一声“Eric”,他都不做回应,闭着眼仿佛已经沉睡。
借着此刻的静,黎佑尝试继续捋清脑中的线。
从哪里开始?奚宇手上还有什么证据?如果探听到的声音不出错,那高梦容是没有参与奚宇他们的计划,她在地下医疗的是什么身份?
“我下次可不可以放一套睡衣在你家?”沈璨突然出声,“穿你的睡衣太勒,我今晚应该很难能睡着。”
Ruby:【是睡衣的问题?】
睡不着是心事太多,放睡衣是下次留宿的委婉说词。沈璨知道黎佑没睡,声音还是放得很低,那个吻之后他就几乎不动,完全把自己当有温度的人形靠枕。
与黎佑在沈璨家两次留宿一样,他们都这么依偎着,相互取暖、试探,压制着本能的冲动和信息素的催动,纯洁到被Ruby质疑是太健康还是身体机能不健康。
见黎佑不做回应,沈璨等了等,又问:“你还好吗?”
黎佑说:“我睡着了。”
“你还没有问我今天和高梦容出去做什么。”沈璨说。
他不知道黎佑有个探听他人心声的能力。
“去蛋糕店了我知道。”黎佑回,“高梦容收到了她的生日礼物。”
沈璨惊讶:“寇璇告诉你的?我半路上察觉有警方的人跟着,但她什么都告诉你吗?”
“不是。”黎佑轻笑一声,“是我有读心术。”
沈璨没当真也不反驳,应了声“好”,又说:“所以你是读到我心里的声音了才不问的,在客厅当着那个Alpha的面,如果你问了,我可能会敷衍回答。”
“我知道。”黎佑说,“韩律师不让你说。”
沈璨气息都收紧了半分,撑起身子,更惊讶:“你怎么猜到的?”
Ruby:【因为有读心术。】
Ruby:【我不懂,你们是怎么把话题绕到这里的?】
黎佑转过视线,看了看沈璨,读心术这事儿讲过不止一遍了,真不能怪他有意隐瞒外挂。
“我不明白韩律师为什么一定要替周士昂辩护。”吃南瓜挞那会儿,黎佑已经把沈璨的心声听得七七八八,知道了大概,这会儿也不打算装傻。
到目前为止,只有刚才洛苗提到的“沈叔叔”,寇璇那边还不知道沈施禾曾经深入过地下医疗。
一旦警方查到沈施禾在案件当中受害人和重要证人的身份,那韩祎作为配偶就需要回避,很难继续替案件关键嫌犯周士昂辩护。
冲突不只这一件,李鑫为本来点名盈诚的律师替他辩护,就因为韩祎也在同一律所并抢先接下周士昂的案子,律所需要规避利益冲突,又不忍对前伙伴李鑫为袖手旁观,导致处境很尴尬。
“她一定有她的理由。”沈璨躺了回去,低低地应一声。
黎佑翻身侧躺,与沈璨面对面,互望下,信息素在攀升,在慢慢交融,但情.欲不多,多的是相同心事的茫然。
卸掉那层看似冷静沉着的保护壳,他们不过是二十岁上下的在校生,会恐惧,会彷徨,会在找到可以互相取暖的当下,任由眼力蒙上水雾。
“我妈说,她能感觉到是有人在推着她接近地下医疗。”沈璨在被窝下找到黎佑的手,然后十指紧扣。
黎佑没有回应,抗拒或亲昵都没有,冷静分析:“有人干预法援案件的随机指派,让韩律师接下高梦容一年前的过失伤人案,在非偶然的条件下,让韩律师发现高梦容和你爸之间的联系。”
“寇璇告诉你的?她都知道了?”沈璨想不到寇璇查这么快。
黎佑懒得再重复一遍他有读心术,读你的心获取的信息!傻瓜!
算了,默认了。
黎佑说:“寇璇能力比她表现出来的高。”接着又分析:“仅是你爸和高梦容的联系,并不能深入查到地下医疗吧,是不是你爸从岛上带出来其它关键证据?”
“黎教授进入地下医疗的时候,陈时给了她一对装有迷你摄像头的耳饰,送洛苗离开小岛那天,黎教授把耳饰给了我爸。”沈璨说。
这是高梦容告诉沈璨的,那对耳饰兜兜转转,后来回到陈时手里。
当他们决心要曝光一切,耳饰就被陈时寄存到蛋糕店。高梦容生日这天,她收到蛋糕店的自取通知短信,而后在陈时精心挑选的蛋糕里切出看着很普通的耳饰。
那里面存储的信息是决定很多人命运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