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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二个求救信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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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我。”
“求你,救我。”
那具残破的躯体完全被鲜血浸染,连眼睛都睁不开了,用尽力气紧紧握住医生的手。
“救,救我。”
他大概不知道,他的一声声求救虚弱到旁人根本听不见。
“救……”
声音再发不出来,医生的手也抓不住,他仍不放弃,最后拽住的是医生绑在手腕上来不及摘掉的丝巾。
“我是来还你丝巾的。”
他走起路来脚有点跛,手会有无法自控的神经性颤抖,摘下外卖员头盔,那片从右耳至后颈的疤痕十分狰狞。
声音很小,一字一顿的有些吃力,说完就抿起笑,眼里满是认真,像谨慎等待老师发话的小孩。
他那神情的确有着十来岁小孩般的清澈,但个头已经一米八几,一身伤更是经年累月的烙印。
案卷上的伤情报告远远不足亲眼看见时的震颤,无法想象他经受过的一切。
沈璨是这屋子里最快反应过来的,他伸手替黎佑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纸袋,又招呼到沙发坐。
但黎佑的一声“洛苗”,让三人再次怔住。
黎佑看过寇璇发来资料,知道他失踪前的身份,不过,下意识喊出口后,又隐隐产生对这个名字的熟悉感。
沈璨的怔,是他从头至尾都当黎佑是Eric,Eric待过地下医疗,与那里面出来的受害人认识。此刻两人的见面,沈璨最在意他的Eric会想起不好的记忆。
Ruby的传达暂且被忽视,黎佑听不见更多,极力回忆着除了寇璇发来的资料,是不是还在哪里听过“洛苗”这个名字。
洛苗本人的怔,是他都快忘了自己名字。
十三岁被拐,住在私人小岛上犹如动物园玻璃房的隔间,每天吃药注射被观察。
不知道何时天亮何时天黑,玻璃房的光线比刀锋还锐利,是青白色的,永远亮着,亮得扎眼。在那里他不叫骆苗,他是干预分化三号测试体。
对时间唯一的感知是身形的变化,是衣服越穿越小,但这个时期没有维持太久,随着身体的变化越来越多,吃的药少了,一天只要打一次针,不用穿衣服。
青白色的空间里,四周空荡荡,他常常望着那面巨大的镜子发呆,心底其实有个意识:要穿衣服。
但思考“为什么要穿衣服”这个问题让他觉得累,后来渐渐不想了,渐渐的,忘了巨大镜子里的那个人是自己,忘了自己是什么。
在他长到他的床尾栏杆开始硌脚的时候,吃的药打的针变多,每天昏昏沉沉,不知道怎么换了房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很多人围着。
很疼,睁不开眼,抬不了手。
很吵,“嘀嘀”的机器声响总是不停,有人在说话,有人在吵架。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天他被海鸥的声音吵醒。
海鸥,窗户,阳光,树影,海浪,被子,衣服,热,水,在睁眼不知道该看哪里的漫长时间里,他脑袋里会莫名跳进这些词汇,思考这些词汇其实很累,但很稀奇,所以他一遍遍的让眼睛、耳朵跟随词汇游走。
海鸥,窗户,阳光,树影,海浪,被子,衣服,热,水……
“我原本应该和别的测试体一样,在观察期间因为药物排斥活不到分化,或者成功分化后摘除能用的器官然后静静等死。”
黎佑家,骆苗坐在沙发上,两只眼睛大部分时候都是落在手里那杯温水,不太会与人对视,但一提到黎汶,他肯定会认真看向黎佑。
“是你妈妈给我做的手术。”他讲到这个,语调有些上扬,是很单纯的觉得荣幸,“你妈妈很厉害。”
他心里没有不同声音,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得断断续续。
地下医疗有两类服务,一个是器官供应,一个是分化,随着人工干预临床成功数据的增多,普及范围也在增多。那些人会在儿女十岁左右定期送去小岛,在度假村住些时日,注射药剂,等待干预周期结束,自然分化成心仪的A或O。
人工干预的最佳周期是十岁至十五岁,年龄稍大或已经分化了再要改变最好是移植腺体。这类手术不算复杂,与分化障碍或腺体残缺的治疗方案相近,只是在目前的医疗环境下一个健康Beta要改变分化会需要很多手续,同时在某种程度上更容易受到社会的审视。
地下医疗的优势在于,腺体等待周期短,不需要繁复的手续,而且有最先进的干预治疗,能让Beta在术后百分之百成为他们心仪的A或O。
百分之百的意思是,身体和社会身份都不会留下变化痕迹,这项治疗很受大家族的欢迎。
而骆苗能碰上黎汶,对他而言,确实可以感到荣幸的。黎汶是让其中一个送Beta后代上岛的大家族绑过去的,只信任她,也听信了整个地下医疗都在她的带领下。
事实上,地下医疗是窃取黎汶的研究,在研究还处于数据阶段就直接拿活人实验,快速得出成功方案,又借她的名义在权贵间铺设捷径。
黎汶第一次知道地下医疗,是接到学生的求救电话。这通电话的录音白天刚出现在新闻上,作为指证她的重要证据,录音存在删减,黎汶在通话中不是冷漠敷衍,而是无法相信。
之后经过查证,得到颠覆她职业认知的答案,尝试阻止无果,报警不了了之,恰巧看到电视新闻节目在单位的采访,举报信都是临时写的,写完马上塞到记者手里。
后来黎汶和陈时一直保持联系,目前曝光出来的关于地下医疗的视频都是黎汶拍摄的,只不过不同立场能剪辑出不同的角度。
黎汶在岛上做过的手术,是出于医者的职业本能,她无法看着一个被摘掉腺体生命垂危的人就那么等死。作为交换,她给骆苗争取到看见阳光的机会。
“我想不起来名字,黎医生说我有韧劲儿,像蒲苇,给我取了新名字叫阿蒲,我喜欢新名字,好记。”骆苗讲到这里,笑容跟着绽开,真切地在为此开心。
黎佑实在做不到一起笑,完全不给反应又不合适,只好不停往骆苗的杯子添温水。
骆苗喝一点,黎佑就续一点,重复几次后,骆苗顾着喝水,忘了讲到哪里,脱口先是一声:“开,开……”
顿了顿,换成叫“黎佑”,接着说:“黎医生一直在想办法让我离开小岛,那里的人不允许,我是钻在奚宇的大行李箱才上了船。”
黎佑问洛苗具体什么时候在小岛见到的黎汶。
洛苗对时间的概念很低,想了想说:“离开小岛后,我在奚宇的房子里度过两次圣诞节…奚宇说圣诞节一年只有一次。”
这么算下来,差不多是两三年前的事?
可外婆病重到离世,到他也生了病,那段时间,他和黎汶经常见面。
怎么会注意不到黎汶的变化,她是不是不开心,什么时候去的小岛,经历了那么严重的事,黎佑为什么毫不知情?
黎佑再要追问,被沈璨抢了话头。
“你跟奚宇……在岛上已经认识?”这问题沈璨能猜到,他本想问的是洛苗和奚宇的关系。
就算拘禁不是事实,案卷里大部分伤情都来自地下医疗的旧伤,但性.暴力痕迹是明确存在的。
当时宋尧带人借社区走访的名义突击奚宇居住的别墅,就是因为洛苗身上不仅有伤还有精.液才会立刻被定性为非法拘禁。
现在的洛苗表面看来,语言清晰,有思考能力,可终究还是与正常成年人有一些不同。
沈璨还在观察他的精神状态,不敢问得太急,所以迂回地先从小岛问起。
“嗯。”洛苗看上去没什么心理负担,点了一下头,说,“我和奚宇的病房最近。”
他看向黎佑,眨巴几下眼睛,才又开口:“奚宇手术没成功,他不肯好好治疗,天天在病房里大吼大叫,经常趁人不注意,把衣服撕成布条跑出去环岛裸奔,他说他在求救,他要反抗,他的尊严不能像凋零的鸡蛋花一样烂在那片沙滩上散出难闻的腐臭味……”
奚宇可以是享受岛上资源的那类人,偏他不配合,术后没做好二次干预,分化效果不佳,信息素排异反应很严重,一犯病,见人就打,到处乱窜,碰墙撞墙,摔得头破血流也会爬起来继续折腾。
一开始还能打镇定剂,打多了,让他学会怎么躲怎么抢,直到碰上洛苗。
洛苗是另一个极端,因为忘记太多生活基本常识,五感,认知,情绪,都要花时间去学习理解。奚宇狂躁发疯,他在那儿静静地看;奚宇把自己折腾到遍体鳞伤,他凑过去摸摸伤口,学习理解“疼”和“眼泪”。
有时候奚宇不犯病了,换洛苗犯病。洛苗喜欢躲在黑暗的小空间里,那样有安全感;喜欢疼,疼才能深切感知到自己还没消失。
他们就这样互相折磨,再互相疗愈,从小岛到大宗别墅区的房子。
其实奚宇后来真正犯病的频率都不算多,最严重的,给自己惹下犯罪记录那两次,全是针对周士昂。
暴力犯罪那次,奚宇在周士昂公司打人,是因为得知黎汶脑梗倒下,没有证据纯认为,他认为一定是周士昂下的黑手。
周士昂是个很会权衡利弊的人,他拿奚宇的闹事去跟奚家拉关系,所以没追究到底。
不过那次闹事,让奚家知道了洛苗的存在,嫌丢人,用尽手段要把洛苗赶走,上门绑过,半路劫过,都没成功,还让洛苗的应激症状更加反复。
宋尧借社区走访名义上门那次,洛苗身上有部分新伤是跟奚家的人起冲突造成的,类似于手脚勒痕这种就是他和奚宇关上房门自己弄的。
“对不起。”洛苗突然跟黎佑道歉,满眼的真诚,他讲话慢,思考多,突然一声道歉后就没下文了,开始喝水。
喝了水,抿了抿唇,半响才又说:“他们好不容易才收集的证据,想不到办法拿出来,我却躲起来,甚至想一直躲着,不要管了。”
黎佑问:“‘他们’都有谁?”
“黎医生,小时哥,李老师,沈叔叔。”洛苗喝完了水,这次不见黎佑再续水,松了口气,赶紧把杯子放到茶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