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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寂静燃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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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扇得侧过脸,发丝惊起又轻飘飘落下,不知道试图遮盖些什么。
太安静了。
像是只有自己的心跳声,怦,怦,撞到耳鸣。
“我……抱歉。”
绿色裙摆摇曳着从视线余端里掠过,李静楠声音像格外疲惫,“最近和他们家的工作不是很顺利,我心里比较烦……你先去休息吧。”
宋晚晚顿了有两三秒才缓过来,她视线僵硬地转了转,脸颊仍在不止息地发热,“我上楼了。”
从玄关走至楼梯,才发觉李静楠大概是突然回来的。
行李箱还乱糟糟地扔在门口,包包摔在沙发上,那里还扔了件外套。
宋晚晚说不上心里是什么味,只是好像风暴迎面而来,她孤零零地矗在那头脑发懵。
原因,过程,结果。
她扶着楼梯把手恍惚,不懂怎么一眨眼就走到这里来了。
身后却忽然传来门铃声,急促。
听见李静楠颇为不耐烦地叹了声气,走去开门。
所有声音混杂起来徘徊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却像场更为蛮劲的风暴般要把她扇清醒,不妙兜头而来。
宋晚晚加快步伐,匆匆就朝楼梯跑,腿一阵发麻。
话语却已经追了过来。
很冷、很淡,夹着若有若无应付般盖在表面的笑。
“阿姨,打扰了。”
两人交谈声越发近了,这中间隔着的长长道路似乎一起被塞进盒子里挤压,一瞬眨眼,所有距离都灰飞烟灭。
还差一步就要跑到楼上的距离,宋晚晚咬着牙要迈上去,垂着的手腕却是被狠狠一拽。
脚踩不实,将将落回原位,更是一阵钝痛。
拽着自己的力道越发重了,李静楠嗓音贴着耳缘压下来,“晚晚。”
高高在上的警告贴着骨肉,“别让我难堪。”
宋晚晚低着头,嘴角微微颤动着,她猛地转过身盯着李静楠看,呼吸格外粗重。
余光里,刘泽然就站在门口,双手垂在身侧平直地看着自己,有雨珠从他发丝缓缓滚落,衬的那双眼更是如夜般阴深。
“最后一次。”
李静楠话语很轻,身形悄悄一偏把刘泽然挡的严严实实,仿佛这只是母女间的交易,“不会再有下次了。”
说罢就拉着她朝下走。
下一秒,李静楠把她朝外一推,言语温和,“那晚晚今天就拜托你了。”
屋外雨丝蒙头砸了下来。
刘泽然直直挡在她面前,少年温热的体温夹杂着一股冷薄荷味,面对她妈妈时总是像个正常人,礼貌道,“没事的,阿姨。”
宋晚晚没转身。
自始至终背对着家门,她低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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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轰隆隆淋下来,整整三十多分钟的路程,车内安静至极。
刘泽然没说什么,只是带着她去了华荣旗下的酒店,跳过人脸验证把她带上楼。
诺大电梯厢,大堂经理姗姗来迟递来房卡,刘泽然径直刷了最高层。
暗金色的电梯门关上了,宋晚晚背着书包看着,宽大一扇映出穿着湿漉漉校服的自己,发丝黏在脸侧,有几分狼狈。
刘泽然带着她往前走,滴的一声刷开门后,才环视一圈淡淡道,“想住多久直接跟前台续。”
宋晚晚背着书包走了进去。
诺大一间套房,玄关,客厅,什么都有,甚至是双层挑高的设计。
想来也是,华荣早些年就是做房地产起家的,大手笔投资了好几家酒店。
熟悉声音越来越近,最后从头顶落下来,“我跟你妈说这是我家新开的酒店,收集目标客户的意见,带你过来采取反馈……还有,明天早上会有人送你上学。”
宋晚晚依旧低着头,嘴角却是提起来了,语气很轻很慢,“普通同学,还要这样周全地照顾着吗?”
脚步声不停。
很淡的冷薄荷味从身旁略了过去,夹杂着房卡被甩到玄关上的声响。
她像站在潮水里,空调的新风系统不断落下来,这股理应无处不在的气味却随着脚步声消散,退潮。
停顿。
刘泽然轻笑了声,格外不理解般,“你现在对我要到这种程度吗?”
这样的话顿了顿,复而传来,“是不是所有东西,只要是我给你的,你都不肯要?”
宋晚晚反手擦了把脸上的水,低声道,“不然呢?”
她缓缓把书包拽过来,拉开拉链摸出始终都放着的暖宝宝,李静楠要求放的,李静楠要求给的,指尖却是越来越颤抖,抓出后转身就砸到了他身上。
极其用力。
宋晚晚简直是咬牙切齿,她眼周一圈红,“不然呢!你以为我愿意吗?你这样大晚上把我带到酒店来,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吗?”
橙红色包装,上面还印了只可笑的袋鼠。
暖宝宝砸在他脸侧、胸口,薄薄红痕、褶皱后跌落在地,无声无息。
刘泽然没有动,就这样侧身面无表情地睨着她。
身后灯昏黄,深蓝地毯,棕色门框,他一身纯黑地站在正中心,单手扶上门框,又往里近了一步。
空气顿了有三两秒。
刘泽然缓缓蹲下,一片片全捡了起来,薄薄塑料袋子被他越捏越紧,挤出细细碎碎的声响,“宋晚晚。”
“那我问你凭什么?”
“你交了新的朋友,过着新的生活,就想要把我甩开,把我删了。你是想要朝前走了,什么都不管了,那我呢?就该被你删了,活该当你的普通同学吗?”
那双眼定定看着她,湿漉漉的雨水似乎被封存在内,又因室内庇佑只剩下分外浓重的阴冷。
刘泽然嘴角弯着,整个人却像是紧绷着的一根弦,危险感如同致死香氛般浸透氧气。
宋晚晚胸口还在不断起伏,“不然呢?纠正一下,现在我们变成关系很差的普通同学了。我想不到我们之间关系这么差了,你有什么好帮我的,不是说恨我吗?”
“那你有什么好删我的?”
“删好友怎么了?”
“关系都这么差了,有什么好删的?怕自己忍不住和我重归于好吗?”刘泽然要笑不笑,一双眼冷的像冰河世纪,“宋晚晚,你在怕什么?我们之间有什么可以好的吗?”
刘泽然表情实在太不妙。
眉眼不是寻常的冷,如骤雪落下,偏偏如恐怖片里般,一碰到人就会死的雪。
宋晚晚强撑着,“对,没什么可好的,那你回来干什么?你什么时候回英国?”
塑料包装袋被捏着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宋晚晚看都不想再看他,转身朝里走。
身后一声响,刘泽然像是带上门自己走了。
她朝里走想拿起那张房卡,却骤然发觉沙发上摆着一个袋子,什么都有,换洗衣物,创口贴……冰袋。
……什么都有。
总是这样。
总是,这样。
明明是一段极其恶劣的关系,明明应当是死了都要来补刀的程度,坏里总是掺着好,糖心掰开又满是蚂蚁蛀空的窝。
宋晚晚指尖重重拽着袋子边缘,极其用力,用力到扯出一连串的涟漪,用力到自己一颗心仿佛跟着一抽一抽地痛。
她一把抓起来,狠狠转身朝门口去,呼吸很重,猛的把门拉开看见依旧站在那的人时,仿佛一切头晕目眩的事物都冲到巅峰。
刘泽然没走,他一直都站在那,执着,停驻,“所以为什么要删了我?”
一双眼还泛着雨天里的水色。
宋晚晚一张脸上没什么表情,视线却早已一片模糊,“那你为什么要带我来酒店?”
“我想你睡个好觉。”
“明明你不回来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删我的人是你,你不删我,我就不会回来,是你平白无故删了我。”
宋晚晚几乎是难以忍受般道,“关系不好的同学怎么不能删了?”
空气沉默了三两秒。
随后,面前话语落了下来,不亲耳听见就不死心般,“所以为什么删我?”
可要说吗?真的要说吗?说出口了还能有回头路吗?
他今天这样呢?是低头吗?是想一笔勾销吗?
“因为很累,和你这样真的很累。”
有眼泪在掉出来,宋晚晚红着眼重重道,“我不想再给你过生日,也不想再和你见面,都是普通同学了,为什么还要这样近的关系?”
两人之间如同不断下坠的漩涡。
气氛转瞬就变。
以为能攀着浅滩上岸,往前一步才知道是无底的悬崖,坠入黑海,归于死寂。
刘泽然看了她一会,笑了声,像放弃了。
只是他又往前一步,彻底站进房内。
玄关灯光曝下来,他湿漉漉的发丝边缘染上金黄,视线平平静静,“怎么办?我想。”
刘泽然反手带上门,语气轻又不留情,“我原本没想留下来住的,听你这么说完,我忽然就想了。”
“而且,纠正一下,我们哪只是普通同学,如你所说,关系差成仇敌,我走之前可还坐过同桌。”
“所以,同桌,你告诉我,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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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掉下来的免费酒店,她只住了那一晚。
刘泽然最后没留下来。
当时他又看了自己一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下一秒转身就走。
只不过是摔门而出。
大概是久别重逢给两人之间留了点最后的体面。
越过生疏,走向退路,一步就回到过去针锋相对的关系里。
隔日回家,李静楠照旧关心,照旧叮嘱,最后都落成一句一定要维护好关系。
往后她又出差,自己恢复到独居,一连一周里,唯一的消息是演讲比赛的成绩。
只有两个字——晋级。
搞半天这只是个预赛。
原来这并非一场普普通通的比赛,而是教育局举办的,一路要比到市里。
谢柠得知时,天塌了,“那你这回咋办呀,演讲稿子咱还拿那篇继续糊弄吗?”
两人是高中后才认识的,谢柠对于她的过去并不了解,只觉得要一个语文不及格的人参加比赛有些勉为其难。
宋晚晚不打算把自己的过去全盘托出,这会也只是笑笑,“希望这世上总会有办法来解决的。”
雨后清新的风刮过这一方天地,窗外风声轻缓。
她心情却远没如此轻松。
预赛居然通过了,她有些压力,似乎越往上走,承载的就越多,自己却实打实地知道没有这个能力。
这会面对着复赛。
宋晚晚回到家一连几个晚上都费劲了心思拼凑,删删改改,词汇替换。
光标不停闪烁。
文稿作文纸杂志页面,铺满一桌,潜在叹气下。
她盯着搁在键盘上的手看,中指上有薄薄一层茧,心想确实是脱胎换骨。
只不过是从天赋异禀……到平庸至极。
放弃吧,放弃就好了。
周六开赛,地点定在了报告厅,观众比上回还要少。
时间更加紧密,所有选手聚在一块。
宋晚晚熬了几个晚上,愣是凑出来一篇,可当她做足心理准备推开门看到屋内人时,却还是一愣,钻进心底的焦虑仿佛复苏。
是许清柔。
穿着校服,发色是精心染的栗棕,身边围了不少人说说笑笑的,她目光缓缓扫了过来。
又遇到了。
她和许清柔过去有不少矛盾。
几人初中就同校,不在一个班,站在更远的距离里,关系却更为水生火热——大概是因为,许清柔和高年级的顾媛玉私交甚好。
上次初赛的时候她没抓住自己,这回显然是不会放过了。
最好的办法是弃赛扭头就走。
可是。
已经放弃过一次比赛了,还要再放弃一次,还要再对不起一次老师吗?
宋晚晚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事实上,她已经坐下来了。
不远处笑声忽然低了下来,然后——她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脚步声越来越近。
抬眼,许清柔就站在自己面前,抱着手臂,面色有几分嘲讽,“宋晚晚?好久没见啊,我有话想和你说呢。”
站在不知道要面对什么的迷茫里。
宋晚晚选了最不近人情的回答,“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
“没关系。”许清柔坐下来了,嘴角擒着笑,“我有话想和你说,你应该知道吧,我们参加比赛争的是同一个去市里比赛的名额。”
宋晚晚顿了顿,“你又想这样,让我把名额让给你吗?还是设备断电?话筒出故障?”
“天呐。”她笑了,“你太看不起我了。”
宋晚晚站起来转身就想走,手腕却突然被人狠狠拽住。
那人甲面泛着盈盈的光,一看就有被好好保养着,此时用力到泛红。
许清柔缓缓起身,“你想一走了之是吧……你觉得我注定比不过你,技不如人是吧?”
还没有到午后两点,阳光还不应该是最炙热的程度,却偏偏像透过玻璃灼烧着彼此。
负责老师像注意到了,连忙走过来,“吵什么!”
许清柔却是理都不理,直直拉着她就要往台上冲。
宋晚晚下意识挣扎,“你干什么?”
就在这样的动作间,话筒已经被塞进她手中,胳膊被人重重一推,她险些跌在台上。
台下很多老师,熟悉的脸,零散同学,周扬也坐在里面,看到她这番洋相略微有些惊讶。
“啊……这位是来自高一一班的宋晚晚,那我们先聆听她的演讲吧。”
推搡间,她一口气都还没缓下来,可站在这个位置上哪里还有回头路。
反正已经要完蛋了。
宋晚晚眼角几乎漫出一股涩意,兜兜转转还是如此,四面楚歌般非得落个惨状才会让人满意。
果然放弃吧,放弃就好了。
可事实上,她怎么在握紧话筒。
明明都快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脱口而出的怎么会要是,“大家好。”
——清亮的,没有任何故障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