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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 5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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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女人无礼的要求,枕雾拽着枕鸢回去,这女人分明是来闹事的。
枕鸢没走,她与女人谈条件,“减少十个可否?”
女人哼了一声,“可以,我来扇。”
“师姐!”枕纵十一人不明白枕鸢的意思,枕雾是他们当中最小的,理应保护他,为何要把小师弟推出去任人扇巴掌。
枕鸢一言不发,把身后的十二人推到门内,随后把戏班大门从外面锁上。
她跪在女人面前,“师弟蛮横,我替师弟受罚,望夫人不与他计较。”
女人认得枕鸢,枕鸢在延曲出名十几年,三十一岁的女人居然还有十八岁的容貌,难怪她家那个不老实的喜欢往戏院跑。
女人的巴掌丝毫不留情面,枕雾透过门缝看到师姐侧脸的巴掌印,仿佛火热的铁烙烫在他心头。
好在女人说话算数,扇了十巴掌便不再闹事,枕雾翻墙到外边,把师姐从地上扶起来,看见她两颊红肿,眼泪不受控制流下来。
“师姐我错了,我带你去就医。”
林盛海一日不在,便闹出这么大动静,他回来后,枕雾主动认罚,跪在他门前不起。
“你真以为那坏东西只是个落魄的皇亲贵胄?他背后有人指使的,你知不知?”
林盛海了解事情的经过,看望过枕鸢,从枕鸢那里得知,女人的到来就是为了羞辱戏班,她背后有人指使,尚不知是何人。
枕雾一遍遍磕头认错,“是我连累了大家,以后绝不会再有此事发生。”
“我看你就是太得意了,风光了两年忘了自己是谁,我们再怎么受人欢迎,那也是最低贱的戏子,你到底何时才能明白戏子在世道举步维艰。”
枕雾跟师父认了错,跪了一夜,又去师姐门前跪下认错。
枕鸢不怪他,把他叫来自己床边,“当年我把你带回来,让你成了小十三,打那以后我真心把你当亲弟弟,弟弟有难,做姐姐的哪有不帮的。”
枕雾趴在她床边痛哭,“我不要师姐一味保护我,我也想保护师姐,不想师姐受到伤害。”
哭完了,他说:“来世我做哥哥,师姐做妹妹,可好?”
“又说胡话了。”枕鸢扶起枕雾,“你也别跪着了,日后记得三思而后行。”
年后的开箱,由于枕鸢脸上有伤,便有林枕如替她登台,与枕雾搭戏。
台下的观众本就所剩不多,他们没听到枕鸢的戏,觉得被林枕如的戏污了耳,摇头叹气说着福瑞班日薄西山的话离开戏班。
演出结束,林枕如哭成了泪人,后悔当初贪玩,不能为戏班贡献一份力。
枕雾在一旁安慰她,“我去打听过了,不止我们戏班如此,其他的京剧昆曲比我们更惨,小师姐别难过,这不是你的错。”
短短半年,戏曲在延曲肉眼可见衰败,年轻人更爱追捧西洋的新奇玩意儿,传统的戏曲被他们诋毁为腐朽不堪的下九流。
尽管如此,戏还得唱,只要台下有一人,福瑞班的戏曲便不会断。
林盛海的坚持并未让梨园戏有转圜的余地,从前的福瑞班戏台,日日不缺他人的租赁,时常他们自己的戏都没办法在自己的戏台唱,如今再想让人租赁已是不可能。
好在福瑞班有多年以来的积蓄,不至于像其他戏班那样就地解散。
林盛海游走于延曲的富贵人家,希望有老爷愿意让他们进家门唱戏。
头一年有人家办红白喜事请过他们几回,到后来,那些人家更喜欢魔术和杂技,认为这些才是潮流。
一旦人们攀比起这些东西来,戏曲便轻易被踩在脚下,戏台下更是空荡荡。
一日,枕雾在院子里练功,听闻师父与那姓张的起了争执,他提着长枪去了张家。
起因是林盛海与人商议到家唱戏的事宜,被张财主知晓,偏要毁了林盛海的一桩美事。
张财主出钱,让林盛海带着徒弟到张家唱戏,林盛海不肯,张财主便不放人。
待到枕雾来了张家,他用长枪指着张财主,吓唬两下便要带师父离开,哪知张财主掏出一把枪指着他的脑袋。
“当年就是你在我家放了一把火,什么仇什么怨,今日一起了结!”
林盛海连忙替枕雾求情,“请张大财主手下留情!您说的,我照办就是。”
张财主非常满意林盛海低三下四的模样,“早用这样的态度,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林盛海带着枕雾离开,枕雾问起是照办的是什么事,林盛海说答应了张财主到他家唱戏。
枕雾当即拒绝,“我跟他有仇!去给他唱戏绝无可能!”
“不用你去,老三还能唱。”
“那怎么行!师父我们不受这个气!”
林盛海也无法,“你可知去年来的师长姓什么。”
“姓张。”
林盛海默默点头,“他们是本家,我们得罪不起。”
枕雾揪着衣摆,低头跟在师父身后,突然感受到了师父曾说的,半点不由人。
他们这种人的命,不由天,不由己,全凭那些权贵之人来决定。
“可有后悔做我的徒儿?”林盛海瞧出小徒弟不甘心。
枕雾摇头,“不悔的,如若不是师父收留,我早已冻死在街头。”
“小雾儿你要记着,无论何时,首先要保住自己的命,其次才要争取面子、尊严和功名利禄,小不忍则乱大谋。”
“知道了。”
林盛海定睛看了两眼枕雾,从前他总说枕雾性子野,大半年以来,他似乎转变了不少。
欣慰的同时,林盛海不免心疼他,可他又担心自己百年之后无人照料小徒儿,他不得不扭转他的性子,让他能更好地适应这个社会。
接下来几个月,林盛海每每外出谈生意,便要带上枕雾,林盛海见到贵人们就要行礼,枕雾学着他的模样行礼。
跟在师父身边学了一段时日,枕雾逐渐明白,昔日风光无限的福瑞班,是因为有师父在背后替他们撑腰,替他们恳求贵人,所以那些年他才能张扬。
师父总说他性子野,不是没有道理,他跟着师父去过的大家族里,那些少爷小姐们都规规矩矩的。
耳濡目染,枕雾明白了世道艰辛,学会了卑躬屈膝,偶尔那么两次的冲动,都被师父按压下来。
从前福瑞班有闻老太爷护着,有许多老爷们护着,如今他们没有任何靠山,不可再像从前那般胡来。
一次,林盛海与一位旧友商量戏班何去何从,旧友喝一口茶摇一下头。
“老林,这唱戏反正是下九流的东西,你不如看开点,学学你的同行,将下九流进行到底。”
林盛海知晓旧友的意思,自古以来,许多戏登不了大雅之台,戏子更是被人瞧不起,因为他们俗,俗到低谷便有人愿意捧场。
枕雾在一旁听着,不懂这其中的下九流,过后问了师父的那位旧友,旧友让他去酒楼学学。
抱着学习的心态,枕雾去了一趟夜夜笙歌的酒楼,见到了那位昆曲花旦。
那夜过后,枕雾明白为何师父不接受旧友的提议,这根本不是唱戏,这是卖身!
枕雾在痛苦中徘徊,近来戏班收入微薄,养活不了几十口人,师父已经遣散了不少,再这样下去,他们都得饿死。
可让他像那名花旦那样躺下去,他觉得恶心。
回到福瑞班,师哥师姐们捧着脸,叹气声一个比一个令人消沉。
林枕如说:“我们戏班果然还是要有靠山,如果当年我不反抗就好了。”
枕雾听不得这话,谁能知道事态变化这么快,大家族闻家没落如此之迅速,反倒是那张财主,一日比一日过得滋润。
“我觉得小师妹说得不无道理。”枕鸢是十三人当中最镇定的,“人就是要有靠山,改日我去找找以前捧我场的老爷们。”
霎时间,所有人的志气高涨,他们都见识过大师姐的能耐,延曲喜欢大师姐的人不在少数。
“我跟你一起去。”枕雾开口说道,他担心有人欺负师姐。
他的担心不是多余的,跟着师姐走街串巷,曾经光顾戏班的老爷,不是想调戏枕鸢,就是想趁火打劫,开口便是要娶戏班年轻女子当填房。
枕雾还没动嘴骂回去,枕鸢一巴掌扇在那些人脸上。
如此忙活十几天,他们一无所获,直到延曲的师长换了人,新上任一位文师长,枕鸢把主意打到文师长身上。
枕鸢敲开师长府的偏门,带着枕雾在文师长面前唱了一出戏,听到文师长的掌声,他们心中一喜。
可接下来,文师长却点名让小生嫁给他哥哥当六姨太,他抓来福瑞班所有人,枪指着他们的脑袋以此逼婚。
枕雾的话说到这里,靠在闻暮声肩头,听不出喜悲,“我也不知道我为何会来这个时代,所以你见到我的时候我穿着嫁衣。”
闻暮声沉默良久,心中感慨万千,自枕雾讲到阿令去世,他仿佛能看到枕雾后来的日子,能看到他的风光,看到他被人欺负。
“沈鸢如果是枕鸢,闻阑岂不是闻惊堂?”闻暮声不知从什么地方开口,借着枕鸢和闻惊堂的事情张了嘴。
“他和惊堂哥长得很像。”
“就像你的阿令和我长得很像。”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味,枕雾故意激闻暮声,“不是,是你长得像阿令。”
闻暮声不掩饰了,挠着枕雾的痒痒肉问他,“到底谁像谁?”
“别闹了……”枕雾笑个不停,“本来、本来就是你像他,你在他之后出生。”
这么说也没错,可闻暮声心中苦涩无比,咬着枕雾的耳朵问他:“我和阿令你更喜欢谁?”
“你。”
闻暮声很满意枕雾下意识的回答,他又问:“喜欢我什么?”
“喜欢你……”枕雾坏笑着停顿一秒,“喜欢你长得帅,比阿令白。”
闻暮声拧眉,神情严肃,“我不是阿令。”
“这辈子你是闻暮声,我喜欢闻暮声。”
枕雾说的是心里话,他与阿令那会儿还是小孩子,那时他也不懂什么是喜欢,如果他懂,就不会在一年多以后明白闻暮声喜欢他。
闻暮声心里却留下一个疙瘩,他时常分不清,枕雾到底因为他是阿令所以喜欢他,还是真的只喜欢他。
让他更苦恼的是,如果枕雾从未喜欢过阿令,他也不是那么痛快,他能感受到那个长得与他一样的阿令是真的爱着枕雾。
枕雾在闻暮声身上感受到了他的患得患失,在每个夜里,他趴在闻暮声耳边一遍遍说爱他的话,他希望自己能给足爱人安全感。
在书房、在客厅、在办公室,在与闻暮声相处的各个角落,在密切感受闻暮声的时候,在暖流划过身体的时候,枕雾总是重复的那一声:
“阿声,我好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