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修炼守则》燕思空

2、变数

　　白旭是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的。
　　他睡眼惺忪，脑后一小撮头发微微翘起，整个人看上去迷糊又懒劲十足。
　　清清嗓子，待倦意退去了些，他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动作。

　　“白白，你总算接电话了。知道吗，咋们总局下周五要举办一场聚会，届时所有人都可以来参加。”
　　李鸣亢奋的声音急不可耐地传来。
　　“哦。”
　　青年不咸不淡地掀了掀眼皮，他语气平平，听不出什么情绪。
　　“这可是史无前例的！”
　　得到这样的回复，李鸣不甘心，他邀功般再度重申了一遍。
　　“哦。”
　　“咳咳，你刚刚不会是在睡觉吧。”
　　李鸣声音不自觉地低下去几分，他暗叫不妙。
　　“现在才七点半，你说呢……”
　　白旭嗓音暗哑，语尾拖长，好似情人间呢喃的低语，又仿佛在酝酿某种蓄势待发的气力。
　　“我突然想起来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还未等他吐出一个烧着火气的字眼，对面便逃也似的挂断了通话。

　　青年顺了顺有些凌乱的发丝，被闹这一出，他睡意全无。
　　脑海中闪过李鸣方才激动的言语，他垂下鸦羽般的眼睫，若有所思着。
　　因其特殊和保密性质，管理局从不举行任何公开活动。这个时间点很微妙，恰好卡在新人正式入队的前几天。
　　看来，与其说是全员团聚，不如说是打着犒劳幌子的迎新会。
　　那几位来头不小嘛，白旭提起了些许兴趣。

　　窗外，轻又薄的云雾缭绕，给天空蒙上层灰暗的色彩。
　　他没由来的生出几分寂凉，慢慢躺回床上，神色茫然。活像一只迷失了方向的小鹿，用湿漉漉的眼睛无措地望着四周。
　　自己身边能说得上话的就只有李鸣和杨倩倩。他也不是没有尝试联系过其他无限流玩家，可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
　　白旭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揉眉心，回忆涌现上心头……

　　重回现实世界后，白旭并没有闲着，他深知余波未平。
　　之后的好几个星期里，他密切关注网上的一举一动。想着多少会有那么些人，尤其是处于底层、不怕身份曝光的普通玩家会把亲身经历公布出来，甚至于报警。
　　但事实相反，他等了许久，这个世界依然如同大多数人所认识的那样照常运转。就宛如一平池水，激不起半点浪花。
　　一时间，不解、困惑萦绕不散。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僵局。
　　那是两年半前的雪夜。
　　白旭在路边等公交车，他紧裹一身纯白色貂皮大氅，双手捧着杯热可可，缕缕升腾的暖气转瞬便消融于寒天之间。
　　鬼使神差般，他随意往一处地方扫去，下一秒，瞳孔猛地颤缩。
　　一双柳叶弯刀眉，眼角微微上挑，红唇轻抿，乍一看风情万种、哀而不伤都藏在骨子里。
　　他定定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身形几乎要和风雪融为一体。
　　凌青，好久不见……
　　白旭自认与任何人都交情不深，却对这位处处照拂自己的大姐姐有着独一份的好感。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故人相逢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凌青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她淡淡地瞥过一眼。那一眼，竟饱含十足的警惕与不安。
　　白旭有些不明所以，他回以一个挑不出任何毛病的礼貌微笑，踱步上前。
　　“你好，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很老套的开场白，可惜了，不是。”
　　她一如既往淡漠的表情，眸光锋利含刀。只是由内而外透露出的“生人勿近”明晃晃得有些扎眼。
　　…………
　　凌青不会开这种玩笑，也似乎没有什么难言之隐而不能相认——除非，她是真的不认识自己！白旭后知后觉。

　　自那以后，他断断续续地找寻其他人。
　　白旭彻底傻眼了，他发现了个疯狂的事实。即游戏中死亡的人在现实生活会以合理化的方式被抹杀掉。
　　以及，除他之外，所有的玩家都失去了任何有关无限流的记忆。

　　独守这座空城，这幕虚妄而又盛大的过往，于他而言兴许是最有力的惩罚。
　　青年近乎无意识地自嘲着，他昏昏欲睡，双眼迷离。
　　没过一会儿，房间内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此时郊外，红教堂的钟声长鸣。
　　“是的，主，来了很多愿意为您虔诚奉上灵魂的教徒。”
　　双手合十，吟咏古老、肃穆的颂语。躯壳之下，再容不得污秽，因为它早已敞开心扉。
　　“有一件事情不得不向您禀报，人间还留存着一支专门对付超自然鬼物的机构。”
　　黑袍遮掩了每一寸皮肤，青灰的面具瞥不见一点真容。
　　“不足为惧。有那么一群人，与我们同根生，就快要醒了……才是真正的敌人。”
　　沙哑而粗犷的声音回响，宛如恶魔的诅咒……

　　等白旭起来，已经日上三竿。凉水扑面，他清醒了些，打算下楼买点东西吃。
　　不料，刚开门，便愣住了。
　　瘦小的身体孤零零地蜷缩在门边，单薄的背脊隐隐抖动。
　　这不是隔壁邻居家的孩子吗？

　　“乐乐，怎么回事？”
　　闻言，小男孩埋在膝盖上的脑袋抬起，他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般，一把冲过来抱住白旭的大腿，说道：“我不想上学。”
　　那眼神当真是楚楚可怜，任谁见了都于心不忍。
　　但咋们白旭可不吃这套。只见青年弯下腰身，笑眯着眼睛，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哥哥爱莫能助啊。况且，你逃学的话，爸爸妈妈会很生气的。”
　　话音才落，乐乐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顷刻间泪如雨下。那哭声凄厉，就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委屈。
　　“哎，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
　　印象中的乐乐文静、内敛，今天的行为却相当反常。不过，他没空分析更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虐待儿童呢！
　　“你爸妈还在上班是吧，先回我屋里休息一会儿怎么样。”白旭哭笑不得，几乎是恳求的姿态。
　　好在，乐乐也无犟劲，边落泪边进了门。

　　“我没有厌学，你们都不会……相信的。我没有撒谎……我只是太害怕了。”
　　男孩抽泣不停、语无伦次，他努力地想表达着什么。
　　难不成，校园霸凌？白旭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我相信，不管你说什么。”
　　被回以坚定的目光，乐乐身形一顿。

　　只见孩子眼含泪花，有些苍白的唇瓣一开一合。
　　“我的朋友，不是人。”
　　！！！

　　这样瘆人的话从一个稚嫩的小学生嘴里说出，白旭不免心下一惊。
　　但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他神色如常。轻轻颔首，以示自己的理解和信任。
　　“能告诉我具体的情况吗？”
　　“嗯。我们学校有个传说，半夜十二点过后前往艺术厅六楼的厕所照镜子，就会被怪物吃掉。同学们起了争执，于是打赌……”
　　孩子越说面色越惊恐，抱着两条细小的胳膊止不住发颤。白旭只好接着补充道：“于是为了验证真实性，你们按照传说的那样做了。我想，你怀疑回来的朋友有问题。”
　　乐乐闷闷地应了一声，过好一会儿，他才用更小的音量继续开口。
　　“我们是轮流上去的，其他人在楼下等着。当时，楼道很黑，我一口气跑到六楼，随便看几下镜子就回来了。他们也一样，根本没有怪物！大家就认为传闻是假的，我也这么觉得。”
　　语毕，乐乐面露懊悔，随即激动地伸长手臂在空中比划什么。
　　“其实长天那会儿的状态就已经很不对劲了，我怎么现在才发现！”
　　想来那名遭殃的学生就是长天。
　　“他胆子很小，所以排在最后一个。回宿舍的路上，大家都很兴奋，只有他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有说。我以为是被吓坏了，便没有多想。可怎么会呢，他理应是最喜悦的那一位啊。”
　　白旭算是看明白了，他眉眼轻挑，似笑非笑。大手抚过男孩头顶的发旋，动作生疏，显然不适应这种安慰方式。
　　“他定是名要好的朋友。”
　　是啊，提及长天，乐乐全无开始的惶恐失措，眼神渐渐清明起来。看见这样因他人羁绊而促生的勇气，白旭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对。”眼前人有些羞涩地低下头，“他爱干净，在乎自己的仪容仪表，胆子又不大。隔壁班的恶霸就逮着这点总是嘲讽他是娘娘腔，喜欢和女生玩。如果是真正的他，肯定会昂首挺胸，把实践过恐怖传闻的经历甩在那群讨厌的人脸上，告诉他们，自己并不是懦夫，自己比所有人想象的还要勇敢。”
　　一张小脸仰起，满溢倔强和骄傲。

　　“啊，得先说重点才行。”乐乐猛地一拍脑门，他斟酌道：“自那晚起，长天的行为愈发古怪。同他交谈，他说话含含糊糊、支支吾吾的，一副不知所云的模样。唔，走路也是，步调要比往日慢上半拍。而且，他有时候还会缩在角落，偷听同学们的对话。”

　　听此，白旭呼吸稍显不畅，他极力压抑着某种呼之欲出的情绪。
　　兴许仅是某只怨灵作怪罢了。
　　也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自欺欺人。
　　可惜，接下来的一番话，彻底湮灭了他心存一线的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