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修炼守则》燕思空

1、起点

　　“一杯冰美式，打包谢谢。”
　　门口系着的门铃微微响动，店员抬眸而视。
　　啊，又是这个人，每一次看见心头都会不禁轻颤，在漫长无聊的工作时间里掀起波澜，他想。

　　眼前人毫无自觉，青年架着一副略显大的无镜片黑框眼镜，稍稍打理过的刘海垂在额前，零散的碎发别在耳后。他一双温润的明眸看向前台，嘴角牵着抹淡淡的笑容。
　　慵懒，随性，上身的白衬衫又为他添几分朝气，活脱脱像个刚刚放午学的高中生，沐浴着阳光，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来。

　　“好……好的。”店员有些结巴地别开视线。
　　白旭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依然选择了西侧的靠窗位置，最常坐的那一桌。
　　无它，这几乎是下意识的行为，多年的警戒心理早已深深融入他的血肉和骨髓之中。可以随时观察外面的一举一动，背对实体墙而不是某个人，白旭很满意这个座位。

　　温暖的日光几经折射，从他乌黑的发丝上倾泻而下。
　　窗外来来往往的过客，店里很安静，偶尔只有几阵微风拂过发梢。
　　这一切实在……太平淡了。
　　白旭暗自苦笑，尘封已久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他是家中独子，父母可谓诠释了什么叫万般呵护，从小便对他各种看管，生怕他哪天不翼而飞了一样。
　　他想诉说、证明自己已经拥有足够的能力照顾自身，可越是如此，父母越是加以管束。
　　14岁那年，他第一次了解极限运动。与家长叫板和作对的情绪日渐增长，叛逆心也愈发浓厚。
　　自此，他尝试和挑战了各类极限运动。无与伦比的刺激、和死神擦肩而过赢来的快感，彻底打开了他新世界的大门。
　　刀尖上起舞，这才是他所追寻的。
　　白旭刻苦学习，他聪慧、机敏，不放过任何一个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机会。
　　直至渐渐地洞悉和看透了世界运转的规则和逻辑，他再度无聊了起来。
　　名利、财富、地位，这些唾手可得的东西，激不起心中半点水花。
　　直到……地狱的大门敞开，白旭被卷入了一个名为无限流的鬼怪世界中去。
　　杀戮、疯狂、与死亡周旋，白旭觉得自己天生就属于这里。

　　“已经做好了。”
　　一道飘渺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时空传来，唤回了白旭的思绪。
　　他大步上前，扬起标准的微笑，又说了声“谢谢”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街道上，青年一手握着冰美式，他不紧不慢地穿梭在繁华城区间，动作慢条斯理、同时带点优雅，于络绎不绝的行人中显得格格不入。

　　四周的景象不断变化，从钢筋水泥浇筑而成的高楼大厦，到低矮一筹的房屋。
　　白旭在那片依稀可见轮廓的标志性的烂尾楼远处停下，他熟稔地掏出钥匙，一插一扭，打开了店门。
　　店铺顶上的招牌大写着“美食佳”三个字，它刷着暗红色的油漆，漆面有些剥落，露出斑驳的锈迹来。
　　只听见“嘎吱”一声，门被严严实实地合上了。

　　屋内漆黑一片，白旭亮开手机，他眨眨双目，很快便适应了刺眼的白光。
　　如同过去千百次那样，右拐，直走，然后左转，横穿空无一物的货架，径直走向最里面的零食区。
　　零食区的架子同样也没有陈列任何物品，白旭缓缓推开贴近墙角的那一个。
　　几阵“刺啦”声过后，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扇电梯门！

　　显示向上的圆标浮动着幽红的光芒，给寂静的暗室附上神秘和诡谲的色彩。
　　白旭拍了拍身上零星的尘粒，不假思索地按下按钮。
　　电梯口的数字不断闪烁、跃动着，由“3”到“1”。
　　青年目不斜视，待铁门彻底稳稳当当地平移开启，他才迈步走进。
　　印着数字“3”的圆形按键被点亮——这是他们的办公区楼层。
　　入口慢慢关闭，吞没了最后一丝光亮。

　　白旭突然轻叹了一口气，在狭小的空间里，听不大真切。
　　他全无方才游刃有余的模样，耷拉着脑袋，宛如一只落水的猫。
　　啊啊啊我是真的一点不想上班！工资算不上高，工作内容单调且枯燥，说穿了就是给人打杂的，硬生生把他衬得像个文职人员。
　　胡思乱想间，电梯渐渐缓冲了上升的速度——3楼到了。
　　白旭扶正鼻梁上的镜框，走向一个状似大厅的地方。

　　“再晚上一分钟就迟到了，不愧是你。”
　　女人的嗓音中气十足，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她着一身米黄色的长衣，利落的马尾束在脑后，来者正是白旭的同事之一“杨倩倩”。
　　青年的眉眼弯起一个弧度，他没有说话，显然是习惯了这种互相打趣的交流方式。

　　“快来帮帮忙……”
　　身后传来仿佛沙漠中苦苦寻找水源而不能的濒死之人所发出的沙哑低吼。
　　白旭循声而视，毫不夸张地说，眼前人被高高堆叠起来的文件和各式档案遮挡住了整个上半身。
　　这些难道是今天的工作？不要啊！
　　他瞬地感到一阵恶寒，嘴角不自觉抿起，绷成一条直线。
　　“你小子……还愣着做什么。”
　　“噢。”他这才反应过来。
　　被分担走一半的资料后面，露出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眼尾还恰到好处地点了一颗痣。
　　李鸣——另一位白旭较为熟知的同事。

　　“部长开会去了，可能到下班时间都不会回来。”李鸣气喘吁吁地开口，他边说边朝两人挤眉弄眼。
　　真是……天大的喜事！白旭内心狂喜，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平静如水，就好像这件事情于他来说没有什么大不了似的。
　　“先提前祝大家假期快乐，剩下的工作也不要马虎对待。”杨倩倩适时地补充，从中白旭竟捕捉到了几分隐秘的窃喜来。
　　看来饱受连续几日加班的摧残，大伙都已经身心俱疲了。就连一向勤恳作工的杨姐都……啧啧。
　　“作战科和预备组来了新人，我们得载入他们的信息。规则不同以往，得一式三份的。我们局里留存一份，它们那边捎过去一份，总局再……”
　　听见她絮絮叨叨讲个不停，白旭又开始头疼了。
　　他认命般坐下，打开电脑。边上的咖啡还冒着丝丝寒气，白旭浅尝一口，苦涩遍布唇齿。

　　没错，这个明面上暂停营业的小卖部美食佳楼上，正是“超自然管理079局”的后勤部门。
　　而白旭，便是之中的“医疗师”。

　　另一边
　　新茂市·海口医院
　　空旷的走廊散发着冰冷和幽深的气息，落针可闻。
　　少女躺在其中一间房的大床上，她面目苍白，双眼闭合，插满各种管子的身体肉眼可见的萎缩和退化。
　　突然！她平铺的左手手指毫无征兆地动弹了一下，幅度轻微，宛如蜻蜓点水般转瞬即逝。
　　一侧的仪器屏幕，兀地响起尖锐的机械声，在不见天日的长廊里回荡……

　　落日时分，霞光辉映，将这座城市镀上层温暖的光晕。
　　白旭提着肩包，慢悠悠地行走在大街小巷。他内心有些飘飘然，部长不负众望，果然没有让他们瞧上一面！
　　美中不足的是，在长达三天的假期里，作为特殊职员，他要随时保持待命状态，好回应和处理各类突发事件。
　　白旭想嗤笑出声，但戴着温文尔雅假面具的他不允许自己这样做。
　　自当年，准确来说三年前从无限流的世界中离开后，他凭借蛛丝马迹发现并加入了神秘的超自然管理局。
　　名字虽听着高大上，但其实不尽然。

　　学校废弃的教学楼传言有幽魂飘荡，某教师曾深夜路过，听得凄厉的哭声。
　　经调查，原是几年前因高考失利跳楼学生的鬼魂执念过重，得不到超脱。

　　幸福花园小区一户主反应隔壁晚上时不时传来“咚咚咚”的声响，每每上门理论时，都无人回应。
　　最后警方发现了邻居猝死多日的尸体，邻居生前酷爱舞蹈。

　　地下室车库怨灵作祟？疑似杀人抛尸……

　　诸如此类，万般种种，皆离不开自然规律、因果循环。和他所真实经历的残忍、血腥相比，简直是过家家。
　　所以白旭心安理得地躺平了，真不是他没有能力才留在的后勤部！
　　青年正默默安慰着自己，他忽地意识到了什么，顿住脚步。
　　又开始胡思乱想了，系统不是你亲手带领着摧毁直至覆灭的吗？这个结果，所有人都满意——诚然，不包括他。
　　就当做了一场辉煌而残酷的梦吧……

　　晚上十点，作战科的大楼灯火通明。
　　“抱歉，任务失败了。”
　　迎面走来一群人，为首的高大男子叫王勇，执行6队的队长。此时他惭愧地低下头，面容有些憔悴。
　　“我们让它给跑了，没能超度成功，只能劳烦预备组的同志再次锁定动向。”
　　“一个孤魂野鬼而已，问题不大。可听说你受伤了，检查过身体没有？”
　　“嗯，小伤口，不影响。”
　　是的，王勇小队被派去解决一处C级感染源。对方实力不大，甚至说得上弱小，可耐不住它狡猾诡诈，硬生生地从包围圈中逃脱。
　　他从未见过这样灵智保留得如此完整的鬼怪，太阴险，也太过聪明。
　　上级评判的C级标准是否如实？算了，许是他多虑。

　　王勇喉头一阵干涩，他因劳累而缓慢转动的眼珠在众队友身上扫了个来回，旋即不经意地舔了舔嘴角。
　　突然感觉，好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