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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前尘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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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元作为苍澜剑宗的老一辈宗师,在宗门内颇有地位,一家人住在东南面临湖,这里向阳且地势高,旁边又建有一高阁名为“水月阁”,可俯看湖景。
陆夫人正带着小孙儿玩耍,见她们二人来了,忙笑着迎接她们,吩咐小丫头上茶,又让叫小姐出来!这时正是午后,她知道萱儿俩人必定是没有用过午膳赶过来的,又吩咐儿媳去准备饭菜。
陆家的小女儿陆小妹从房中出来,见这回跟着来的是蓝月儿,不由面色微变,但转瞬又强笑着招呼客人。
蓝月儿将陆小妹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不明所以。毕竟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来苍澜剑宗,这里不可能有人同她有什么龃龉。
她哪里知道这事缘起于她的大师兄张承继!
陆小妹芳龄二十有二,若在寻常人家早该嫁人生子,但她自幼学武,性格刚强,不愿同那些闺阁女子一样,十四五岁便嫁作人妇,相夫教子,侍奉公婆!更看不上那等媒婆牵线,盲婚哑嫁之事!陆氏夫妇宠爱女儿,不愿逼迫,只待她自己寻得命中良人!
未料张承继从去年起每个月都要来一回,陆小妹见他谈吐不俗又生得高大英武、一表人才,不知不觉中竟动了芳心!陆夫人知女儿心意,便有意探问张承继可曾订下亲事,是否有成家打算等等。
张承继先前就觉察到陆小妹待他不同,待陆夫人这么一问,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便直言自己并无亲事在身!又道师门长辈都未成家,他欲效仿师长,投身武学,不考虑成家之事!
陆夫人同女儿对视一眼,这才惊觉玄清宗果然是个光棍窝,上到宗主,下到弟子,少有几个成家的,常宗主的师父天衡子更是做了道士,天衡子的二师弟云起山是个酒鬼,年轻时订过一门亲,但后来居然在未来岳丈家里喝多了发酒疯,亲事也因此被退了。嵇昙舟倒是成过亲还有一个儿子,只是夫人早逝,也未再娶。
这翠微山也不知道是不是风水不好,一个个都是孤鸾命,这张承继年纪轻轻,却受师门影响甚深,此事怕是不成!
她暗叹一声可惜了,她看这张承继哪哪都好,自家女儿又是好不容易才相中这一个,再拖下去真拖成老姑娘了,唉!
陆小妹却有不同看法,她觉得张承继这么说无非两个可能:一是他真是这么想的,但没有碰到令他心动的姑娘,一旦碰到了,什么效仿师门,不考虑成家的话都是空谈;二是他听懂了母亲话里的意思,察觉了自己的心意,但他对自己无意,这些话便是推脱拒绝之言!
陆小妹不知张承继属于哪一种,她习武打架不输男子,但在这种事情上毕竟还是保有女子的矜持,不好开口去问。如此思来想去好久,觉得还是等他这次来时问问清楚,好不容易煎熬到送药的日子,未料到张承继竟然没有来!难道他是为了躲着自己?他当真对自己无意?一颗心沉了又沉,笑容也有几分勉强!
其实张承继早就想下山历练,只是顾念着弟弟还小,犹豫是否等弟弟大一点,带弟弟一起下山。后来师父把教导蓝月儿的任务也丢给了他,这事就一直拖下来了。这次的事,他觉得既然婉拒了,就最好不要再同陆小妹见面了,因而征得嵇仙人同意,便收拾行装出发了!
萱儿照例给陆元诊脉,陆元的情况并无好转,反而因天热,又久卧在床,长了褥疮。苍澜剑宗也养着大夫,只不过更擅长治疗跌打损伤。好在宗门内也备有一些常用药材,萱儿写了药方令陆家人取了药材来,制成外敷药,给陆元敷上。
奔波忙碌大半天,今日再返回玄清宗也来不及,陆家人安排了客房让她们住下。两个人简单用了午膳,休息了一个多时辰,陆家人竟又来叫她们吃晚膳了,虽然还不饿,但菜色实在丰盛,两个人忍不住又吃了许多!
萱儿叫着吃撑了,陆母安排女儿陆小妹带她们俩去园中逛逛,消消食!此时正是黄昏,三个女孩子湖边散步赏景,放松惬意!蓝月儿欲上那水月阁上登高赏景,陆小妹和萱儿想她第一次来,自然处处好奇,便陪着上去了。
蓝月儿立于那高阁之上,团团看了一圈,眼前熟悉的美景同记忆中的重合,却又有一种往昔不再的落寞和孤单!
见她凭栏远眺,似乎沉醉于美景之中,陆小妹悄悄地拉住萱儿询问张承继的事。
蓝月儿看向一排鳞次栉比的屋宇,往左数第三间,缓缓升起一缕炊烟,正是她的家!从这个位置能看到青色的屋顶和石砌的院墙,以及院中树下一个模糊的人影,眼泪不期然地夺眶而出!
十几年过去了,也不知父母兄长是否安好!那时她受宗门之命外出,原定不过几天的行程,却一去再不能回返,生死不知,这么多年也不知爹娘该是怎样的痛苦煎熬!蓝月儿背过身悄悄擦去泪水。
萱儿和陆小妹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陆小妹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番张承继这时候外出历练的缘由,并没有听到有用的信息,郁郁寡欢,对这天天出门就能见到的美丽景色提不起半分兴致,萱儿却是个半大孩子,明朗活泼,她道:“蓝月儿还没有去过留芳园呢!走,带她去逛逛!”
留芳园位于苍澜剑宗最中,紧挨着宗主一家的住处,从造这个园子的初衷来看,留芳园更像是他们家的后花园!留芳园的景色也不负所望:亭台楼阁,曲水流觞,佳木葱茏,奇花闪灼!即便蓝月儿心情不佳,也被这园中景色吸引。
前世她还活着时,是没有这园子的。现任苍澜剑宗的宗主祝修远,是前任宗主祝长丰的长子。想到这个人,蓝月儿不由在心里冷笑一声!资质平庸却虚伪无耻!
苍澜剑宗的宗主之位从来都不是父传子,子传孙,而是在下一代弟子之中挑选武功及能力品行出众者继任!祝修远作为宗主之子,惯是自恃身份,高高在上,然而即使他享受着宗门最好的资源供养,各方面也都表现平平!为了能继任宗主之位,他可是没少钻营。还用了不少不光彩的手段。
蓝月儿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她前世的师父祝昭华是祝修远的亲姑姑。
一次宗门比试前,祝修远安排人偷偷地给一个宗门内颇有前途的弟子下药。这药发作缓慢,初时并无多少感觉,但台上比拼时使用内力便会加速药性发作,气血逆行,四肢麻木,头昏脑胀,激战之下即使不死也难免受伤!
可巧那次从不参加宗门比试,一直随师父祝昭华避居在苍溟山中的蓝月儿也参加了,因祝昭华说,她已有小成,但缺乏实战经验,便趁这次试试水!蓝月儿一路过关斩将,使的都是“苍澜剑法”,到得决赛之时,却用了师父自创的“昭华剑法”。
这套剑法波谲云诡,变化多端,祝昭华避居山中多年,只将它传给了唯一的弟子叶箐华,也就是现在的蓝月儿。苍澜剑宗上下见了这套剑法大为震撼,那被下药的弟子同他师父模拟推演应对之法,不料药性提前发作,他师父发现不对,及时封住他周身穴道,又送医救治。细查之下,种种证据直指祝修远。
残害同门,按照宗规,轻则杖责,重则废去武功,逐出师门!祝修远此行,虽未酿成大祸,又有宗主父亲撑腰,处罚不至于太重,但此事一旦传开,以后在宗门内便声名扫地,连带着身为宗主的祝长丰都直不起腰杆,若他还想继承宗主之位,更是痴人说梦!
祝长丰想摆平此事,将此事的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内,然而那弟子的师父也是和他同辈的师兄弟之一,根本不买他账,祝长丰无奈,便上山请祝昭华出面劝解!
祝昭华虽久不过问宗门事务,但在一众师兄弟中却颇有威信!宗门内的老人们都知道,前任老宗主原本属意祝昭华接任这宗主之位,她虽为女子,但功夫品行样样拔尖,实在是接任宗主之位的最好人选。但祝昭华本人志不在此,况且她那时已有了心意相通之人,将来势必是要嫁出去的,宗门内又有一些反对女子上位的声音,此事便作罢了!反而是祝长丰有心那个位置,祝昭华便一心扶持弟弟,助他成为新一任宗主!
在弟弟做了宗主后又协助他处理宗门事务,将宗门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谁料想祝长丰站稳脚跟后,反而对她多有忌惮!又遭心上人背叛另娶他人,心灰意冷之下,便一人一马,仗剑走天涯!归来之时,已是两鬓霜华!
她孤身住在苍澜剑宗后的苍溟山竹屋中,远离宗门是是非非,钻研剑术,虽仍同过去的旧识来往,却极少下山。直到收了弟子,孤寂的人生才有了些许慰籍!
祝长丰要祝昭华出面为儿子说情,她自然不会答应!莫说弟弟的几个儿女同她并不亲近,便是亲近,做了此等错事也该受到惩罚!
祝长丰被姐姐严词拒绝,只得另想他法!也不知道他私下如何运作,最后那弟子同他师父竟答应按下此事,只将祝修远打了五十杖出气了事!普通人或许挨不过这五十杖,但祝修远自幼习武,也习得些炼体功夫,表面看着吓人,倒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按常理说,祝修远这样心思恶毒的人应当恨上祝昭华,毕竟是亲姑姑,却不肯施以援手,但他却一反常态,伤好后日日上山,大献殷勤,“姑姑”长,“姑姑”短地叫着,祝昭华被扰了清净,厌烦不已,冷冷道:“你若是看上了我的“昭华剑法”,劝你不要白费力气,我是不会教你的!”
祝修远委屈道:“为什么?我是您亲侄子啊!我小时候您是最疼我的!那时候您还常常给我做好吃的呢!”
“不错!那时候长丰只有你一个孩子,我也疼你!不过我后来离开宗门,在外漂泊十几载,再回来时,你见了我并无半分亲情,即使逢年过节也未见你来过我这里一次!现在见有利可图,又来我面前晃悠!你当我是泥捏的菩萨,需要时才来拜上一拜,我就会实现你心中所想吗?”
祝修远申辩道:“姑姑!您怎么会这样想呢!我可是您带大的孩子,我是什么样您还不了解吗?您离开这么多年,我同父亲心中一直牵挂您,担心您的安危,后来见您平安归来,不知道有多高兴!只是父亲说您对他有误解,必是不喜看到我们的,所以我才没有来,还有就是怕打扰到您的清净!”
祝昭华冷笑道:“那现在怎么不怕打扰了?”
祝修远迟疑了一下道:“因父亲前些日子来过,回去说姑姑您一个人看着真是太孤单了,让我多来陪陪您!”
“哦?确定不是为了学我的“昭华剑法?”
祝修远忙道:“姑姑您若是能教我当然是最好的!毕竟是姑姑您呕心沥血琢磨出来的,若是不能传承下去,也太可惜了!”
祝昭华看一眼抱臂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徒弟,亭亭玉立的女孩子绽放出如花般的笑颜,颊边还有一对梨涡,仍同小时候一般可爱,她嗔徒弟一眼,继而冷笑道:“这么说你还是为我着想啰!但我已有传人,不劳你父子二人费心了!快回去吧!以后也别再来了!”
祝修远叫道:“她一个丫头片子如何能传承姑姑您的衣钵,我好歹是您的至亲血脉,姑姑为何不向着自家人,反而将这么珍贵难得的剑法传给外人……”
“住口!”祝昭华斥道,“你看不起女子,我也是女子,我的剑法你为何又要学了?”
祝修远待要再说,叶箐华拦在他的面前,再不复刚才的笑颜,冷冷道:“我师父要休息了,你请回吧!”
祝修远恶毒地瞪了她一眼,但碍于祝昭华在,终是不敢放肆!
但一旦被恶狼盯上,未达目的又怎会轻易放手!在她师父去世后,祝修远为了让她交出剑谱,伙同同胞妹妹残害她致死,既然重活一次,这仇必是要报的!只是仍需从长计议!
虽不知祝修远是如何成功登上这宗主之位的,但其中必也少不了祝长丰的协助!只看这精致美丽的过了份的留芳园,便知他把这苍澜剑宗当成他的私产了,也不知师父若是知道自己死后,唯一的亲传弟子会惨遭毒手,会不会后悔当初扶持自己弟弟上位?
三个女孩子沿着鹅卵石铺设的小路走到水榭旁,看那池中各色莲花恣意盛放,旁边的假山也不知做了什么机关,牵引着一道流水“叮叮咚咚”滴落池中,几尾红色的小鱼不知疲倦地游来游去!
园子的另一侧有一道月亮门,一个身材肥胖的妇人带着两个仆妇走进来,还有两个孩子绕着她们追逐笑闹着,一行人沿着爬满蔷薇花的回廊往深处去了!
“那是宗主夫人刘佩芳!”陆小妹介绍道。
蓝月儿和萱儿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宗主夫人,蓝月儿有些讶异,她原以为能让祝修远专门建个园子讨她欢心,必是位娇滴滴的江南美人呢!
萱儿却已直言道:“你们宗主夫人怎么这么胖?”
陆小妹轻“哼”一声道:“原来倒也没这么胖,一连生了四个,一胎比一胎胖,就成这样了!”
她语带不屑之意,蓝月儿对她不甚了解,不明白这不屑从何而来,但推测也许是祝修远夫妻在宗门内不太得人心所致!
以祝修远无利不起早的性子,既不是为色所迷,那必定是这位夫人家世不俗了!
果然便听陆小妹道:“你莫瞧她胖,她可是徽州聚义堂堂主的独生女!”
聚义堂堂主刘大有以一手刚猛凌厉的刘家枪法闻名江湖,也不知祝修远如何入了他的眼,竟将独生女嫁给他!
这地方也不方便多说什么,陆小妹心情郁郁,蓝月儿也是满腹心事,只有萱儿天真烂漫,令人羡慕!
暮色渐沉,这园子也逛得差不多了,陆小妹带着她们俩抄近路返回陆家,一只大黄狗见了生人隔着院门冲她们狂吠!若不是院门关着,竟有要扑上来的架势!
屋里走出一个中年男子,见到陆小妹,他大声呵斥住那大黄狗,又同陆小妹打招呼!
萱儿是个自来熟,她道:“大叔,你家狗好凶啊!”
那人笑道:“小姑娘,吓到了吧?你莫看大黄凶,它可聪明着呢!下回再看到你就不会再叫了!”
蓝月儿却是认识这个人的!他是她哥哥叶明德的发小方小武,小时候他们出去玩,她常常跟在后面做小尾巴,哥哥,哥哥的叫!十几年过去,方小武早不复当年的青春年少,多了几分沉稳和岁月留痕,自己哥哥叶明德应也是如此吧!
想到哥哥,她心里一阵刺痛,有种想回家去看看的冲动!就从这里往左走,再往右转,门口有棵大榆树的那家就是!可是她没法特意的去看他们,没有理由,也怕见到家人隐藏不了自己的情绪,回陆家的路也不经过家门口,虽然已经很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