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团同人]洁癖——终身误续篇》pool

33、32.渔父

　　唐基为调查团安排的住处在距离虞师师部十分钟车程，靠山而建的一幢风景如画的庭院。那是在连年的战乱中，禅达仅有的几座保存相对完整的古宅之一。
　　吃过午餐，设在虞师的调查团办公室开始运作，军部官员和文职秘书整理各种报告材料，做前期准备。何云麾和陈主任在唐基虞啸卿一行的陪同下去野战医院看望了赵专员，又顺道在渡口视察过江关卡和怒江桥的建设状况。
　　怒江边渡口人流依然繁杂忙碌，虞师士兵严格盘查着流民身份，在发生日本流寇偷袭事件之后，还增加了用中文报自己姓名和家乡地址一项通关检查，虽然不时也有抢船位或证明文件不足引起的小范围争执，但整体算得上秩序井然，显然在所有看得见的环节上，唐副师都做到了事无巨细滴水不漏。
　　随行的两个英国记者一路拍着照，两人在调查团中处于一种尴尬位置，他们被获准跟随调查团记录报道，但由于是这两人引发的舆论风波，所以他们在虞师显然不受欢迎，处于无人招呼，无人理睬的自由状态，倒是天生亲切的米奇和他们叽里呱啦一路闲聊。
　　此时一行人漫行在怒江边，米奇一路小跑到队首，笑容烂漫，“何部长，瞧这怒江天险壮阔汹涌，我已经和那两个英国朋友说好了，给咱们来拍几张合照留念！我来付菲林费用。”
　　“哈，这提议好！”何云麾对看到的情况相当满意，兴致高昂地一把拽住虞啸卿的手腕，拉近身边，“来来，先给我和小虞照一张。”
　　米奇避开黑着脸的虞啸卿扫过来的冰箭眼光，绕开垮下脸怔在当地的龙文章，四下张罗招呼着，成功地把视察变成了观光旅游。
　　视察旅游拍照之后是唐副师安排的调查团洗尘泡温泉，这是晚餐前舒经活络的最好放松。唐基笑着介绍滇边三宝，一众人走向停在路边的车队，虞啸卿以脚伤未愈拒绝再作陪。
　　“撒赖可不行，小虞。我们快十年不见了吧，早就听闻温泉是滇西一宝，我还等着你尽尽师生之情，为我搓搓背哪。”何云麾笑着挽住他肩头，挥杖一指，揶揄道，“我们这些老家伙都不害臊，你羞什么？”
　　虞啸卿沉默一秒，终于挥开了他的手臂，退开一步，盯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珠，一字字道，“老师，西岸的温泉比东岸更好！我羞的是日本人的炮火把它们变成烂泥塘，南天门的尸首让它们失去温度！老师——您是半壁中国没有海岸线的海防部长，我是找不到战场的前线师座，在这里自欺……”
　　“啪！”何云麾一巴掌又快又狠地落在他的脸上，也把所有人打得僵滞住。龙文章终于看到了“闪电五指山”的开山鼻祖。
　　手杖在地上重重划过，何云麾指着脚边的线痕，“小虞，这条线——你要么跨过来，走到我身边，要么就这样站在我的对面……我今年六十二了，不会再等待任何人。”
　　对峙着的眼光擦出火花，露出狰角的老蛟龙下了最后通牒，虞啸卿吞下弥漫舌尖的铁腥味，没有动步。
　　“咔嚓”一声，英国记者的快门声惊醒了一瞬呆怔住的众人。何云麾精光眼眸一扫，楚柏已经走过去，将两个英国记者不客气地挡出人群。
　　一双鞋带松垮的脚从虞啸卿身边跨过界线，顺道也拉着虞啸卿向前走了一步，“让我来吧，何部长——”龙文章凑过去，笑容灿烂眼光诚挚，“今日聆听部长一席训示，真是如行万里路，胜读十年书，令卑职茅塞顿开，醍醐灌顶……”
　　他还要卜啦卜啦地吹捧下去，虞啸卿抓着他的衣领推开他，脸上因气急而稍稍发红，“你他妈的要干什么——不许去！”
　　“干什么？泡温泉啊，多难得的美差！属下去帮师座尽学生之责，为老师搓搓背，听老师的淳淳教诲……”龙文章向他咧嘴一笑，又回头对何云麾谄媚，“何部长，您老文韬武略，胸中有沟壑锦绣，小龙真是做梦都想陪伴在部长身边，向部长讨教学习！”
　　何云麾脸上的青黑已经很快隐去，甚至那一巴掌也仿佛和他无关，他笑着揪过了龙文章，“行啊，你也给我讲讲风水，讲讲招魂术，我听陈主任说起你可有趣得紧……”他的手杖敲在虞啸卿被龙文章带得踩过线的伤腿上，“既然过来了，就走吧，小虞。”
　　他拉着龙文章上了他的车，唐基在怔在原地的虞啸卿背上重重敲了两下，和陈主任一起上车去了。米奇蹭到虞啸卿身边，挽住他肩头，笑道，“虞兄，坐我的车吧。”

　　精简了的车队开上曲折山路，然后步行上山。几个水汽氤氲的碧绿温泉池出现在眼前。只相隔短短的十数里距离，幽静丛林和喧闹的渡口仿佛隔了一整个世界。
　　唐基早已安排士兵设了警戒线，水池边摆放着当地的特产米酒和点心。何云麾拉了龙文章和他的随行特护走向一个水池，米奇也拉着虞啸卿跟过去。唐基陈主任去了十来米之外相邻的水池。
　　虞啸卿冰刀般戳在一棵树下，眼光盯着水池边说笑着脱军装的几个人。当然，大部分注意力给了光溜溜叉手请何云麾先下水的龙文章。
　　楚柏领队担任护卫，踩着枯叶走向他，沉沉笑道，“虞兄，老师这些年过得不好，他对你一直尽心维护，你就顺顺他老人家吧。”
　　“你知道的，是不是？你为虎作伥这么多年——你很清楚他是什么人！”虞啸卿冷冷横了他一眼。
　　楚柏抽抽嘴角，冷冰冰笑道，“我不管他对别人怎样，他是打心眼喜欢你——我从未见一个背叛过他的人活过三天。”暖暖的日落光晕被他磨肉般的嗓音浸上森寒，虞啸卿眸子里弥漫冷雾，沉默片刻，向水池走了过去。
　　浸泡在蒸腾碧水中的米奇挽着龙文章肩头，正满脸灿烂地向何云麾请教北伐故事。何云麾的军医在帮老爷子按摩放松，那是保养有素的精健身体，没有岁月造成的松弛皮肉，连正当青壮的米奇和龙文章也忍不住赞叹艳羡。
　　虞啸卿一屁股在池子边的一块岩石上坐下，严肃盯着水中姿态各异的四人，一脸享受的几人显然都是身经百战的铁脸皮，对他的观赏不以为意，米奇还故意和龙文章比比胸肌，扳扳腕子，逗得老爷子一阵开怀大笑。
　　虞啸卿开始脱军靴，脱袜子，解开绑住脚踝的绷带，挽起裤腿。水池中几个人看着他一板一眼的动作，米奇终于忍不住笑道，“干啥呢，虞兄，要下水至少把衣服脱了吧……”
　　“脚肿了，泡脚。”虞啸卿淡淡道。
　　龙文章游了过来，虞啸卿脚踝伤口的血痂已经基本平复，但也许因为今天走动太多，青瘀的脚踝又明显发肿，龙文章看见他小腿上还有两道明显的新伤青痕，那只可能来自何云麾的手杖。
　　“我来帮师座揉揉吧。”龙文章笑着，毫不避忌地将他的腿抱进怀里帮他按摩着瘀血。
　　“哈，我这有专家——小龙过来帮我搓背，小曲过去帮虞师座按摩。”何云麾吩咐，小曲正是他随行的特护军医。
　　龙文章笑着把虞啸卿的伤腿交到那个三十来岁，脸孔圆润的军医手里，虞啸卿皱起眉，缩开脚，“不用了！”带着职业笑容的军医游蛇般的手掌却捉住了他的脚踝，手指顶在他脚底的穴道上，他控制不住地猛颤了一下。
　　“小虞，小曲是穴道按摩世家，没多少人能享受他的服务，你别乱动，穴道按歪了可是要人命的……”何云麾笑道。
　　“我也——”正举手想蹭个按摩服务的米奇听到后面半句赶紧收了声，笑着拍拍胸口，把水池边的米酒端到老爷子面前。
　　枝隙投下的光斑在水面荡漾，激痛的热流从脚底一阵阵窜上大脑，在搅昏人神智的疼痛中，却又有一股奇异的舒适溢满四肢……虞啸卿原本集中注意力，想把一脸开心地帮老爷子搓揉着肩背的龙文章脸上瞪出点血色来，但在暖暖泉水和军医娴熟手法的推拿按摩下，不一刻便脑袋晕晕，有点走神。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晃荡光影中，耳畔响起千年渔父的击舷而歌。光斑在眼前扩大，脸颊仿佛刺上热辣辣阳光，一个少年清洌洌的嗓音贴着耳膜决决响起——我不同意，老师。

　　2010-03-05／23:56
　　池塘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