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团同人]洁癖——终身误续篇》pool

23、23.灿

　　龙文章记得自己和米奇的第一次见面，那个闪耀着阳光仿佛从另一个世界蹦出来的“救世主”，和满身尸臭污秽肮脏得只剩一点余烬气息的自己。
　　米奇敏锐捕捉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疑虑和伤痛，瞅着桌子上的茶迹，啧啧叹气，“可惜了了！”又抬眸嘻嘻笑道，“对了……南天门上可不是我第一次见到龙团座您。”
　　“唔？！”龙文章怔住，他可以肯定在南天门之前绝对没见过眼前这男人。
　　米奇没有回答他的疑问，掏出了那张把他“勾搭”到茶馆的老照片，笑道，“十一年前——中国青年军官留美短训团在自由女神像前的合影！我是东道主兼导游。”他指住了六七个年青人的合照上绝对是第一眼焦点的虞啸卿，“二十四岁的虞营长。”
　　龙文章接过了照片。照片中穿着花衬衣的米奇挤在最中间，一手搂着虞啸卿肩头，一手做了一个举火炬的姿势。和他意气风发的夸张快乐相比，虞啸卿和其余一溜儿穿着统一白衬衣的年轻人，举着右手比出的胜利“V”手势反而显得拘谨而滑稽。
　　笔直腰板儿，劲瘦身姿，比现在稍显丰腴的年轻脸颊，从未改变过的澈亮眼神。龙文章无法转睛地看着——虞啸卿在笑，和所有他这个年纪的年青人一样——没有阴霾血腥，纯澈如四月青空的璀璨笑容！
　　扑面而来的纯白灿烂，是龙文章生命中仿佛从未拥有过的青春质感。
　　“我疯狂地迷恋过他……我从未想过他这辈子能和他的国家他的屈原他的岳将军之外的人谈恋爱！”米奇突然悠悠叹气，不知真假地笑道，“早知道他能被一个男人俘获，当初我应该再加把劲儿把他追到手的！”
　　“啊唔？啥？”龙文章难得地脑袋迟钝了几秒，眼光终于从照片上投到米奇脸上。
　　“我说——我追求过你家师座，甚至想用阴谋把他留在美国。”米奇给龙文章的茶杯添上香茗，又抬眸津津有味凝着龙文章的深黑眼瞳，嘻嘻笑道，“十一年前，我用出生二十年的全部深情对你家师座说‘我喜欢你！’时，他连磕巴都没打一下便说‘我也喜欢你’——然后我就知道没戏了。”
　　龙文章沉下了脸，照片上青葱虞啸卿的灿烂时代他没份儿掺和，让他有点悻悻然。
　　“你知道我这次见到他时的感觉吗？——孱弱，冷漠，一堆灰烬——一个死去的虞啸卿。”米奇收敛了笑容，冷幽幽道，“三个月前，南天门总攻打响，我接到上面命令，让独立团上山清理善后。渡江前夕，你家虞师座突然驱车赶到了江边，他找到我，给我看了一张有针眼的破损照片——你的照片——他对我说，这个人，帮我找到他带回来，就算是四分五裂的尸体。”
　　龙文章打了个寒噤，无法动弹。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龙团长。”米奇凝视着龙文章，淡淡笑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就知道，你不止是他的部下，他的兄弟，还是他的爱人——你们的眼睛里，闪耀着绝对相同的东西，也许是藏不住的灵魂。”
　　米奇笑着点燃了一支香烟，斜了龙文章一眼，邪邪笑道，“上山的路上，我想过如果你没死就干掉你……把你的尸体带回去卖他个人情。”
　　龙文章无言。
　　“可是看到你们的第一眼，我很想把你们搂进怀里！我是个薄情的人，不会爱上任何人——这是我的十一个前女友和六个前男友分手时给我的评价。可是，那一刻，我爱你们！我甚至生平第一次在心底虔诚地感谢了上帝……你们活着！因为对岸等待着你们的那个人——你们活着，是对他最大的救赎！
　　“记得当我说出‘虞师座在对岸等着你们’时，你看我的那一眼吗？我无法想象你们是靠什么活下来的，但我肯定在你的坚持中有‘虞啸卿’这三个字，老实说，我被震住了！你知道那种完全熄灭的灰烬中突然‘嘭’地复燃火光的灿烂吗？太美了！哪怕只有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他会爱上你的原因……因为你他妈的，咳，”米奇因为不自禁冒出的脏话顿了一下，又灿灿笑道，“因为你他妈的，实在是太帅了！”
　　龙文章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哭是笑，只是喝下喉咙的茶香，变成了萦绕入骨的苦涩。
　　“我祖父是京城人，晚清洋务运动时移民美利坚的，他运气很好，居然炒地皮发了家，后来修庄园开酒厂，成了西部有名的华人富商。他带了一屋子的中国古籍书，在他的晚年变得多愁善感，思乡日切，于是我被他抓差天天背唐诗宋词诗经三字经……我小时候其实非常讨厌中国的传统文化，到后来考军校也是因为毕业后还有5年的服役期，我可以有最正当的理由不回家……在我的脑袋里，中国三千年的传统文明就是祖父那张皱巴巴的严肃老脸……直到虞啸卿从天而降。”
　　米奇轻笑一声，眸子里洒落出一种温润的思忆，他已经不在乎龙文章的感受，自顾自说了下去。
　　“那家伙仿佛来自易水河畔的豪侠，汨罗江上的高士，硬凛凛的风骨，日月般的气度！我对他魔障般着迷，几乎整天围着他转——他总是随身携带着中国地图，他告诉我他家乡的位置，他告诉我丢失的东北三省和热河有多辽阔，他吟诵屈原的浩歌，告诉我中国军人对时代的亏欠……他学习刻苦，不分时日，脑袋单纯得要命，成绩却好得离谱。”米奇叹息着苦笑，“他们是一群异类，聪明，认真，古板，偏执，却狂热得要把人烧掉！——他们勇敢得敢把一个民族的命运放在肩上！来自彼岸的我的同龄人，第一次让我对遥远祖国产生强烈向往，在他们登船离港的一刻，我便下定决心要回国，和他们并肩战斗！”
　　米奇指住了照片上的年轻人们，“他们是赴美集训的第一批成员，后来的两年，每年春秋都有中国军人来深造……这里的七个人，只有我和虞啸卿还活着。两个死于淞沪会战，一个死于其后的南京保卫战，两个在徐州会战殉国。——抗战的前两年，我们便丢失了最灿烂的一把棋子！”
　　龙文章轻吐出一口气，当初庭审上虞啸卿淡漠得没人味的话又回荡耳畔，“我也见过很多死人——和我同命的人，只不过我还活着。”——那不是无知或冷酷，那是坚守的决绝。
　　米奇垂下眸子，突然悠悠吟诵起来，“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撰余辔兮高驰翔，杳冥冥兮以东行……”
　　龙文章在那灿烂诗句中把目光投向了窗外灰沉沉的天空。他知道最后那个如日神般灿烂的纯白少年，也终于沉落在一座尸骨累就的高山之上。

　　2009-12-19／0:28
　　池塘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