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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恩怨 ...


  •   在这样的太平江湖,百年前一位高人设立问武院,将各门各派的精英请到院中任夫子,分门授课,一举打破了各门各派自立门户互不交好的江湖格局。自那以后,江湖中的纷争大大减少,偶尔有一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奸险之徒,问武院之上的阅微阁总能在第一时间找齐证据,废其武功,囚禁一生。
      百年来,没有一个枭雄可以真正兴风作浪。人们甚至认为那位高人已经位列仙班,一双天眼,注视着江湖的一切,不放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举。
      可是偏偏,近五年来,出了个尽堂。
      尽堂!
      一个名动江湖的杀手组织!
      他们的剑法,没有名字,没有招数,只有目的——
      那就是,杀人!
      他们的剑,没有是非忠奸,没有好恶得失,只要主人接了任务,就一定会去完成。
      被尽堂追杀的人,从来没有一个逃得过。除非雇主临时改变主意,并愿意付出双倍佣金,他们才会停下手中的剑。
      数月前,莫行南的好友楚疏言无意中得罪了某人,引来尽堂追杀,在安郡的月老祠,莫行南以一敌六,拼着一身是伤,硬是把好友从尽堂剑下救了下来。
      今天,幽灵般的六条人影一出现,阳光似乎都阴沉了几分,趟子手们纷纷护住镖车。郑姓镖师颤声道:“这、这是振威镖局押的镖,你们、你们……”他待要说几句场面话,却给为首那个黑衣人看了一眼,握剑的力气似乎都要消失了。
      那一眼冷若寒冰,似乎要把人的血脉都冻起来。
      望向莫行南时,这人发出一阵刺耳笑声:“莫少侠的神勇天下皆知,我是个生意人,虽然偶尔打打架,却还不是莫少侠的对手——我们来谈笔生意如何?”
      莫行南冷冷一哼:“尽堂最近穷到没饭吃了吗?连这样一趟镖也要劫?”
      “哈哈哈……”黑衣人极刺耳地笑了,“你当我想要的,是这样一趟镖吗?”
      莫行南皱眉:“那你要什么?!”
      “听说莫兄前些日子找到了绿离披呵,小弟不才,对这等奇花异草一向十分有兴趣,想借回去赏玩两日,如何?”
      居然是冲绿离披来的!
      好快的消息!
      阿南被黑衣人扣住经脉,无人动弹,软软地靠在那人肩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莫行南,眼中充满了惊恐与企求。
      他看到她的唇形轻张,在说:“救我……救救我……”
      这样兵不刃血地把东西交出去,是莫行南最大的耻辱。可是为了自己而使身边的人送命,也是莫行南最不愿为之的事情。
      汗滴缓缓从莫行南头上,滴下,内心似有无限挣扎,半晌,他问:“我把绿离披给你,你马上放了她。”
      黑衣人点头。
      莫行南收刀回鞘,从怀里掏出那株奇异的仙草。
      虽然离土多日,依然颜色如初,半点也没有干萎的迹象。
      黑衣人示意身边一名手下去拿,莫行南道:“先放了她。”
      黑衣人道:“你把东西交给他,我就放人。”
      莫行南道:“你先放人,我再交东西。”
      两人僵持。
      半晌,黑衣人哑然一笑:“也罢,你这位美女内力弱得可怜,我也不必这样防着她。她走三步之后,你也把绿离披扔到三步处,公平吧?”
      两边之间的距离,约有二十几步。同样三步的距离,看似公平,若把阿南与那名杀手的内力计算进去,却明显吃亏。
      可是莫行南偏偏不懂得做生意,道:“好。”
      黑衣人眼口闪过一丝得意,松开了阿南的脉门。
      似乎因为方才的惊吓,有些步伐不稳,阿南走得弱不禁风,身子都有些轻颤。
      一步……
      莫行南上前三步。
      两步……
      莫行南将绿离披放在地上。
      三步……
      莫行南已经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一名黑衣人领命而出,身形快如飞鸟,扑向绿离披!
      然而飞鸟再快,也快不过清风。
      他只觉得颊边有一阵幽冷的风吹过,本来就在眼在的绿离披却不见了踪影!
      而那个本来连走路都显然吃力的女孩子,居然已经笑吟吟地站在了莫行南身旁,手里拿着一株墨绿花草,可不就是绿离披?
      饶是诡计多端的杀手,也被这鬼魅般的轻功骇住了。
      “哈哈哈……”黑衣首领再一次长笑,声音难听之极,“没想到莫行南也会使诈!没想到世上有如此高明的轻功!好,好,好……只是,莫兄可有想过,这位姑娘轻功虽高,却全然不喑武功,逃命或许一流,要凭你们七个人敌住我们,却远远不够。”
      “你说得一点也不错。”答话的却是阿南,她嫣然一笑,“你的武功已经差不多有莫行南一样高了,另外五个也都很厉害,我们的确打不过你们。可是我偏偏会这逃命的轻功,打不过,我一跑就跑开了,再忍不住,我就把这株草吃下去,到时候,就算你们找得到我,也是白忙活一场。”
      她虽然语笑嫣然,可是每说一句,黑衣人的眼睛就更冷一分,到了最后,他沉沉的目光盯着她:“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我叫阿南!”她脆生生地说,还附送一个明艳的笑容,“要记住哦。”
      黑衣人冷冷一哼,不再说话,身子已如飞鸟掠起,转眼不见踪迹。另外五个黑衣人,亦跟着消失在这片林子里。
      阳光依旧透过树梢洒下来,鸟儿重新开始鸣叫,那冰冷的杀气撤去,一切似乎又恢复了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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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怎么抓住了你?”
      晚上,莫行南问。
      “我骑在马上,一个人挂在树上,忽然向我伸出手。”阿南答得有些许无奈,“他的招式很怪异,我不知道他要攻击哪里,没躲过去。”
      她虽然轻功绝顶,却从来没有练过其它的武功招术。
      “哎……”她拉了拉他的袖子,“如果他们真的拿我换走了绿离披,你会不会后悔?”
      莫行南没反应,似是陷入深思。
      她拿手在他面前晃两晃:“喂!”
      “啊,啊。”他状如从梦中惊醒,“什么事?”
      “你在想什么?”阿南忍不住埋怨,“跟你说话没听见?”
      “在想我今天的眼睛是不是有问题。”莫地南苦笑,“觉得你长得像李轻衣不算,看到那黑衣人远去的背影,居然觉得他很像我一个朋友。”
      提到李轻衣,阿南忽然板起了脸,一声不吭地回到屋子里去,吃晚饭的时候才下来。
      而莫行南还在琢磨:“你说尽堂的人怎么会知道我弄到了绿离披?”
      阿南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你那天在襄城献宝似地掏出来给大家看,人多嘴杂,难保不会有人说出去。”
      “啊,是了,一定是那次。唉,一时喝得高兴就拿出去了……”他有点懊恼地拍拍头,“江湖就这点不好,有点好东西就大家都来抢。唉,好在已经快到苏州了,我们把绿离披给李夫人吃下去,万事总算大吉。”
      阿南冷冷地哼了一声:“正好你也可以去见李轻衣,不错不错。”
      “喂,我是不想把这个麻烦放在身上好不好?”
      “那就放我身上好了。”她冷冷地说,“还有,再说一次,我不叫‘喂’,我的名字,叫做阿南。”
      莫行南好气又好笑,抓抓头:“可是这好像在叫我自己。”
      “你明明叫莫行南,怎么会是叫你自己?”说到这一句,她自己先笑了,“这样的话,我们好像说过一次了。”
      她这样发自内心的微笑,双眸总有淡淡星光。莫行南不无感慨地道:“小姑娘就是要这样笑啊,多好看!”
      她轻轻地哼了一声,不知是表示反对还是默认。
      “呃,阿、阿南。”他看着她,虽然叫这个名字无比怪异,目光却十分认真,“你不介意我先送绿离披再找你家吧?”
      “不介意。”心情好的时候,脾气也出奇的好,“反正苏州也在江浙,我们可以一个一个地方去找。”
      “那就好。”莫行南松了老大一口气。
      顿了顿,她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李轻衣长得好不好看?”
      “嗯,好看。”
      “我呢?”
      “也好看。”
      “那我们两个,谁更好看?”
      “这个……”莫行南大感棘手,“这怎么好说?反正到了苏州你也能看到她,到时就知道了。”
      “她的头发是不是很长?”
      “嗯……女人的头发都比较长吧。”
      “可是我的却不长。”
      “你还是小姑娘嘛,慢慢就长长了。”
      “谁说我是小姑娘?我十七岁了!”她向来翻脸如翻书,上一刻的温柔全变作怒气,“你那个李轻衣,也不过比我大两岁而已!怎么她就是女人,我就是小姑娘?”
      “呃呃呃……”此时此刻,莫行南深刻体会到郑镖师的那句话了:切莫在一个女人面前,提起另一个女人。不管这个女人是小姑娘还是大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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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事实证明,小姑娘发起脾气来,似乎比女人还要可怕一点。
      莫行南早上吃来喝粥,只觉同桌的镖师个个目光诡异,脸上更是一付拼命忍笑的表情。莫行南兴致颇佳,问:“怎么怎么?有什么好笑的事吗?难道江湖又出了什么新鲜事?”
      “呃,呃……没有,没有。”
      “哦。”莫行南不无扫兴地埋头喝粥。
      在另一张桌子上的阿南照例只喝了几口米汤就算是吃完了早饭,正慢条斯理地喝茶,这时悠悠地道:“时候不早了呵,我们是不是该早点上路了?”
      一众镖师连忙从桌子上撤离,飞快地奔向后院拉镖车,身影很快消失在莫行南的视线里,几声明显憋了许久的笑声却从后院传来。
      他们消失的速度令莫行南大感惊奇:“你指点他们轻功了?”
      “没有啊。”
      “那他们怎么跑这么快?”
      “这个嘛,我可不太清楚。”她说完,忽然问,“莫行南,你早上会不会洗脸?”
      “当然洗。怎么?我有眼屎?”
      “会不会照镜子?”
      “照镜子干嘛?我又不是女人。”
      她笑了:“我想,以后你还是照照镜子再出门吧。”
      莫行南不耐烦了:“喂,到底怎么了?”
      她的笑容登时凝住,冷冷地望向他:“你叫我什么?”
      莫行南咳嗽一声,强行把那口冲到脑门的憋屈气吞回去:“阿南。”
      她这才满意,掏出一枚菱花小镜,递给他。
      那镜子实在太小,放到面前只照得出一只眼睛,莫行南左照右照,照不出名堂,把镜子丢还给她,好奇心已经折腾殆尽:“什么东西,算了算了,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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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路上,郑镖师悄悄地问:“莫少侠,你是不是又得罪阿南姑娘了?”
      “好像没有吧?除了昨天那趟事——那也不算得罪吧?怎么?她跟你说我得罪她了?”一想不可能,阿南只跟他一个人说话,对别的人都爱理不理——对敌人除外,他忽然发现她昨天对那帮尽堂杀手笑得真欢。
      “那阿南姑娘为什么……为什么……呵呵……啊咳咳,那个,为什么会剪掉你的头呢?”
      “什么?!”
      莫行南往头上一摸,哇呀呀,他那一头有型之极的头发,忽然只有齐肩长,而且被剪得差参不齐,好像被狗啃过。
      “阿、南!”他悲愤地唤这个名字。
      “呃呃,我是猜测,猜测啦。”郑镖师连忙撇清关系,“早上我们都在笑,只有阿南姑娘不笑,可见——”
      “不用可见。一定是她。”
      只有她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剪掉别人的头发。
      那边厢,听到呼唤的阿南缓缓打马而来,问:“莫少侠有何吩咐?”
      郑镖师赶紧溜之大吉。
      莫行南悲凉而愤怒,“你为什么要剪我的头发?”
      她举目四顾:“哦。闲来无事,剪着玩玩。”
      莫行南简直要从马上跳起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懂不懂?!”
      “我不懂。”她淡淡地说,“我又没有父母教,哪里知道这些?”
      莫行南一下子被这句话堵回去。
      她总是知道什么样的话说出来最有效果。莫行南脾气虽然不太好,心地却很善良,一提到父母家园的事,都会让她三分。
      他让她,她也知道,语气缓和下来,道:“再说,我的头发不是也这么短吗?我一个女孩子都不怕头发短,你怕什么?”
      莫行南忿然,掏出酒葫芦一顿猛灌:“我要去求亲,你知不知道?这样子叫我怎么见人?”
      “我这样子不是一样见人吗?!”她的声音猛地尖锐起来,眼中也有了一片冷芒,“那个李轻衣若是因为你头发短就不要你,那这样的老婆不要也罢!”
      她说着,脸上就浮现了一片痛苦之色,再不说话,打马远去。
      她总是这样,一不开心就一个人飞驰而去,莫行南拍马追上去两步,忽然皱起眉,回身继续跟着镖队前行。
      郑镖师问:“莫少侠怎么不去追?不要再发生什么意外才好。”
      “要有事也是她自找的。”莫行南一肚子火气,“莫名其妙,我又没做什么,是她剪了我的头发,她却发起脾气来,我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话音一落,忽然有人道:“好,这是你说的!”
      居然是阿南的声音,原来她并没有走远。
      然而说完这句话,她竟扔下马匹,独自踏着树梢,走了。
      莫行南习惯性地追出去两步,猛然又止住马头,脸上的怒气重了一层,向众镖师吼道:“还不快点赶路,天黑前还要找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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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女人,几乎要把他的肚子气破了。
      无理取闹的是她,使性子的是她,发脾气的是她,当初骗他去引龙蟒的也是她!
      莫行南,堂堂男子汉,为着当初那句承诺,已经忍气吞声受了她诸多小性子,她还得寸进尺,无法无天!
      要是她回来,他一定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让她知道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重,竟然随随便便就跟莫大爷发脾气。
      你见莫大爷哄过哪个女人?!
      他胸中似有无数浪头翻腾,怎样都无法平息,一双筷子插进汤碗里,手腕不住轻颤。
      郑镖师看着这号称江湖第一少年高手的怒气,颠颠地道:“莫、莫少侠……”
      莫行南挟着怒气看了他一眼。
      他一个哆嗦,吞了口口气,唉,混口饭吃不容易啊。“碗……”
      莫行南对他的结结巴巴啰啰嗦嗦很不耐烦:“什么碗?”
      “碗……破了。”
      “碗好好的怎么会破!”心情不好,莫行南的口气也很糟糕,“你眼睛长到哪里去了!”
      “破的不是你的饭碗……”郑镖师无比心痛地盯着桌子中那碗陈皮老参鸡汤,“破的是汤碗……”
      “呃……”莫行南诧然地收回手,原来他心中愤怒,手上也不知不觉用力,汤碗居然给他用筷子戳出了两个洞,浓香的汤汁流了一桌。
      还是一个镖师机灵,把小二叫来骂他用破碗盛汤,命他再上一碗。
      莫行南却没有心情吃下去,打开葫芦,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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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到晚上,阿南也没有回来。
      整晚莫行南都睡得不安宁,每一阵风过,都以为是她回来找他了,起身却不见半个人影。
      难道她迷路了?本来是想来找他的,却找不到路?
      难道又遇上了尽堂的人?!
      难道,光阴教找上了她?!
      每一个设想都危机重重,莫行南惊出一身冷汗,再也睡不下去了,骑上马就往来路奔去。
      星光惨淡,月影重重,四下里茫茫一片,不见半个人影。
      他心中又焦又急,如有火烧,再往前走,碰到两个和尚。
      进问武院之前,莫行南曾在少林寺呆过一年,认得这两个和尚,一个是法字辈的小和尚,另一个,却是镜字辈的高僧,白须飘然,宝相庄严。
      镜字是如今少林寺中辈分最高的排行,见了他,莫行南哪怕再急,也不得不下马行个礼,问个安,镜轮禅师微微点头:“莫施主行色匆匆,难道也是找那位女子?”
      这话让莫行南一震:“禅师指的女子是……”
      镜轮禅师还没答话,身边的法见小和尚声音颤抖,道:“就是那个妖女,她不由分说,一出手便杀了我两名师弟,手法残忍无比。”
      莫行南只觉得一颗心猛地往下沉,好像再也起来,忍不住颤声问:“她、她长得什么模样?”
      “穿一身白衣裳,身形削瘦如鬼魅……”法见一面说,身子一面颤抖,“那妖女出手极快,一个照面便夺了法空师弟的戒刀,一刀杀死了他,又不由分说,杀死了法明师弟……”他说着,居然哭了起来,“那妖女好狠毒!”
      镜轮禅师沉声道:“自从那位神秘前辈一统江湖,设立阅微阁、问武院,天下一直太平。没想到继尽堂之后还出了这等妖女,我已派弟子赶去阅微阁呈报此事,希望江湖侠友拔刀锄魔。莫施主一向以除魔卫道于已任,年纪轻轻,已是侠名远播,不妨同我一同找出妖女,以安天下。”
      法见道:“师祖,莫少侠是问武院的辛卯身刃状元,当然会跟我们一起。我们不用在这里耽搁时间了,那妖女就是往这个方向去的,她身法奇快,再不快点,不知还能不能追上。”
      莫行南嘴里发苦,心里发苦,整个人似乎都掉里了黄莲醋里,张了张嘴,也是又苦又涩。一直燃烧中胸中的火焰,有一半忽然化作了冰块,在他的心里,一下火一样焦灼,一下冰一样寒冷。
      她竟然杀了人!竟然杀了人!
      还是少林寺的出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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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行南不知道自己怎样跟着镜轮禅师他们走的,一面走,一面听着法见与镜轮商量捉到她之后怎样处置。
      关入问武院的地牢?
      那里全是十恶不赦的罪人,而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杀死以告慰天下?
      不,她只有十七岁啊!还心心念念,想找到自己的父母。她在鱼蓝山上受了那么多苦,不能连片刻的天伦都没有享受到,就下黄泉!
      是的,不能!
      不能!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向镜轮告辞。
      两人好生诧异,法见更是不解:“莫少侠,你不是最好惩恶扬善吗?此事怎能袖手?”
      “不,不……实在是因为我答应了替人押镖……”莫行南自己当然也知道这个借口多么无力,但却不得不说下去,“我答应振威镖局在先,遇上此事在后……还望两位见谅,等这趟镖送到,我再来助两位一臂之力。”
      见他如此,镜轮也不好多说,只道:“信字乃道义之先,莫施主去吧。”
      莫行南如蒙大赦,飞快地打马离开。
      跑出一段路,他才勒住缰绳,深深喘息。
      他在干什么?
      不论怎么样,是她杀的人,杀人抵命,错只在她。
      他想干什么?想袒护她吗?
      他深深地闭上眼睛,心中的道义与对她的同情强烈挣扎起来,几乎要绞碎他的五脏六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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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客栈的时候,天已经大亮,郑镖师等已经在门口等他,他只觉得浑身乏力,吩咐上路,便骑着马跟着后面,不发一言。
      一路来,郑镖师同他颇为交好,忍不住问:“莫少侠你有事吗?脸色似乎不太好看。”
      “没事。”莫行南说。说完又垂下了头。
      莫行南从来不是一个惜言如金的人,现在这样,只怕真的有事。
      然而郑镖师也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只能道:“前方就是苏州城了,今日便能把货送到苏州分局,莫少侠,一路辛苦你了。”
      莫行南“嗯”了一声,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下午便进了苏州城,郑镖师等自去分局交货。莫行南不是在职镖师,虽然按说也该去一趟,但郑镖师见他心绪不宁,不敢劳烦,还殷勤地道:“城中有座升悦楼,是苏州最好的酒馆,莫少侠若有时间,不妨去那儿喝两口。”
      莫行南摸了摸酒葫芦,已经空了。而他,也真的需要好好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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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浙富庶,苏州更是风景秀丽,人物丰美,升悦楼雕栏画栋,华丽非常,薄暮时分,华灯初上,楼上隐隐有绮丽歌声传来。
      莫行南浓眉深锁,无心欣赏景致,在上升悦楼的时候却被小二拦住。
      那小二不住打揖:“对不住,对不住,今天本楼给人包下了,客官明天再来吧。”
      莫行南也不跟他计较,把酒葫芦和银子一起递给他:“我不上楼。打壶酒,要最好的。”
      “是,是是。”小二接着酒壶上去。不一会儿下,莫行南皱眉:“酒呢?”
      小二居然是空手的。
      “酒葫芦给一位公子爷扣下了。”小二说,“他说是您的朋友,请你到楼上坐坐。”
      楼上开阔却不失雅致,只坐了两桌人。
      一桌彩衣缤纷,珠翠盈目,是七八个美貌女子。
      另一桌,坐着一名华衣公子,还有一名少女。
      哪怕这里有千百位佳人,任谁进来,第一道目光,还是忍不住落到那位公子身上。
      只见他华衣轻渥,长发用珠冠束起,脸如玉,唇如朱,靠着椅背,微饧着眼,似醉非醉、似笑非笑地看着莫行南,浑身上下,流丽呈光。他举起酒杯,遥遥一敬:“没想到在这里见着你的酒葫芦。”
      莫行南默不做声地走过去,默不做声地坐下,目光却牢牢地盯在公子旁边的少女身上。
      她身形纤瘦,脸色苍白,两道娇煞眉目微微上扬,看也不看莫行南,自顾自地夹起一筷鱼肉,送进嘴里。
      公子浅浅道:“行南,安郡一别,许久不见,今日一晤,你却盯着我的美人看,不怕失礼吗?”
      “你的美人?”莫行南猛地一震,怎么到处都听到有关她的骇人听闻?
      “这位阿南姑娘,是我新收的姬妾。”公子望向她,眼角含笑,“连行南这样的豪侠人物都看得不目不转睛,我的阿南果然迷人。”
      他一口一个“我的阿南”,听得莫行南非常不舒服,问:“你什么时候遇上她的?怎么收了她?”
      不等他回答,莫行南又望向阿南,恨恨道:“那两个和尚,是不是你杀的?”
      阿南轻轻喝了一口汤,悠悠地擦了擦嘴,答:“是。”
      “是?!”莫行南暴怒,“你还说得如此轻巧!那两个出家人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杀他们?”
      她仍旧淡淡的:“因为我不高兴。”
      “你——”莫行南胸中气血翻腾,忍了忍,忍了又忍,方掉过头去,向那华衣公子道,“她昨夜杀了两个少林僧人,你知道吗?”
      “知道。”他居然也答得同样悠然。
      莫行南几乎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以为你是娑定城少主人,他们就会放过她吗?!”
      娑定城少主。
      这美貌的少年公子,居然是名满天下的兵器之城少城主,百里无忧。
      只见他微微一笑,倾国倾城,“你不说出去,谁知道她在我这里?我的姬妾,出门俱以轻纱蒙面,难道还有人想挑开她们的面纱一一查看吗?”
      莫行南语塞。
      江湖中有四大势力,不可轻忽。问武院声名最大。唐门数百年声威,更兼能人倍出,有些甚至连问武院的面子也不给。
      药王谷遗世独立,从不参入任何恩仇。
      还有就是娑定城。
      它亦少涉足江湖——如果少城主带着美貌姬妾四处游荡也算的话,另当别论——然而它的影子无处不在。
      城中神兵无数,是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兵器买卖地。更兼一直为大晏军队提供精良兵器,甚为当朝器重,在朝在野,都极有份量。
      少城主姬妾的面纱,的确没有人敢掀。
      可是……
      “你的父母呢?家呢?不要了吗?”莫行南看着那纤瘦的少女,眼睛里似乎要冒出火来,“不错,你找到了一个很好的靠山!做百里的姬妾,没有人找得到你!但是,你不要你的爹娘了吗?”
      百里无忧饶有兴趣地插进来:“爹娘?”
      阿南神色数变。在刹那之间,恐惧、贪恋、不舍、渴望种种情绪在她脸上闪过,最后却化为冷冷的嘲讽,她道:“你不是说不管我了吗?这些事用得着你操心吗?”
      “你——”
      莫行南的眼睛里似要滴出血来,满腔急怒、忧心、挣扎都在这一刻喷薄而出,他忽然长声大笑:“我有说管你吗?有说管你吗?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把你带到阅微阁,替那两个无辜僧人偿命!”
      他说着,左手就往前抓出。
      阿南似乎不敢置信:“你要抓我去送死?”那一刻的心痛与震惊,竟然让她忘了躲闪。
      莫行南的手眼看就要抓住她的肩膀,斜刺里插进来一把折扇,百里无忧悠然道:“行南,朋友妻不可欺,你难道不知道吗?”
      两人一交上手,升悦楼上空气陡变!百里无忧的佳人们个个花容失色。
      莫行南不知从哪里来的愤恨,竟然全力出手,好在两人武功不相伯仲,倒也不会造成伤亡,百里无忧一面招架,一面道:“行南!你疯了吗?真的连我都打?”
      莫行南不搭话,下手更快,百里无忧见他一轮轮重掌压过来,就差没拔出背月关刀,这样打下去也没完没了,他忽地将身体一折,口中一声痛呼,退到雕栏边上。
      莫行南一怔,自己似乎没有伤到他。
      百里无忧见他停手,才笑着整了整衣襟:“咱们多年老友,怎么一见面便要打个你死我活?人在江湖,本来就在刀口讨生活,今天你不杀我,明天我就杀你。那两个僧人,算他们倒霉好了。从此早登极乐,也是一件幸事。”
      “你做戏?”莫行南这才反应过来,蓦地有些悲愤,“很好,你们都很会做戏,实在是天生一对。”他仰首长啸一声,目中不知怎地,忽然有了泪意,他为这酸楚的情绪自嘲地一笑,道,“她一心想找的父母,大约就是江浙一带,你财大势大,应该更容易帮她找到。今天,就当我没上过升悦楼,你赶快带她回娑定城吧。”
      他说完,只身跃下酒楼,连从不离身的酒葫芦也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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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无忧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有片刻的怔忡,回过头来,向阿南道:“你也看见了,此地不可久留,跟我回城吧。”
      “是你叫我跟你走的,我并没有答应做你的姬妾。”阿南冷冷道,“既然不是你的人,为什么要跟你回去?”
      百里无忧微笑:“我是为你好。”
      “你让我上马车避开那两个和尚,我会记得。”
      百里无忧叹了口气:“我欲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也罢,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一道凄伤而又狠厉的光芒在她眼中一闪而过,她冷冷一笑,“他不是叫我去偿命吗?那我就去偿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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