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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昨夜微霜初渡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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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飒善念虽未受伤,却也是灰头土脸形容狼狈,甄蕴只怕甄府见了大惊小怪,便决定先到铺子整理得了,再回去不迟。一行人来到店里,正好遇上甄炽,甄蕴大概讲了,只略过萧灵曜一节不提,甄炽见众人无事,也不过寥寥嘱咐几句。他见了顾飒很是欢喜,听到投亲不遇,也是唏嘘,又问顾飒有何打算。顾飒少年漂泊,如今更是孑然一身,只想着先来凤京找甄家,至于日后却从未深想,总之勤力过活便是,甄炽听他说得实诚,心中忽想起一事,暂且按了不提,便收留顾飒先在店中帮忙。
甄炽所想之事,却是有关于文老太师。顾飒聪颖端正,甄炽一路看在眼中,暗暗赞许,无奈长于乡野不识教化,倒是可惜了他的天资,若能蒙名师教导,假以时日必是另一番局面,而文老太师正是了无生趣,若有年轻人向他求教,或能令他寻回昔日斗志,巧在眼下一个是无亲无故,一个是形影相吊,如有缘认了父子凑做一家,小的有人教导,老的有人孝敬,和乐融融,岂不是两全其美?甄炽这般想着,也不敢擅作主张,过几日带了顾飒上门,自己先与老师说了顾飒情形,便道,“学生想着,老师素来爱才,便请老师看看这孩子,若真是可造之才,老师中意便收做弟子,若是不合,他也机灵勤快,留着做个书童也好。” 既是甄炽推许,文老定要见的,便将顾飒唤进来,打眼却是一怔,只觉似曾相识,想了却又模糊,不由感叹衰病消磨,他见顾飒知礼,也很是高兴,问顾飒读过什么,又问可想跟了自己学习,顾飒早听甄炽讲过老太师德才盖世,听了大喜,倒头便跪,连磕了三个响头,改口只叫“老师”,文老见他如此,却是老怀大慰,不住微笑,甄炽玉成此事,也是高兴,笑道,“老师有所不知,他可是厨艺了得,” 看了顾飒道,“还不快去做几道拜师菜,让老师也尝尝你的手艺。”顾飒应得响亮,麻利爬起,兴冲冲地出去了。二人见状相顾而笑,文老便道,“说来也怪,虽是初见这孩子,却觉得十分亲近,”“这便是缘法使然了,” 甄炽也叹,“世间之事玄妙得很,焉知这孩子将来和您不会有父子之缘呢?” 这话却正说到老太师心里,便微笑颔首不语。
两人又说起甄蕴,老太师便问许了人家没,甄炽正有拜托之意,在老师面前也不遮掩,“学生虽寄身海外,却不敢忘祖,只想在龙鳞为她寻个好归宿。家世自不必显赫,也无须貌如潘安富比陶朱,只求品端学粹,不怕老师见笑,我夫妇只一掌珠,便就王公贵族来求,也舍不得将她交与浅薄之人。再者家中偌大生意,也得有些见识眼界,方能帮她一同料理。蕴蕴这孩子,又最是重情重义,夫婿必得对她一心一意,断不可朝秦暮楚,否则却是难谐。学生离家多年,鲜识龙鳞子弟,老师知交天下,今日便腆颜求了您帮着相看,若能早得佳婿,也了却心头一桩大事。” 文老与甄炽亲厚,只将甄蕴当作自家孩子一般,也知甄炽教养的女儿,品貌才学必是出众,当下满口应承,恨不得即时便要拟了书信发与一众老友,想起又问,“蕴蕴也十四了吧?聪明必是像你的。” 父女俩上次来龙鳞,他正好在外访友,却是从未见过甄蕴,甄炽听了忙回道,“是三月里的生日,哪说得上聪明,倒是十分淘气,学生一直想带她来拜见,又怕老师病中不堪烦扰,今见您康健许多,既是如此,明日便带了她来,也好请老师约束教导。” 果然第二日便早早带着女儿来了文府。文老太师见甄蕴瑰姿艳逸,不禁心中喝彩,又与她谈些诗书,见她对答如流,更是暗暗赞赏,却也惋惜她生来异瞳,只恐多难见容于龙鳞朱门,也不知哪家独具慧眼,方有福气得了去。闲谈中,甄炽提起老师旧年的一篇文字,文老便叹道,“此前我有意将昔年手稿一一整理,编纂付梓以留世人,奈何老眼昏花手抖笔颤,竟是力不从心,也只得作罢。” 甄炽听在耳中,灵机一动,何不让甄蕴帮忙?一来可助老师完成心愿,二来女儿自幼长在异乡,难以体会龙鳞礼学的精要,若在文老身旁耳濡目染,定能多有进益,便道,“小女虽粗劣,倒写得一手好字,老师若不嫌弃,大可叫她帮着校对抄录。” 文老也点头称好,从此甄蕴便每日来整理手稿。抄校之事看似简单,细致起来也暗含许多学问,文老便常常与她悉心讲解,又找些古籍给她参阅,倒像是一并收了两个弟子,只不过甄蕴在藏书阁,顾飒在小书房,术业不同各自用功。文府藏书阁收纳了不少珍品善本,甄蕴流连其间,可谓大饱眼福,而顾飒深知自己幸运,整日埋头苦读,恨不得废寝忘食,连见了甄蕴都不忘请教讨论,惹得甄蕴直笑他是着魔了。文老见他俩好学上进,心中十分畅快,况家里多了两个年轻人,平添不少生气,连自己成日里也是笑容满面。顾飒感念文老之恩,好生琢磨了祖父的食补之法,精心调理文老膳食,老人家心结既去,又药疗食补双管齐下,身体竟是一日好似一日。甄炽看在眼中,倍感欣慰,对顾飒不免又多了几分喜爱。
玉京本就政务繁忙,又有夙国舅虎视眈眈,萧灵曜也无法久留,只得怏怏回程,留下地听探查甄蕴行踪,听说她常去文府,愈发认定只要老太师保媒,好事必是十拿九稳,不由心中大悦,面生春风。他爱屋及乌,又对甄蕴格外上心,便常叫钟磬聊些鲲瞳之事,其实却是拐弯抹角打听甄蕴。钟磬得王爷另眼相待,受宠若惊,恨不得自己也变个鲲瞳人,这日又与王爷聊到夜深方才返家,妻子甄芬忙迎了他,因丈夫成了王爷面前的红人,自己也与有荣焉,便殷勤笑道,“不如咱们请了二叔和堂妹家中来住,跟王爷当面讲些鲲瞳趣事,岂不更是亲近?” 钟磬一想,却道,“不好,二叔素有些名士风骨,不向权贵屈膝折腰的,堂妹又是外族,不甚识得龙鳞礼数,若冲撞了王爷,反倒弄巧成拙,” 又问妻子,“这几日你可见了朱夫人?” 他说的朱夫人,乃是宝鼎王的侍妾朱黛,因跟了王爷多年,王府又无正妃侧妃,竟是以她为大,内院之事多由其做主,合府上下尊她一句“夫人”。钟磬夫妇皆善于钻营奉承,钟磬为王爷做事,甄芬也常进府陪朱黛说话,便答道,“前日才去的,特地带了鲲瞳的香料,朱夫人还说喜欢呢,” 便把一碗热茶递与丈夫,站着想想,又掩口娇笑起来,“姑姑信上说,堂妹虽生得古怪,却有倾国倾城之貌。王爷这么爱好鲲瞳的物事,保不准见了堂妹也是极中意的。” 钟磬心中一动,暗思若将甄蕴献给王爷,她家好歹贵爵,名分上绝不会比朱夫人低,王爷又无子嗣,日后蒙了恩宠诞下一儿半女,自己岂不就是现成的皇亲国戚,平步青云荣华富贵都是指日可待,然而天威难测,便嘱咐妻子,“此事虽好,却也急不得,待我探清了王爷的意思,再作打算不迟。” 二人又合计一回家中琐事,这才歇下。
这一日萧灵曜入宫面圣,恰逢国舅夙雅修御前议事,小皇帝萧方靖虽由舅舅抚育,与叔叔也不疏远,便赐了座,叫他一起来看国舅呈上的单子。原来再过几个月便是皇上千秋,宫中自要安排典礼筵宴、乐舞杂戏,乃至衣饰、张设、并内外赏赐诸般,纵不求奢靡,亦是所费不赀。夙雅修兼管殿中省,禁中采买向来由他主事,却是顶尖的肥差,难免有中饱私囊之嫌。好在他与萧灵曜互相挟制,有所顾忌,不敢过于明目张胆,萧灵曜不欲因小失大与他闹僵,便也佯作不知,偶尔话中带话敲打两句,不过让他领情罢了。单子中有不少云霞蔚特产,云霞蔚价廉物美,只怕用不了所报款项的半数,换做平日,萧灵曜也就放他一马,反正都为了小皇帝高兴,今日偏偏想起甄蕴那只小白虎,倒勾起一腔醋意。他也知夙雅修性好男风,不可能是自己情敌,可这位国舅爷与富商巨贾来往密切,不定哪个狐朋狗友得他赠了小虎,又拿去讨好我萧灵曜的女人,心下恼他这个始作俑者,故意道,“丰富倒是丰富的,可惜路数略嫌老旧,只怕皇上看得腻烦,国舅善度圣意,怎不想些新巧?”小皇帝毕竟年幼好奇,听了也煞有介事道,“皇叔说得有理,朕自三岁登基,今年却是初次逢六,也该有些新气象。” 夙雅修岂不知萧灵曜有意为难,却也不明白哪里得罪了他,心下暗骂,只把皮球又踢了回去,“皇上容禀,臣才疏学浅,比不得宝鼎王见多识广,适才听王爷的意思,必是心中已有了主意,何不说出来请皇上定夺?” 萧灵曜本只是借题发挥,被夙氏这么一提醒,却不免认真起来。他曾从甄家听说,鲲瞳的烟火歌舞别具风情,用来献寿定能使龙颜大悦,更何况若采买鲲瞳之物,自己不就能名正言顺与甄炽结交?近水楼台先得月,早早拢下未来岳丈,何愁亲事不谐,恰好他也担心甄蕴客居龙鳞,不定哪日便思母还乡,倘若甄家接下这桩大买卖,依她爱热闹的心性,必不会错过自家置办的烟火,至少又得盘桓上数月,自己也就多了亲近佳人的机会,一举两得,实在好极!他主意打定,当下向皇帝力陈鲲瞳之奇妙,只说得小皇帝点头不迭,夙雅修一旁见了,不由忿然,“王爷这主意,臣也拍手叫绝,只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外邦之人心怀叵测蓄意行刺,莫非只管看得尽兴,却要置皇上安危于不顾?” 宫中卫戍正是由萧灵曜负责,他当即便沉下脸来,“休说烟花是在宫外燃放,便就禁中也有人层层把守,皇上跟前也有近卫重重保护,国舅如此多虑,究竟是信不过禁军的本事,还是怀疑本王的忠心?”小皇帝却也乖巧,见他俩争执,忙居中调停,只道,“这些朕都喜欢,烟花歌舞便着皇叔操办,余者仍由国舅打理。”夙雅修被虎口夺食,肉疼不已,却也奇怪萧灵曜为何一反常态管起这些琐事来,难道竟要冲自己下手了?心下惊惧不定,暗忖必要使人细细查了才好。
甄炽在文府用过晚饭,便陪着老师下棋,顾飒新做了文章,老太师叫甄蕴先帮着改了,两人便远远地坐在桌旁低声讨论。顾飒原也识得文字,但论起学问却与甄蕴相去甚远,也常向她请教,只不过文老恪礼守慎,每每他俩一处研修功课,虽有丫鬟跟前侍候,老人家也必会陪伴在旁,无非是怕惹出闲话于甄蕴名声有碍。一局方是终了,便有家人匆匆奔入,说是京中来信不敢有误,老太师立时拆了,看罢大笑,只对甄炽道,“想不到老朽如许,平生竟头一回做了中人!”便把信递给甄炽。甄炽忙接过看了,却是宝鼎王要为皇上千秋采办鲲瞳烟火歌舞,因老太师与鲲瞳商贾有旧,知其稳妥,遂请居中联络云云,却是大大出乎意料,不由沉吟。文老见他面带犹豫,知他有所顾虑,便道,“你在铺中忙了整日,想必也累了,快带了蕴蕴回去好生歇息,晚些复他不迟。” 甄炽便辞了回府。路上甄蕴见他心事重重,出言相询,甄炽素来视女如子,只当儿郎一般教养的,便将来信说了,又问,“蕴蕴怎么看?” 甄蕴蹙了眉头,缓缓道,“乍一听,不啻飞来横财,可仔细想了,却疑问颇多,”见父亲眼中有赞许之意,忍不住滔滔,“曾听爹讲,龙鳞宫中采办,向来由国舅一手把持,如何此番却换了宝鼎王,莫非二人权势之争愈演愈烈,又不好撕破面皮,便从小处开刀么?再者,宝鼎王帐下人才济济,不用自己人,反倒周折来寻咱家,却是可疑,咱家固然占了地利人和,可又能给他什么好处呢?金银财宝,他是全不在意的,除非想借机笼络,好利用咱家谋了采办之权,之后一步步架空夙氏,总之思来想去,都只怕是一淌浑水。” 甄炽见女儿能想通其中关节,心下着实安慰,她年纪轻轻却思虑周详,便就从此接手,自己也不必再担心了,便道,“正是此理,竟不知是福是祸,我有心推了,唯恐宝鼎王介怀,还拂了老师面子,若是接了,又担心夙国舅恣意留难,真是进退维谷势如骑虎。”甄蕴一时也无万全之策,沉思半晌,又听父亲问,“蕴蕴,若此刻由你当家做主,你又待如何?”她终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便昂首回答,“女儿也曾想过,咱家根基立于鲲瞳,龙云两国多让与同行,但世事难料,虽说鲲瞳稳妥,也该未雨绸缪,若得此机会,哪怕不求进项,只慢慢经营门路,也好过一朝生变,再想开源拓地,却不得其门而入。况且往好处想,也许是我们多心,内中并无许多曲折,便就真如所料,世间也难有左右逢源之法,前狼后虎总归要得罪一个,莫如搏上一搏,索性接下这桩生意,或者打点得当,也不至于开罪国舅。便就他一淌浑水,焉知我不能摸鱼?” 甄炽听了,却是深受鼓舞,他在故乡本意只为守成,故避了锋芒,不过置几家店铺,适才犹在思忖,水深难测,不如称病不接,就算开罪王爷,至多壮士断腕弃了龙鳞,然想得壮烈,终究故土情深,心下也着实不舍,眼见女儿胸怀大志豪气冲天,自己又怎可临阵退缩倒叫她失望?便道,“既是如此,明早回了老师,择日拜会宝鼎王,你可要随爹上京游玩么?” 甄蕴在文府学得有趣,怎会轻易离了凤京,笑道,“您是谈正经事,女儿可不添乱,将来等咱家烟火到了,再去瞧个热闹。虽不跟去,女儿却可帮着准备些礼物,也好送给王爷国舅等人。” 甄炽喜她行事老到,便放手交她去做。
萧灵曜因怕贸然接洽甄炽,反令其不知就里徒增忧虑,故托了老太师居中致意,很快得了回信,说甄炽即日便来京拜会详谈,心下好不高兴,特地吩咐下去,若甄家老爷来访,速速迎了来报,万不可慢待的。他哪曾对生人如此客气过,倘使旁人知晓缘由,只怕又要感叹“不重生男重生女”了。这一日果听下人来报,萧灵曜忙书房迎接,他见甄炽长身玉立,清贵洒脱,暗赞有其父必有其女,便请坐了用茶,甄炽从不趋炎附势,不卑不亢问候过,遂谈起采办事宜,萧灵曜虽有私心,于公事上却是不苟,况又为皇上贺寿,也详细与他讲了诸般要求,甄炽一一记了,倒不觉为难,只道回去拟了单子,再请王爷过目。萧灵曜见礼物中还有送与内眷的首饰头面,式样别出心裁,料是甄蕴准备,心下甚喜,不住称赞,又似无意问起甄炽家人,听说甄蕴并未同行,不免失望,然想到来日方长,又岂在朝朝暮暮,也就释然了。他有意与甄炽攀谈,只问起海外风物种种,甄炽旅居多年见闻广博,两人倒也谈笑风生,萧灵曜听他言语中流露思乡之情,忙问为何不扩了龙鳞买卖,也好合家迁返,甄炽心中盘算了说辞,故意道,“龙云之间贸易,多由公子沉名经营,听说连国舅爷也与其过从甚密,禁中之物皆由他处采买。甄某虽为商贾,却是小富则安,向来不愿与人相争的。便就今日这遭,若不是蒙了王爷恩典,受老太师人情,也定不敢接,生恐办事不力招人非议,倒连累了王爷清名。” 萧灵曜听他说得推心置腹,只觉更加亲近,便笑道,“你无须多虑,国舅爷是有些小气,被本王抢了差事,少不得背地聒噪。你且备了厚礼送去,就说本王嘱你登门拜谒,日后还请他多多照拂,他闻弦歌而知雅意,晓得少不了好处,也就不会为难了。” 甄炽早有此打算,怕王爷知道见怪,如今正中下怀,自是遵了,又坐了一坐便要告辞,萧灵曜知他还要再来议事,也不多留,又命人取了进上的好茶赏作回礼,这才放他去了。甄炽之前听说王爷不好相与,可亲眼见了,却是丰神俊朗和颜悦色,只道传言虚妄,殊不知是因人而异,任凭他父女俩心窍玲珑百折千回,又如何能想到,一切皆由甄蕴而起。
且说翌日夙雅修外出,未赶上甄炽造访,晚上回府听家人禀报,一件件看了礼物,皆为鲲瞳珍品,竟还有一支鹤骨笛,却是难得。夙雅修有龙阳之好,专宠一少年名叫明月生,此人出身教坊,美姿容,善吹笛,这礼物正可投其所好,夙雅修忙叫下人送去,心中也不由赞那甄炽知情识趣,他与沉名合作日久,所敛财富填山塞海,却难免得陇望蜀,他也听过甄炽名头,只不知为人如何,暗自思忖等见了面,倒要好生探了,若慷慨大方识时务,不妨笼络在手为己所用,也好敲山震虎,免得沉名一人独大。
甄炽素来谨慎,因事情尚未议定,便对甄府说上京谈生意,却未提宝鼎王,到了玉京也只住在铺中,并无约见甄炎诸人。钟磬从甄府得了消息,他本就有心与这位叔岳攀亲,只想着哪日定要好好会上一会,没料想甄炽竟来了王府,忙悄悄打听了,知道是王爷要将采买交与甄家,简直喜出望外,当晚便到店中请了甄炽,说家中期盼良久,定要请叔岳赏脸,甄炽托辞不过,只得过去吃了顿便饭。甄炎本就是虚职,后来告老,在玉京城外买了一处宽敞庄园,带着妻妾小儿安置下,自诩世外散人,因此钟磬家中只夫妇二人,便陪甄炽热络叙旧,频频劝酒。席间钟磬不忘吹嘘王爷对自己如何宠信,自己又如何为甄炽美言,俨然有居功之意,甄炽涵养极好,也不戳破,只微笑不语。次日钟磬见了宝鼎王,忙不迭禀报,以示与甄炽关系非比寻常,萧灵曜听了便道,“如此甚好,亲戚间很该多走动些。之所以未经你结交甄炽,也是怕外间说本王用人唯亲,这才托了老太师。你那叔岳面目可亲谈吐不俗,与本王甚是投缘,以后也免不了常来府中,少不了你晚辈执礼的机会。” 钟磬方知来龙去脉,饶他皮厚,也不由羞惭,听萧灵曜对甄炽大为推许,愈发殷勤起来,忙邀甄炽家中来住,见甄炽执意不肯,只得每日带了汤水去店中嘘寒问暖,甄炽岂不知其用意,然而人情冷暖无非如此,甄府又是顶爱跟红顶白的,他习以为常,也只笑笑罢了。
既是皇帝千秋,那歌舞烟火既要富丽堂皇,又需立意奇巧,小皇帝尚是稚龄,年轻人更能猜到他的喜好,因此上京之前,甄炽便叫女儿一同商议,早拟了一份单子,按宝鼎王的要求略作修改,核了数量款项种种,又请王爷意思。萧灵曜看了很是满意,官家采买常是赊账,然他不觉已将甄炽当作自家人,便先从府中预支定金交与甄炽,嘱其早去早回,务必一切完满妥当。甄炽本就是认真之人,皇家之事更不敢延误,匆匆回了凤京,因几月即可回返,也不愿耽误女儿学业,只嘱她暂留凤京千万小心,若遇难事可请老太师相帮,便扯帆启航直发鲲瞳。
鲲瞳路途遥远,往返少说也要四月,萧灵曜踌躇满志,一心降伏了甄蕴,好待甄炽回返便正式提亲,候皇上千秋请旨赐婚,对甄家也是极为尊荣体面。他公事缠身,不便离了都城,千方百计也要诓甄蕴来京,他知甄蕴常在文府消磨时光,先来一招釜底抽薪,只说闻得文老日渐康健,欣喜不胜,恳请来京为小皇帝讲学,以研习发扬先祖圣训,文老忠君爱国,自是不会推辞,他视顾飒如自家子弟,便也打算带了即日上京,好随时监督教导。甄蕴一时失了良师小友,百无聊赖,有心同行却师出无名,况在京中也无处安置,却是闷闷不乐。
这一日甄荧母女在房中闲话,不免提起甄蕴,甄荧对她一向行踪颇有微词,便道,“咱们也是诗礼人家,哪有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天天往外跑的,二哥竟也不管,好在老太师便要上京,她再没借口出去疯玩了。要不这么越规逾矩,将来又有哪家敢要呢?” 甄老太太正喝茶,闻言瞧了她一眼,“若没人家敢要,岂不正合了你的意?” 甄荧被母亲说中心事,不由脸上一红,只道,“女儿也是想着亲上加亲,家里必能和睦兴旺的。” 甄老太太知其财迷心窍,她偏疼外孙,也觉得稳赚不赔,正想嘱了女儿好好笼络甄蕴,家人送进钟磬夫妇家信,竟是邀甄蕴访亲散心。两房俱是老太太一脉真传,甄荧又怎会不懂对方心思,酸溜溜道,“可瞧着是接了宫里恩典,这便就巴结上了,只笑他们还不知咱家这位小姐难伺候呢。” 甄老太太虽与女儿更为亲近,毕竟那边也是亲孙女女婿,况又是在王爷跟前得意的,便道,“听说你二哥临走前,钟家孙婿还备了特产土仪相送。你倒不妨多学学人家这股巧劲,既知道她那个脾气,就该多哄着些,别光顾自己嘴上痛快,若是真惹恼了她,就算她亲老子也未必说得回了。” 甄荧诺诺,亲自将信送去别院。甄蕴正苦于无聊,却是来了及时雨,恰可与文老师徒结伴上路,也不顾与甄府干连,当下一口答应,便叫丫鬟们知晓文老,打点箱奁,又着铺中备车,只忙得不亦乐乎,倒叫甄荧暗暗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