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翩跹千年花海》卿蝶

13、浴火

　　如果小心一点，这孩子根本就不会中毒。
　　水迁斫抱着昏迷不死的小女孩，在漆黑的路上不停的奔跑。
　　冰冷的夜风灌进胸前的衣领里，与温热的胸膛融为一体。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停下奔跑救治。
　　然而……无论小女孩重的是怎样厉害的毒，他都不能停下来救治，沿着河数十里外的平原坡上，还有一群生死与共的兄弟在等着他前去救命。
　　那样长的一段路分秒必争，在这他十几年来的生命里从来没有遇见过。他不敢有片刻稍迟，抱着怀中的小女孩，疯了一般的狂跑。
　　如果说，生机真有道路可寻，那么这一刹那，水迁斫的脚下的速度就是。
　　脚下的数十里路，仿佛冻结了他这十几年来的所有，十几年来的生命在这一刻涅槃重生。
　　在以后无数岁月的蹉跎里，他都会记起这一路。那种刻骨铭心的无力绝望和矛盾令他一次又一次的窒息，然后独立在书桌前，久久神不回归。

　　夜色妖娆，平原坡下的河岸边，有一群人打破了这个时候该有的宁静。
　　河里不停的传来洗漱声和交谈声，月光下看去那些人都光着上半身，清澈的河水好似染上了一层红晕，随着衣裙的洗涤，越来越多的红色飘了开来。
　　这些人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原来几百人的团队如今也就剩了这仅有的五六十人。这一场大战虽然令对方全军覆没，但是也着实让自身耗损过大。
　　风青尊坐在地上，手中干净的白布轻轻地擦拭着血迹斑斑的长剑。一张脸面无表情，根本不像是刚刚大战过的人。他的不远处，蜷缩着一个颤抖的女子。那个女子的脸上身上，或多或少都是沾了些血。一双眼睛呆滞的盯着地面，几乎与这个黑夜溶为一体。只有看见这个女子时，才会记起刚才的那一场恶战是多么的惊心动魄。
　　风菊从来没有看见过这般残忍的打斗场面，在她所有的印象里最为过的也就是砍了对方的双手，这也还是昨日夜里看见的。没有想到仅仅是过了一天，又让她见识到了真正的生存法则。
　　所有人都好像被某种巫术操作了一般，不要命的冲上去的厮杀。对方的刀剑落到□□里也似乎感应不到，在那种炼狱似的战斗中，只有将人砍倒才会终结痛苦。冲天的叫喊声刀剑声血溅声……深深地植入到了风菊未见世面的心里，让她在这种温度适中的黑夜里瑟瑟发抖。
　　没过多久河岸的不远处，传来一道清晰的奔跑声，将这样吵闹的声音全都掩盖，。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河岸上边。
　　穿梭在风里迎面而来的是一个散发的人。
　　风青尊将最后一抹血迹擦干，红白相间的白布随风飘落。他站起身双眼有了焦距，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面上露出一抹阴狠的笑意。
　　月光下那个少年出奇的秀气，谁都不会想到江湖上人人传言的“绯红”公子竟然是个这般婉约的人。仿佛从很远的地方来满面风尘，而他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大红罗裙的人。那个人深埋在少年的长裳里面，看不清面容。

　　“他们人呢？”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可置信，还有一丝不可查询的细微颤抖。
　　赌注他去路的十个壮士一个也没有开口。
　　秀气至极的少年猛然间后退了一步，他的目光落在十个壮士生后的河水里，带着淡淡红晕的河水中那些光着上半身的男子，每个人都以一种蔑视的眼光看着他。
　　那里面一个熟人也没有。
　　“不可能！绝不可能！”少年发疯了般的叫起来，伸出手就是左右两掌，从十人紧挨中劈开一条缝隙，他从缝隙闪电般的掠过，一直到了平原上坡。
　　风青尊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及时制止了那些前去追击的人。
　　就他所知凤鸣堂的”绯红”公子至今都未失败一次。可以想象，当他看见那些尸身时，这个几近没有尝试过失败的人会有怎样绝望的表现。

　　一眼望去层层叠叠的尸体堆满了整个山坡，月光下那些因尸体而聚集的血光发出纤柔的光芒，彻底染红了黑夜中的半壁天空。
　　还是来晚了一步！
　　水迁斫看着这些分开前都还是生龙活虎的人这一刻毫无反应的躺在这个孤寂的山坡上，心里就止不住的发寒。
　　其实在那个女子告诉他的那一刹那，他就已经预料到了这样一个灭迹的场景。二十多里的路程，无论他再怎样的追赶，终是与生机无缘。
　　但是当他真正看见这个场景时，那些原本沉淀在心底的东西又再一次复苏了。
　　如果，他们考虑的再周全一点的话……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少年的身后，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水迁斫一怔，什么时候有人追上他的速度靠近他了！
　　是了，内心好似得到了一个扭曲的平衡——也只有拥有这等身手的人才有可能将这些弟兄斩杀在此。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才看清，眼前的这个人居然和他一般年龄，甚至更小。风国的九皇子，的确也就是这个岁数吧！
　　山坡上的这些人其实面生的多一些，那个女子说的没错，这个看似柔弱的九皇子的确将他们玩与鼓掌之中。
　　“就好像你将温语杀了一般。”风青尊沉声道。
　　水迁斫下意识的退开一步，几乎为他这种不隐藏起来的杀气即刻动手。然而他终究没有出手，只是藏匿在袖口里的那只笛子指在他的面前。疯狂的怒气咆哮而出，打乱了他所有的逻辑。
　　“为什么你要赶尽杀绝？”
　　听了他的话，风青尊忽然哈哈笑了出来，“你说我为什么要赶尽杀绝？”好似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那你们这半年来的部署又是为了什么？”
　　仿佛被什么东西震醒了，一时间所有的清醒又回到了脑海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亘古不变的原则。
　　“你知道我为什么只留下温语一个人阻拦你吗？”年轻的九皇子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好似再为那个死去的女子可惜，“明知道这样的做法会让我损失一名战士。”
　　水迁斫凝视着他，明明这是个与他年纪相仿的人，然而在他身上所表现出现来的又远远超出了这个年纪该有的。
　　“凤鸣堂里，我最看重的就是‘绯红’公子，为了你区区一个温语算什么。只要你肯归顺与我，即刻让我亲手杀了那些人也不足为惜。”他不以为然的说。
　　山坡下的那些人，足足有五六十人，他居然，居然……
　　水迁斫突然间不想想下去了。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人，转而又看了看那些死去的兄弟，最后后退了一步。笛子的顶端好似锋芒闪过，风青尊额脚边的发丝断然少了一截。
　　风青尊摸了摸额角边，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
　　难不成这个人做了这么多，为的就是将他收服？
　　水迁斫脑海中不断跳过往日里与兄弟们的大脑的场景，只觉得头痛欲绝。
　　“那又怎样？！我绝不会服从于仇人的。你可以不屑一顾那些人，但是我却不能。我一定要手刃仇人。”
　　风青尊无奈的笑了笑，劝道：“你可知道，你这一拒绝的后果是什么？”
　　“男子汉大丈夫，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既然水迁斫敢开口拒绝，那么他也已经做好了最坏的结局。
　　然而当他看见眼前九皇子的那双泛着幽光的眼睛时，忍不住浑身一怔。
　　“我从没有想过让你死，我也知晓你定然不会答应的。所以我在那封信上加了点东西。‘化肠’之毒，想来可以控制你一辈子了。我有的是时间跟你耗。”风青尊用一种胜利者的眼神俯视着他。
　　化肠毒？
　　可以令人一生不能动弹的毒？
　　那种封苑上早已失传的毒？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一时间脑海空白一片，怔怔的看着眼前一笑温和的男子。手中笛子扣住眼前人的咽喉，仿佛要去证实那话的真实，他听见的自己的声音缓和战栗。“你说什么？”
　　在他不顾一切想要挽回那仅存有的一线希望时，命运却好似跟他开了个玩笑。为什么？
　　“只要你归顺与我，我就给你缓解毒素的药方。”风青尊根本没有将那根充满着怒气的笛子放在眼里，抬手将它挪开，走到他的面前对着他的耳朵一字一句道。
　　“你不会亏得，只要你答应我，那些人——”指着山坡下一触即发的那些黑衣人，“就全由你处置。”
　　水迁斫根本就没有听进去，眼神有狂怒变为茫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将怀中的人翻了个位置。位置转换，那个人的脸终于看清了。是一个异常漂亮的孩子的脸。
　　然而不管水迁斫怎么拍弄，那个孩子都是没有反应。
　　——怎么会这样？
　　化肠毒的毒素并非会在一朝一夕深入肺腑之中，可是千里怎么拍不醒呢？
　　这一瞬间，水迁斫冰冷的心底忽然间回暖了。
　　水迁斫眼睛霎时有力起来，猛的抬头侥幸着冷笑着说：“九皇子，你的‘化肠’毒似乎与传言中的不大一样啊……”
　　然而在他抬起头的刹那，就看见那个刚才还是运筹帷幄的九皇子死死的盯着他怀里的那个昏睡中的人儿。刹那间感受到不一样的气息，以至于他后面的话硬生生的被他吞了回去。
　　当他再一次想起这个人身份时，那一瞬间水迁斫整颗心都提起来。
　　如果让他知道千里是从迦华山里出来的话……
　　他绝不能容忍这种事发生。

　　“哗！”的一声眼前好似闪过一道白光，水迁斫的长裳完全盖住了小女子的整个身子。那一刹那长裳便的笛子好似被赋予了神力，轻轻地飘出了一连串灵动的轻音，水迁斫双脚登地接力，风一般的往后退出了数十米。笛子中发出的轻音霎时在空中化为了好几把飞到的形式，从上下左右夹击风青尊。

　　那个女孩的脸，居然和千里的脸一模一样？！
　　那个孩子不是掉下断崖了吗？那他现在看见的又是谁？
　　锋利的气息在没有接近肌肤的瞬间就已生疼，风青尊身形一转轻易的躲过了这一击。当他看清水迁斫反击时，脸上终于多了一抹惊愕。
　　没有想到，这个人居然完全不将自己的生死当一回事。果然，不愧是“绯红”公子！
　　然而他这一疏忽，就感到右边有劲风来袭。那个人从右边纵身飞出，一只普通的笛子在空中变化出各种姿势，笛子的四周全是令人想不到的凌厉气息，笛子飞过的地方，沙石飞走。只听得一声吆喝，那只已经不再是普通的笛子如同箭矢一般飞过来。
　　风青尊连连退出三步，一时间所有的飞沙走石全部像他袭来。在空中越滚越大，以一朵莲花的形式正面扑来。同一时刻风青尊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剑式如同思想一般速度的开展，瞬息千化万变，根本看不清如何出招，然而莲花状的那些飞沙走石在刹那间全部化为了灰尘。
　　灰尘被挑开，入眼的确是水迁斫指笛飞过来。扣住的方向，是风青尊的心脏。
　　风青尊的真气完全被激发出，一时间剑光交织，打得不可开交。

　　山坡下的那些人一看见两人的打斗，电光火石间冲了上来。只有风菊一人，呆呆的看着山上的那一幕，这一刻她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想的。从前以为只要出了迦华山，那么一切都是非常美好的。但是经过一夜的经历，她茫然了……
　　风青尊有了这些人的帮助，即刻退出了战场。然而他站的地方确是这个剑网的枢纽中心。水迁斫要是想要突破这个剑网，必需要先击败他。
　　水迁斫四面受敌，无数的剑气横空击入，然而他还是借着自身纯厚的内力在如此
　　不公平的战斗中保持着一方平衡。那分明只是一只极为普通的笛子，此刻却锋利的足以和任何名剑匹敌。
　　很快，剑网中有人陆续受了伤。然而这么多人一人退下即便会有另一人堵上，水迁斫心下清楚，绝对不能在这样下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心底咆哮着那样汹涌狂烈的怒气，然而在水迁斫感到怀中的重力后，忽然间一切都变了。
　　——逝者已逝，他不能不顾活人的安危。
　　“啊！”水迁斫好似孤注一掷，即便是那人认出了那剑又如何，这一时刻千里的命是最重要的。
　　剑光里忽然有绯红的剑气发出，那是一股雄厚而又奇特的气息，风青尊握剑的右手忽然间自动了起来——到底是什么样的剑气，居然能够引起别剑的共鸣？
　　风青尊只觉得眼前突然咋现出目不能视的庞大绯红之光，同时刀剑之间的撞击声宛如天雷一样响起。隐隐感觉到有所不妙，然而他却无能为力。
　　待到剑光散去之后，果然哪里还有水迁斫的身影。

　　“主子——！”其中一人喊了出来，带着浑身的韧劲出现在风青尊的面前，“请允许舒然前去追击。”
　　风青尊看着“绯红”公子消失的方向，良久——那个孩子绝对不是千里！
　　他听见自己的心这样跟他说。
　　“不！吩咐下去，即刻动身前往云都。”出宫的时间太久，以至于让那个皇后有了可趁之机。鸣凤堂估计也走到头了！
　　“就那样放走他吗？”舒然极不甘心，那个人居然杀了温语！
　　“舒然，放心吧。他会来找我们的。”风青尊眼中有一闪即逝的笑意，“你去找温语吧，记得把她带回云都。”
　　“主子？！”舒然惊呼而出，似是想不到他会有如此一说，一脸的震惊。
　　“不用这样看我，温语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舒然听一次听见主子这样说话，心下不免有些激动，然而这份激动又在顷刻间被温柔说替代——温语，我来接你回家了。
　　“是！主子！”脸上说不出的兴奋，然而那抹兴奋中却是有着深入骨髓的伤痛。
　　月色明暗不定，夜风呼啸而过。
　　舒然的身影转眼消失在路得地平线上。
　　风青尊的目光一直追随者舒然已经消失的背影，忽然间心底有什么轻轻的动了一下——母妃，如果当年父王也是这样对你的话，他们萧家哪会有今日的繁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