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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最好不相见 ...

  •   大周八百九十三年。是年熙皇元宗执政,号曰天齐。不料宗室颓靡,天下群雄并起。正是风雨飘摇,多事之秋。

      深秋。霜降。

      往日翡翠碧绿的皇宫内湖如今全凝成了一片苍茫。

      唯有紫薇宫一带的启圣湖,湖面依然碧波粼粼,温暖的水汽笼罩其上,朦胧的白雾之间隐约可见盛开着嫣红粉白的秋芙蓉。芙蓉花开,贴于水面,若美人无力。

      紫薇宫建于启圣湖上,是大周帝王起居之处。此时夜深,却有萧瑟之声自紫薇宫中传出,乐声贴着水面散去,时隐时现,幽婉低回。夜风拂过芙蓉花,吹出一湖暗香浮动。

      雕梁之间悬挂的软纱在夜风里轻荡。掌烛人小心翼翼地护着点点火光,那火光却在冷风里剧烈摇曳,似将熄灭。寂静幽暗的长廊直通向寐龙殿,殿上燃着炭火,光亮而温暖。

      元宗侧卧于暖塌上,一手撑着脑袋,双目紧闭,眉间带蹙。

      “丞相不必多言。”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与他的祖辈们并不相似,虚弱而无力。

      “皇上!”

      杜毓跪着,上身依旧深深地前屈,前额贴着地上冰凉的玉砖。他的帽子在刚刚不断磕头的时候滚落到暖塌的旁边。他的额头上流了血,殷红的血溅在了那块碧青的玉砖上。

      当今大周朝的丞相,年仅二十又七。

      他十五岁文才冠天下,十七岁金銮折桂,二十岁封文苑翰林,官拜三品,一路青云直上,二十又五终于承皇恩点为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十年。宦海浮沉。心力交瘁。

      此身虽在,堪惊。

      只是执拗至今,到底为何?

      元宗张开双眼,微光乍现,稍纵即逝。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故意被萧瑟之声盖住,急速而含糊。

      “大周积弱已久,又岂是你我二人能够力缆狂澜的?扭转乾坤,绝非朝夕之事!吴然狼子野心,连长子都肯寄在宫中,所图必不止如此。此时生波,何苦来着?”

      “殿下……”杜毓撑起身子,膝行至元宗跟前,再欲磕倒。元宗飞快地坐起,两手稳稳地托住杜毓的头,盯着他额上斑斑血痕,咬牙切齿,声音却愈发低了,几乎无声。

      “锦蓉,得过且过,朕求你!”

      杜毓怔怔地直视着元宗双眼,良久,终于闭上双目,两行清泪落下。

      琴瑟之声渐歇。烛光熄灭于冷风中。启圣湖上,紫薇宫渐渐浸没于黑暗的夜色里。

      这年吴鸢五岁。

      软轿走过大德门时,奶娘偷偷地掀起帘子的一角,被威严的列兵骇得白了一张脸。吴鸢坐在奶娘膝头,两只藕瓜般的手臂从袍子里伸出来,紧紧地抱着奶娘的腰。他扬起脸,一双眼睛黑如点漆,倒映出帘子外的一线天,一碧如洗。

      出了大德门一直往西,穿过禁军教场,就是禁宫边界了。软轿停下。奶娘抱着吴鸢轻颤着下了软轿。远远地便有宫人前来相迎。领头的一位看着三十出头,穿一身青底牡丹团花长袍,脚踏鹿皮靴。奶娘远处望去,不由得暗暗纳闷,等那人走近了,却见他一身细皮嫩肉,下巴光滑,竟是一点须桩也不见,当下心中了然。

      那人对着奶娘行了个礼,奶娘慌忙回礼。只听那人说话,声音略略尖锐,“皇上说,世子一路辛苦了,暂安排至暮梨苑歇息,等世子安稳了再搬至承章殿,一切起居皆与众皇子一般。只一样,不要思家过甚,损伤身体。每日与众皇子一同读书习艺,也应勤勉,不要懈怠。”

      奶娘犹自忐忑,早有后面众宫女上前,把吴鸢接了过去。奶娘手软脚软的,也拉扯不得,眼见吴鸢被拥着去远了。

      “这位大人……”奶娘手足无措,慌乱之间不知怎的,扑通一下跪下。那人见了,只道:“妈妈也辛苦了,禁宫之内,闲人不宜久留,可惜咱家皇命在身不能相送。”声气只是冷冷淡淡的,脸上更不见一丝波澜,说完,又施了一礼。

      奶娘昏头转向地,被刚才余下的两名宫女左右两边稳稳地扶起了,脚不沾地,直送回软轿内。只听轿夫暴喝一声:“起轿!”那软轿便又像来的时候一般,摇摇晃晃地去了。

      奶娘晕了半天,又惊又怕地把帘子掀起一点,只见早就出了大德门,重新往皇陌上来了。皇陌正是通往禁宫的官道,沿途齐榛榛地排着列兵,却不闻一点声响。奶娘心中稍稍镇定,迷茫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时尚在自己怀内的吴鸢。那孩子与她虽并不十分亲近,却十分地乖巧,从不让人操心,且毕竟由她照顾了这么些年,今日一别,真不知何年方可再见。想到此处,她不禁鼻子一酸,忙又把帘子掀开了些,斜了身子往后望。大德门已经远得几乎望不见了,软轿还是那么晃晃悠悠地走,那天角边也不知是那座宫殿的琉璃瓦,衬着深秋湛蓝的天空,渐渐地又更远了。一声长叹,帘子松了下来,一切都看不见了。

      □□四年,一品辅国大将军吴然自元宗手中接过天子剑,率四百万大军镇守西部。熙皇元宗领文武百官,亲登点将台送别吴家军。

      “东西南北……朕是在自掘坟墓。”元宗望着城门外官道上延绵不断地往远方前进的队伍,神情阴霾。

      杜毓站在众官员之首,与元宗相隔不过数步之遥,自然听清了元宗的低喃,只是一时之间,实在也想不出相慰之辞,只得置若罔闻罢了。

      昨天接到密报,盘踞在咸海的王若琳兵力已经达到三百万。密报写在一寸见方的素白细娟上,上面染了褐色的血渍。惊心动魄。

      东涧的陈果岭,北素叶的张凤清。早就脱了朝廷的控制。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元宗摊开了边疆急传的奏折,一阵静默,突然以手掩嘴,温热粘稠的液体从指间渗出,滴落在明黄色的袖子边沿上。跪在一旁的杜毓顿时脸色惨白。

      得过且过,也要别人让你过得了才行。

      “干脆从禁军中再拨一百万给吴然,封了一品辅国大将军,让他镇守西边,届时四方互相制衡,殿下,拖得一时是一时。”

      元宗依旧掩着嘴,凝视着杜毓,良久,终于无力地点头。

      一个儿子换来百万禁军,吴然,你可满意?

      暮梨苑中遍植梨花,花开之时,风吹而落。

      吴鸢在暮梨苑中已经看了九次花开花落。元宗似乎终于记起了这位世子,下诏令其入梁园随众皇子及世子伴读,入驻承章殿一事却一字未提。

      是年,西疆发生了震惊朝廷的铁盟书案。吴然麾下的骠骑飞将余广陵伙同监军冯其中假造铁盟书,污蔑吴然叛国,率十万精兵出走,投奔王若琳。王若琳识破盟书真伪,把余冯二人先斩后奏,十万精兵大半降服,余者尽皆斩于瑜洛江畔。

      奏折上达天听,元宗不忍淬读,只匆匆在上以朱砂落下一点,便另起诏书,重点监军,遣千人劳军队伍至西疆安抚吴然。王若琳亦少不得另行赏赐。

      再说吴鸢在禁城之内,朝则至梁园伴读,晚则归暮梨苑将息,不觉大半年过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最好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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