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进行时》王曰曰

8、悄悄

　　“起来吧。”
　　沈淮伸出手。

　　路灯在他们头顶，宋渚清缓缓把手搭在他的掌心。

　　沈淮手肘发力，他就顺着力道站起来。

　　白天还一尘不染的校服此时沾上了泥印子。

　　宋渚清弯腰捡起被摔在地上的书包，单手挂在肩上，右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顺络的抽出一根，擦着打火机点燃。

　　烟雾缭绕中宋渚清扯动唇角：“今天，谢谢你。”

　　沈淮看不清他的脸，正如他看不清他的内心一般。
　　“你……”

　　他想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渚清熟练的抖动烟蒂，拖着脚步准备离开。

　　“走了。”

　　宋渚清的脚步停了。
　　沈淮诡使神差的抓住了他的胳膊。

　　他转头，脸上还带着那种笑。

　　温润的，没有攻击性。

　　沈淮迟疑，回避了宋渚清的目光：“你等一下，附近有药店。”

　　少年那张白皙的脸上伤口明显，像是被什么锐物划到，匆匆抹了一下，向下带出一条红痕。

　　烟还夹在指尖，宋渚清神色晦暗蓦然笑出声。
　　“好啊。”

　　两人随意找了个台阶坐下，沈淮抄着近路去买药。

　　等烟燃的差不多，宋渚清才把烟头在水泥地上掐灭，拿卫生纸裹着揣在口袋里。
　　这里没有垃圾桶。

　　黑沉沉的夜色，偏僻的地方静下来只能听见草丛里吱呀吱呀的虫叫。

　　他在想沈淮为什么要给他买药。

　　路见不平？
　　他还是那么的见义勇为。

　　简称——热心肠。

　　宋渚清只手托着腮等他回来。
　　毕竟，再不回来，他的伤口都要好了。

　　脚步声错碎由远及近。

　　一只手拎着药袋子放到他面前。

　　宋渚清看着他的眼睛调侃他：“我自己涂吗？”

　　沈淮闻言顺势和他坐在一个台阶上，把袋子摊开，取出生理盐水和棉签。

　　他一只手捏住宋渚清的下巴扳过来面对着他的脸。

　　不过半掌的距离，在光线暗淡的巷角里，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沈淮的呼吸声。
　　一长一短，一长一短。

　　距离太近，宋渚清忍不住偏过头去。

　　“嘶。”
　　沈淮棉签戳歪了，狠狠的皱了下眉，大拇指一用力，又将他的下巴扳了回来：“你头转过去我怎么帮你涂？”

　　“沈淮。”
　　“怎么了。”
　　“你跟着我干什么？”

　　沈淮拿着棉签的手指停了一瞬又继续帮他消毒，嘴硬不承认：“谁跟着你了。”

　　宋渚清低笑一声，带动脸上的肌肉，棉签的着力点一深，疼的他一眯眼。
　　“公报私仇啊。”

　　擦完生理盐水，沈淮又从袋子里拿出碘伏拧开盖子，一点一点涂在他的脸上。

　　“你从放学就跟在我身后，有事找我？”

　　碘伏涂在脸上伤口稍稍刺激，口子不大，很快沈淮就放下了手把散放的东西收进袋子。

　　两个人坐在台阶上，在黑暗中默默无言。

　　沈淮耳边除了虫声就是自己的心跳声。
　　一下接着一下。

　　“你很爱笑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倒是让宋渚清愣了一下，紧接着就回答：“啊？”

　　沈淮眉头轻皱，不解的侧过头看他。
　　“虽然以前说你像个书呆子，但至少比你现在整天脸上挂着笑要看着顺眼的多。”

　　宋渚清的目光放在远处的草丛，一点点荧光飞来飞去。

　　“啧，你是不是生个病然后病傻了？一天到晚……”

　　宋渚清含着笑看他。

　　沈淮盯着问道：“对！就是这个笑，宋大学霸，你现在怎么老是笑？”

　　“科学证明，笑容可以延缓生命。”

　　“那你也太迷信了吧。”沈淮跟本不信他那副说法，转而又问，“今天揍你的人是谁啊？”

　　宋渚清也没有瞒他的准备，诚实的告诉他：“大概是来找我麻烦的。”

　　“找麻烦？”
　　沈淮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满脸嫌弃，“你有什么好找麻烦的？全身上下也就脑子不错吧。”

　　宋渚清眼神真挚：“还有脸。”

　　语气平静，话倒是让沈淮一噎，想反驳想到了班里女生对他的评价，嘴边的话溜了个弯又转出去：“那当然是我的脸比你更胜一筹了。”

　　宋渚清忍不住扬唇笑出声，沈淮别过头也笑起来。

　　沈淮站起身来看着他：“要是他还来找你麻烦，你和我说一声，我保准打的他找不着北。”

　　宋渚清仰着头看他的身影，这个视角倒是显得他身形高大，“你为什么帮我？”

　　他不理解为什么沈淮总是无条件的帮助别人。

　　沈淮道：“为什么？”
　　为什么总是这样，总是帮他。

　　他不在意的摊开手像是要把夏天拥进怀里，他的声音和蝉鸣蛙声交织，在黑夜中熠熠生辉。

　　“都是同学，帮个忙而已。”

　　宋渚清低头，影子覆盖下来，沈淮就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帮忙，每次都是说帮忙。
　　对他，对别人，都是这样。
　　总是这样。
　　烂好心。

　　他轻轻出声：“我不需要你帮忙。”

　　沈淮诧异：“今天若不是我，你可能就被狠狠揍一顿了。”他话顿了一瞬，“当然，你这张脸就不好看了。”

　　宋渚清站起来拍了拍书包上的灰往前走，“下次你别跟过来了。”

　　沈淮也背着书包跟上来，翻了个白眼不计前嫌的揽上他的肩膀，“不是我说哥们，太不仗义了，我这么帮你，换来你一句……”
　　他阴阳怪气的模仿：“下次你别跟过来了。”

　　宋渚清心梗了一下，手肘往后捣过去。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沈淮搂着他没躲，闷声笑了一声：“手劲儿挺大啊你。”

　　“走了。”
　　沈淮把他带到街上，才他挥了挥手告别。

　　宋渚清拎着袋子没说什么，等看不清他的背影才离开。

　　沈淮松了一口气，肩膀都放松了许多。
　　这人仪式感还挺强，目送他离开还怪有压力的。

　　爬上楼，进门发现难得屋子里开了灯。

　　“回来了？”乔栋梁叉着腿靠坐在沙发上，指间夹着烟。

　　“舅舅。”

　　今天晚上乔栋梁不用运货，就在家休息，“饿了没，我刚刚煮了面，还剩一点。”

　　“不用了。”
　　宋渚清换了鞋直接进了房间。

　　“闷葫芦一个。”乔栋梁也没强求，抖着腿继续刷视频。
　　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长的，自己手里养出这么一个闷葫芦侄子。

　　还好宋渚清不像青春期有些小孩儿，闹腾的要命，话少一点就话少一点吧，别惹事就好。

　　房间里的宋渚清端正的坐在书桌前，桌面上是写了一半的英语作业。

　　他确信，晚上那个人他没见过，也不认识。

　　这里的“他”和他有什么过节？

　　宋渚清垂眸，指甲不知道什么时候抠进肉里，陷出月牙般的红印，他也不觉得疼。

　　既然能重来一世，为什么不能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
　　他坐在那里，明明还是原来那副干净的像白纸的学生模样，周身却无端环着一股子阴郁气息。

　　宋渚清直直的盯着作业，就这样维持了很久，短暂的停顿后，霍然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美工刀面无表情在小臂处划了一道痕。
　　看着伤口处先是出现了一条像铅笔画出的横线，才慢慢流出血来，又在上方的位置，又划出一道。
　　看着两道口子隐隐作痛，他缓缓闭上眼，颇为轻松的看着椅背舒畅的吐出一口。

　　就好像，原本阴霾头顶天晴了。
　　舒服多了。

　　等到鲜红的血结成血痂，他才拿湿巾擦干净。
　　只剩下胳膊上留下的一道疤。

　　宋渚清若有所思的看着放美工刀的抽屉，喃喃道：“这里也有……”
　　这个世界，“他”屋子的抽屉里放着一把外包装白色的美工刀，之前，他也有一把。

　　很巧。
　　他开始提笔写字，重温这好久不见的校园生活。

　　“阿清？我进来了。”
　　乔栋梁和母亲一样喊他一声“阿清”。
　　不过母亲喊出来总是带着一股柔意，连着对他的爱意。

　　乔栋梁敲了敲门在得到他答应后才进来，在这间不算宽敞的卧室里巡望了一圈最后在床边上坐下来。

　　“那个……”

　　宋渚清没回头，直着背低头在写作业。

　　“咳咳。”乔栋梁咳了两声，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这孩子，真是越长大越没眼力见了。

　　宋渚清了然，转过身来：“舅舅。”

　　“嗯嗯。”乔栋梁点了点头，顿了一会功夫才开口：“下个月不是五一吗……”
　　“就是……”

　　他见乔栋梁也不是扭捏的人，便直截了当的问道：“是有什么事情吗？”

　　乔栋梁看他都这么问了，也不藏着掖着：“五一村里祠堂办了几桌子席，你外婆她说啊这几年都没到见你，也挺想你的是不是，那你是不是应该回去……”

　　宋渚清接下他的话：“我是应该回去见见外婆的。”

　　“那挺好。”乔栋梁大手在腿上一拍，“就这么说定了，我回去给你外婆打个电话跟她说一下！”
　　任务也算是交差了。

　　乔栋梁拍拍屁股就打算走，他走这一趟过来好像就是为了回去这一件事儿。

　　“好几年没回去？”
　　宋渚清轻声念了一句，细细想却没长出来什么头绪。

　　原主这性子，有事怕是多劝几句哪怕是心里不愿也会耐着性子答应。

　　他在想，外婆那里到底有什么，让原主好几年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