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七小时便利店（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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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利店头顶绿油油的招牌，那民工二字变得破烂不堪。
门口躺着六个人，虽都闭着眼像是陷入昏迷，却有一个人头枕胳膊，长腿还盘在一起，柔韧性极好地平躺。
夏起半躺半坐想了许久都想不明白，大抵如今是因为他才变成乱糟糟的模样，所以才更想知道“为什么”。
这些人里作为老玩家的蔺漾却最靠不住，按理来说，经历过几场怪谈的人不会出现被牵着鼻子走的情况，夏起一开始也觉得他会带着他们走向有趣的画面，才任由他骑在头上。
当第一个客人胆囊出现，一切就像被打乱了。之后又来了伥鬼，马安突然失踪，他恰好拿到售卖机里的钥匙，然后事情的发展走向如同脱缰的野马，一步步到了如今全员躺平的场面。
思来想去，他觉得自己的记忆出现了缺口，记得自己非要进镜子里再看一看，记得自己爬七楼，却不记得中间那恍若一毫秒的记忆。
他坐起身，突然哼笑一声。
要是没他，估计这群人比现在更惨，在镜中世界没过完五天就全死了。
如今所在之处是便利店外，这里才是真实外的真实。
……
更浅显易懂地说。
他们从来没有踏进过便利店。
这一群人就露天而睡，一圈火焰将他们与便利店隔绝，时不时扑上来啃食昏睡的守则者两口，怪不得程潇潇身上会冒黑烟。
在火焰外，站着五道黑影子，最靠近的黑影塌腰四肢着地，看起来像是记录本里的食舌。
所谓的规则，只是广播提取的“便利店”该有的框架。
从始至终都没有其他npc，那些人全都死在2000年的大火中，309个人，只剩下火焰围堵着的受伤7人在煎熬等待死亡的降临。
待夏起将线捋清，去探程潇潇的鼻息，已经微不可查，她的身体体温比周围的火焰温度更高。
其他四人也出气多进气少，他试着晃醒一个，触及年乐乐，发现她不一样，她的体温冰凉，皮肤在火焰中白得发光。
像死透了，不过手指又能探出她在呼吸。
他突然转头看向火焰，五道影子好像越来越近了。
……
夏起不嫌弃地上到处都是土和灰尘，张扬着四肢躺下去，他看向便利店。
“长方形的，多像个棺材啊。”
他学其他五个半死不活的人那样合上双眼。
“滴答。”
“滴答。”
他听到血滴在光滑的地板上，还有男人痛苦的粗.喘声，混合着木质香费力地向前奔跑。
“咿呀呀，快跑呀；
“兄弟不管追不上；
“白刀子进去咚咚攮；
“咿呀呀，快逃呀；
“兄弟追来要死啦；
“红刀子出来叫吖吖……”
受伤的男人看不清样貌，狼狈摔倒，蹭蹭身上的土爬起来继续向前跑。
后面追着的人面目狰狞，挥舞着水果刀，竟是客人纵欲。
受伤的男人扭头，汗珠和眼泪混在一起，他吼道：“不要执迷不悟了！蔺漾！”
“蔺漾”握紧刀柄，他摇摇头，脚上步伐加快：“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没有机会了，没有了。”
接着突然出现一个黑影用蔺漾的声音撕心裂肺地喊：“不、不，我没有！我没有杀他！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夏起恍然大悟，坐起身看着眼前的一幕。
“蔺漾”拿刀刺进逃跑者的后背，黑影呆滞一下，随后瘫软倒地，被水果刀杀死的逃跑者的血流到他的脚边。
时间过去两秒，“蔺漾”从纵欲的模样变成蔺漾的样貌，那道黑影越来越淡，似乎被风轻轻一吹就会消散。
眨眼间画面一转，马安穿着军装，后背背枪赶赴战场，敌人进攻他避让，炮弹袭来他拿战友当盾牌。
硝烟味越重，马安那条左腿越烂，发臭，比战死的那些尸体的味道更难闻。
马安最后一场战役，他原本会死，死在一颗枪子下，万万没想到，一个年轻的士兵赶来，他躲在士兵身后，他躲过了，士兵被击中喉咙。
接着马安获得功勋，请辞回到家乡开起了马场。
但血液在他脸上炸开的噩梦却不止息循环播放，马安两条腿都没了，还想着逃跑。
直到最后，他还在梦里呢喃。
“活着，我得，活下去。”
接着是张大奕的梦境，他是个干杂活混帮派的街头仔。
混的第二年就染上了赌博，为了还债去酒吧当陪酒，为了赌去卖血卖精。
然后是年乐乐，她是学校里的年级第一，她妈妈是学校的副主任。
年乐乐受尽来自妈妈的压力，便喜欢在学校纠集小团体霸凌同学。
妈妈是个赚钱的好手，开了家辅导班，知道的同学必须去，不去就会被集体霸凌。
他们的故事很简单。
夏起想，比他的要简单一点。
不过等了许久，一直停留在年乐乐拽着小桃披肩长发把人提起来的画面不动。
这些梦里没有程潇潇。
再次睁开眼他就和程潇潇疲倦的黑眸对视上，她狼狈地摇头，似乎想让自己清醒，嘴巴动了动，没力气出声。
夏起看着她，笑道：“是想问我去哪儿了吗？”
程潇潇脸色苍白。
夏起：“其实你们做梦是因为来到了镜外世界，嗯……准确来讲，是因为我，不离开镜子的你们应该只会死在梦里的那几个客人手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死在回忆里。”
“你、是对的。”程潇潇声音艰涩虚弱，“我应该受到这种……惩罚。”她咧开难看的笑容，“我现在，心里好受多了。”
夏起浅灰眼眸注视着她：“便利店的任务还做吗？”
“……”程潇潇心内升腾起讶异，慢慢眨眼，身体没力气支撑说太多话，她便用眼神表达自己的疑惑。
夏起：“第五天找到店长结工资。”
店长？
夏起含笑的眼眸里满是她：“我帮你找，我大概了解我的定位……”
程潇潇茫然若失，双眼半阖快要再次昏厥的模样。
“……一个无罪的人。”夏起那嗓音清冽却充满调笑意味的声音渐淡渐远，“希望我这次没选错路吧。”
……
之前他想离开便利店，现在他必须穿过大火进到便利店。
他伸手试探，灼烧的温度和呛人的黑烟，断定是普通的火，只是有奇怪的东西把火隔开，短时间内烧不到圈内的五个人。
浓烟扑到脚边，离便利店大门只有十五米，却恍若隔着无法跨越的岩浆海浪。
他长腿迈出火圈，踏进燃烧的大火。
【嘀嘀。】
【守则者「夏起」确认死亡。】
冰冷的机械音打断噩梦，火圈内的五个人呆愣地睁开眼，意识残存在噩梦，身体感官留在平静地便利店里，可瞳孔中什么都没有，只有漫天大火。
他们互相对视，突然，张大奕黑炭般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火圈外。
那里站着的五个客人，一步一步走近他们。
【嘀滋——滋滋——】
【守则者「夏起」违反……】
【违反规则施行滋——惩戒——滋滋——】
【滋——无法监测……】
东都商厦原本是最值得期待的建筑，它建立于高速发展阶段的1974年。
工头贪污钱财，劣材搭建。
老板爱惜羽毛，杀人填井。
歌姬为了脸面，宣扬好名。
保安胆小怕事，关门跑路。
学生为虎作伥，拿钱闭嘴。
便利店的店员亲眼目睹，拿本记录。他告知店长，店长反将他囚禁。
这些不同身份的人，起于钞票聚在便利店里，想从店员口中得知记录罪证的记录本的下落，最无辜的店员被逼问致死。
镜中记录本里没有店长和店员，因为记录本是在记录罪行，可惜遗漏了最后的罪犯店长。
犯罪的人在犯罪的时候没有规则。所以，镜外世界洋洋洒洒的十二条规则的约束力极其微小，只有出现“投诉”的时候才会生效，但他们虽然各怀心思，却都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搞坏事。
四天没有投诉，也就没有死亡，导致他们以为夏起的选择是正确的，没有人怀疑真实。
不透光的玻璃大门前，修长的身影抬手捏紧门把，暖橙色的火焰拂过，照出深黑如墨的眼眸和惨白的肤色。
复活的代价是失去理智，和部分情感。
理智会慢慢恢复，情感却不会，每一次经受死亡时的痛苦，夏起就连笑容都维持不住。
他也想不明白自己干什么在这里找罪受。
但他要带走程潇潇。
……
“夏起死了？”蔺漾嘴里的咳嗽快要溢出来，他死死捂住嘴巴，“……这他么是什么地方？”
张大奕没见识过这种场面，裤子一股尿骚味。
马安怕死，但这火圈没给他逃走的空隙。
年乐乐没醒来，像块冰块，化成水流走都无人在意。
“是我们一直在的地方。”程潇潇咽两下口水勉强发出声音。
这幅场景，她觉得他们根本没进去过便利店，只是晕倒后做了一场无人察觉的梦。
“这到底是什么……”蔺漾咬牙，系统屏幕上显示的依旧只有系统赠送的四条规则以及任务和怪谈背景。
他认知里的怪谈，只要不触犯规则就能活下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深陷险境，却没有一条规则出现。
“先、先跑。”程潇潇望望周围，“不能一直在这待着。”
张大奕鼻涕和眼泪混了满脸：“你知道往哪儿跑啊？”
程潇潇：“不知道。”
但她不想坐以待毙，要去找到夏起，就算没有全尸，也要找到一片他的布料。
火越来越大了，他们生存的空间在变小。
不知道为什么会从便利店里出来，也不知道夏起因何而死。
程潇潇看过去，火幕下客人提灯占据位置最小，她想起那两个规则。
他们还有活路——至少还有两次机会，蔺漾说过，规则会隐瞒，但不会欺骗。
她暗暗握拳抬步过去。
贪灯摇晃，一张黄色传单飘下来挡在她面前。
「1、如果路上遇到邻居，必须在三点给拜访的邻居开门。（已失效）
2、每天工作七小时，早上不允许营业。
3、早上一点整准时入睡，睡觉前记得把闹钟关闭。」
“你看到了什么？”
她身后响起蔺漾越来越近的声音。
“已失效……？”程潇潇咬唇，只能求助唯一的老守则者，“你能看见吗？它上面有一条规则失效，而且……感觉跟便利店没有关系。”
蔺漾摇摇头，他什么都没看见，只知道程潇潇气势汹汹向前冲又突然在原地愣住。
尽管程潇潇并不信任蔺漾，如今也只能将上面的规则全部告知他。
虽然前面的两条规则描述简单，最后一条却从来没有出现过，而且听起来……
“陌生。”蔺漾揉搓眉头，“太陌生了，便利店的规则也有关于睡觉的，但这条，更像是在单独嘱咐一个人。
“我还没见过类似这种的规则，还会失效。”
程潇潇：“接下来该怎么办？”她说完想给自己一耳光，刚下定决心要独立思考不依赖他人，转头又开始问。
蔺漾从背包拿出系统补偿给他的道具。
「敲响丧钟：强行破解一次谜题。只可使用1次。
使用方法：在心底默念你的问题吧，它终会给予回答。」
他也是没路可走了，背包里大部分都是攻击道具，只有这个新拿到手还没捂热乎的钟可以用来解密。
铜钟有巴掌大小，捏在手里凑近，嗅到一股锈味。
在启动前，他要先想好他的问题。
问规则？问怎么逃出火圈？问他们到底会不会因为贪灯的规则复活？
还是问夏起因什么而死？
程潇潇的红色指甲油被扣得斑斑点点，她用力摩擦，说道：“不行吗？这张黄色的纸是贪灯给我的……不过很奇怪，我对它没有特别的反应了。”
听到她的话，蔺漾皱眉看向火幕，跟他身形相似的客人纵欲被火光照得摇曳，他看见纵欲依旧会产生抵制心理。
蔺漾握紧铜钟：“要问问你那张纸是什么吗？”
“我？”程潇潇惊愕，“我问吗？”
“对，你问。”
蔺漾随手把铜钟抛给程潇潇，她手忙脚乱地接住。
程潇潇：“是只有一次机会吧……？”
蔺漾闭目，点点头。
她问题是很多，但蔺漾怎么敢把这种一次性道具随便就扔给她来用啊！
“没多少时间了，照火势蔓延的速度，五分钟后我就要跟那几个客人脸贴脸了，我也没力气想问题，随你来，我相信你。”
蔺漾说完往地下一坐。
程潇潇：“……”
说是相信，感觉只是单纯想让她送命。
“我问……”程潇潇深吸一口气，“我问，夏起在哪里？”
蔺漾睁开眼，脸色铁青。他没想到机会就这么用掉了，一个根本没任何意义的问题。
空中浮现一行字。
「他在睡觉。」
“……”
程潇潇低头跟坐着的蔺漾对视，从对方眼中看到不可思议。
“他不是……死了吗？”她只想知道他遗体的位置，这样也能知道他因为什么而死，没预料到会得到这种答案。
凑过来的张大奕和马安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也不敢问，满脸疲倦地蹲在蔺漾旁边。
蔺漾垂头喃喃：“早上一点入睡……关闭闹钟……”
……
“呲……”
便利店玻璃大门软垫蹭过瓷砖，发出令人抓心挠肝的声响。
“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店长搭上夏起的肩膀，“我说，你早上兼职要是不干了，也来便利店干吧？”
“嗯？”夏起歪头，“你是店长？”
“好啊，你小子连我都不认识了！”店长哈哈大笑，重重拍他肩膀。
夏起习惯性躲开触碰，当前熟悉的场景让他摸不着头脑，索性先不问，而是着眼观察。
“今天周日吧？晚上客人少，我先去查查仓库。”
店长没计较他的躲避，自顾自说着越过货架往便利店里面走去。
这里跟民工便利店很像，但却不是。
在夏起印象里，他工作的便利店里必备咖啡机和自助热水，因为附近有栋办公楼。
他不爱费脑子思考太多问题，每次复活后体质都有提升，对事物的感官又弱，做事情不知道累，以至于他经常四处找高薪体力兼职。
搬家到附近公寓后他才开始做便利店店员，选择晚班是因为钱多。店长是个四五十岁的大叔，也就是刚刚那个人，听说也在公寓住，但从来没在上班路上遇见过他。
在夏起的记忆里，他从睡梦中醒来到了陌生的环境，其他守则者们都表现出对他的害怕和警惕，而他却对程潇潇有天然的好感，愿意接触她。
第一个客人是04号胆囊，随后发现马安失踪。
第二个客人是05号伥鬼，随后年乐乐被焚烧。
随后他们突破镜子，在镜外世界度过四天，但守则者们的状态每况愈下，看起来撑不到第五天就会死在他们自己的梦里。
为了搞明白，他便又去动镜子，以至于事情的走向越发扑朔迷离。
……虽然东都商厦的故事跟他没关系，但便利店倒是处处都有店员的身影。
夏起想了半晌，把事情顺着捋歪着捋，怎么都没想明白，视线扫过手下歪七扭八的纸杯，他顺手摆正。
“夏起啊——”店长匆匆忙忙跑出来，那张熟悉的黝黑方正的脸布满惊恐，“仓库里、仓库里……”
他指向身后的那根手指颤抖，慌乱间，身上的绿色围裙打起了褶皱。
“怎么了呢？”夏起垂眸，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压拨弄着纸杯边缘，纸杯杯口扁下去。
“你快去看！”店长吼道，“快去看里面！”
浅灰眼眸慢慢抬起，漫不经心地看着不似人样的店长。
店长全身长满燎烧出的水泡，抬起的手臂坑坑洼洼，他像一只丑陋的被火烧疼的癞蛤蟆趴在地上。
他不是他现实世界的店长，只是一个正在异变的怪物。
怪物让他去仓库。
他偏不去。
“你快去看看啊，快去看看！”店长双手合十，跪下来求他。
夏起笑道：“我为什么要去？店长啊，仓库不归我管。”
店长用哀求的语气质疑道：“你之前都会帮我的，一直会帮我……你是好孩子……夏起，夏起，你不想做好孩子吗？”
“……”
夏起扭头看向玻璃大门外，模糊看不清外面的景色，他心里却一点一点擦干净。
在他九岁的时候，天下暴雨，泥石流翻滚而落压翻校车，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他一个人。
在精神科的任医生接手之前，有几任心理医生和他接触。
他最常听见的话就是，夏起，不要有心理压力，你是个好孩子，没能救下他们不是你的错。
不过那个时候，他像是失去了同理心，并没有对同学们过世感到悲伤或害怕，只有对自己复活的好奇。
从回忆中抽出，浅灰眼眸淡淡扫过地下扭曲的人体，真正的店长不会说出这些话，知道这段往事的人屈指可数。
在这种地方，是谁能精准地用针扎到他的痛处呢？
“是我自己。”夏起笑，“便利店是我的梦啊。”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七小时便利店（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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