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楼》古今月

17、美梦（七）

　　冯司饰表情自然：“不过我听说，圣人近来入眠时间越来越长。圣人一向勤政，最近却日落而息，晨起时间也愈发晚了。甘露殿伺候的宫人都很奇怪，私下相传，我才听到了。”

　　她露出一丝疑惑，“都说圣人是因为过于疲惫，可我看圣人脸色却日益红润，说话也中气十足，脚步稳健。黄内侍还十分高兴，说圣人感觉年轻许多。”

　　可以看出冯司饰消息比刘司膳灵通许多，刘司膳只知道自己手下的事情，她却能从很多人口中得到讯息。

　　玉娘斟酌思量：“还有别的吗？”

　　冯司饰摇头：“我就知道这些。”

　　下一个进来的是吴司设，她是个美人，弱柳扶风，此刻的气质却将她的美硬硬折损三分。她一进门便左右张望，眼珠子乱窜，好似受惊过度。

　　玉娘想到方才听说的传闻，据说皇帝有意纳吴司设为嫔妃，这才令她日日伴驾。

　　“我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去问外面的金吾卫，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一坐下就连连摆手。

　　“你不用紧张，我只是想知道最近圣上不同寻常的地方，譬如以前喜欢熏香，近日突然不用了。”玉娘微笑，“你也知道此事迫在眉睫，要真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这些近身服侍的都要……”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有些事金吾卫没法解决，但是我们可以。你现在不说，有可能就再也没机会了。”

　　吴司设一悚，咽了口唾沫，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我和你说，你千万别告诉别人。”她几乎是用气音出声，“我看见鬼了！”

　　“什么？！”

　　玉娘还没说什么，太微门人跳了起来，她双眼一瞪，目光锐利，对方顿时讪讪坐下。

　　“不用紧张，什么样的鬼，你慢慢说。”

　　在轻柔的声音中，吴司设放松下来，依旧神神叨叨：“以前我并不能近身服侍圣人，也就半个月之前开始。服侍了三四日后，有一天午后，圣人歇息，命我在帷帐外候着。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我听到内室有声音，以为圣人起了，便隔着帷帐询问，奇怪的是，并没有人回应我，可我明明听到说话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里面安静下来，圣人没过多久就醒了，我也没放在心上。可是一连三天都发生这种情况，我旁敲侧击地询问其他守夜的宫人，没有一个听到声音。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再次听到声音的时候，我大着胆子掀开一条缝，发现圣人笑着坐在矮几后。我正纳闷圣人何时起身，怎么不叫我，右侧突然飘来一个穿着绫裙的背影，长发如瀑。那日圣人并没宣嫔妃侍寝，我也一直守在门口，何时有人进去的呢？”

　　“那背影虽然纤细，扭动起来却很僵硬，根本不像会跳舞的样子。怪异的是，圣人竟然看着她的舞姿极为愉悦，甚至鼓掌伴奏。这场景实在太诡异了，我屏住呼吸时，那道背影咯咯笑着转过身来，青天白日之下，我看的再清楚不过，她的脸肿胀发紫，眼珠都凸了出来，嘴唇红得像喝了人血似的。我们俩对视的那刻，她依旧在笑，嘴唇一开一合，冲着我说：来呀。”

　　“我当时连呼吸都忘了，本该尖叫出声，可是我硬是蹑手蹑脚放下帷帐，闭上眼靠在支柱上一动不动。直到圣人醒了唤我，我才动了起来。”

　　“圣人刚从床上起来，容光焕发，心情极好。我试探地问圣人睡得好吗，他说睡的很好，还做了好梦。我再也不敢多问，也不敢找别人说。圣人陷入睡眠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直到七日之前，没有醒来。”

　　屋中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听着吴司设的叙述，青天白日撞鬼，还在宫中作祟，这鬼道行极高。

　　吴司设一把抓住玉娘的手：“我不敢说，什么都不敢说。我怕他们把我当疯子抓起来，也怕那个鬼，她发现我了！”

　　她神色疯癫，说到后面已然带着哭腔：“你一定要救救我，道长，好恐怖……”

　　“放心，说出来就好，你不会有事。”玉娘回握住她冰冷的双手，宽慰道，“对了，我在圣上的床几上看到一个破口的琉璃碗，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吴司设短暂地茫然一瞬：“那个碗是灵妃生前最喜欢的摆件，宫女打破以后，被圣人下令处死了。但是圣人一直留着，谁都不能动。”

　　说完又恢复了神经质的状态，哆嗦着说：“真的，我会不会死……”她嘴唇苍白，双眼大睁，晕了过去。玉娘扶着她的后背放下，按压几处穴位。

　　齐参然和角落的谭七同时起身，齐参然大喝一声：“不好！”

　　齐参然冲了出去，谭七掷出道符，一阵烟盘旋后消失在原地。太微门人犹在发怔：“怎么了？”

　　玉娘看他们一眼：“于道友布的阵法不顶事吧。”

　　几人恍然大悟，一拍大腿：“何止啊，恐怕要遭受反噬，不知道那鬼究竟有多厉害哇。”他们也旋风一般刮了出门。

　　眼见他们都慌慌张张，外面的青柳连通几名女官也惊惶不已，只能抓住最末的玉娘问道：“道长，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外面还有等待问询的一名内侍，玉娘站在台阶上审视：“你是小鱼？”

　　小内侍赶忙扶正帽子：“奴才正是小鱼。”

　　“好，我就问你一句话，皇帝最爱的吃食是什么？”

　　小鱼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问题，玉娘尖锐的目光叫他没有思考时间，他眼珠子左瞥一下，右瞥一下，“圣人原先爱吃蟹黄虾盅，最近最喜欢炙烤羊肉，还是奴才吩咐膳房做了一回后，圣人只吃一口便喜欢上了，不过也多亏了刘司膳提点…奴才们还纳闷怎么口味变化这么大，几乎每天都要……”一副邀功的语气。

　　“好了。”玉娘打断他，“吴司设晕过去了，你们照看一下，我现在去甘露殿。”

　　她意味深长地说：“成败在此一举，你们可以候着了。”

　　吴何阳进宫查探情况，正在甘露殿的院子中与黄内侍说话。

　　“你说紫微道的于道长找到病根，正在里面施法？”他有些遗憾，丝毫没表现出来，“那究竟是为什么？”

　　黄内侍着急得将手中的拂尘倒来倒去，焦急回道：“说是误食某种致幻药物，摆个阵就好了。”

　　“这么简单？！”吴何阳愕然。

　　听闻此言，黄内侍如遇知己，扭过脸说：“小王爷也这么觉得？”他纳闷道，“要是这么简单，之前那么多御医游医什么的，怎么都没诊出来……”

　　吴何阳不好下紫微道的面子，尤其在他也引荐了术士的情况下。他含糊道：“或许与医术上的致幻物不同，只有道长们才能诊出来。”

　　话音刚落，面前骤然闪现人影，一道烟雾过后，谭七立在殿门前。背着四尺有余的包袱，他将伏龙剑也放置其中，剑柄露在外面。他反手握住剑柄，蓄势待发。

　　孟禅率先嚷嚷开：“你这是干嘛，影响了施功，圣上的身体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待得起吗？”这次他学聪明了，还知道扯出皇帝这面大旗。

　　齐参然一跃而进，恰好落到吴何阳旁边，她抽出腰间软鞭，冷声道：“坏了，还是来晚一步。”

　　吴何阳惊惧未平，“什么来晚一步？”

　　太微门几人气喘吁吁赶到，身后跟着跑得更慢的玉娘，她来不及喘气，大吼道：“快开门！”

　　“开什么门！”钱一宁瞪圆了眼，“你们不能因为技不如人就捣乱吧！”

　　严令眯眼挡住众人：“要开门打断施功，就从我严某人身上踏过去。”

　　太微门几人终于喘匀了气，“不是，你们误会了，现在情况紧急，快点开门，事情没那么简单！不是药物的问题。”

　　天幕突然漆黑，周边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吟唱，声音刺耳，仿佛剐在人的骨头上一样，其中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来呀——来呀——”

　　谭七动动手指，甘露殿的殿门被冲击开，碎渣飞到几尺之外，随着飞出来的还有两个人，卢诚口吐鲜血，被重重掴到石板地上，于小寒好似刚从昏迷之中苏醒，脸色苍白，目光茫然。

　　钱一宁大喊：“怎么了！”他奔到于小寒身旁蹲下，撑在他身后，环顾左右，“不会是你们搞的鬼吧。”

　　太微门几人有口难辩，玉娘几个根本是懒得说。

　　头顶的天迅速黑了下来，已经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玉娘功力低微，双目不能视物，突觉带手串的手腕被人拉住，心下一惊，刚想挣扎，听到熟悉的声音：“是我。”

　　不知何时，谭七到了她身旁。

　　浓重的黑暗中，哭号尖叫声不绝于耳。

　　“你踩着我脚了！”

　　“哎呦，谁拽我头发。”

　　“谁打我脸？！”

　　“你这老道，是不是以为我怕你！”

　　吴何阳最怕黑暗，从小到大这都意味着下一刻就会有厉鬼现身。他照着以往的经验，一手握住腰间平安符，一手向前探索。

　　在空中摸索半晌，终于抓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像是谁的辫子，可仔细摩挲又不像头发的质地。“辫子”动了动，被扯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