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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暗香乱涌芳华不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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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大概又盲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才终于走出那条荒废的小路,转进了熟悉的正院中。
肖骐找来一个小厮带路,小厮告知他们莫管家正在侧厅迎客,便将二人带到了侧院偏厅等候莫管家。
小厮端来茶果供二人食用,便应声退下了。
楚燿喝了茶,将偏厅里外观察了个遍,才坐下歇息。可坐下不到一刻,他又起身走到院外。
“二郎,你去哪里啊?”肖骐正专心吃着凉果,眼角瞥到楚燿向外面走去,端着凉果也跟了上去。
院子里开满了鲜艳多姿的鲜花,叫的上名的名花,无人认识的野花,都在这院里肆意绽放自己的美丽,尽情释放它们的香艳。
风袭来,卷起满院花香落在楚燿身上。
然而,在这群姿容妩媚的百花之中,一抹紫色身影,撞进了楚燿的瞳孔之中。
那身影蹲在花丛中,双肩微微颤动,发髻上简单的头饰也跟着一摇一摆。定睛看去,隐于发间的是一支翡翠流珠发簪,珠身通体墨绿,在瑰丽多彩的百花中,竟耀眼的让人移不开眼。
楚燿轻步向她靠近,深怕打扰了这份宁静。
那身影似是察觉到有人走来,背影一僵,缓缓转过头来。
二人目光一撞,楚燿下意识退了半步,身后跟上来的肖骐更是啊的一声叫唤起来:“鬼啊!”
这身影,正是寿宴那日楚燿撞到的紫衣少女,莫管家的女儿,春杏。
肖骐的这一声惊叫,吓得春杏滚到墙角下缩了起来,脑袋埋在双膝中,身子微微发着抖。抖动间,她抬眼了偷偷瞄了楚燿几下,眼里一片又羡又喜,可一看到肖骐,她又惊得缩回龟壳中,怎么也不肯出来了。
肖骐:“……?”
楚燿瞧她这可怜样,难得起了恻隐之心,转头就将身后的“罪魁祸首”骂了一遍:“作死啊你!叫什么叫,大惊小怪的,信不信我把你眼睛给缝起来!”
这下轮到肖骐躲到墙角瑟瑟发抖了。
楚燿向她走近了两步,蹲下身来,温声道:“别怕,没人会伤害你的。”
春杏埋在膝中的脑袋甩得比拨浪鼓还要晃。
楚燿又悄悄挪了挪脚,直到二人距离不到一臂之遥。他伸出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终于抚在了她的头顶。
春杏浑身一震,蓦地抬起眼,对上了楚燿那双柔中带笑的眸子。她呆了呆,才慢慢将头抬起,对着楚燿涩涩一笑,又缓缓将手伸出,摊开。
手心里,躺着一朵洁白娇嫩的小花,飘散着淡淡的怡人清香。
楚燿看了看她,不太明白她是何意,又怕再惊了她,只好再扯出一丝微笑,试探性问道:“这是,给我的吗?”
春杏窄小的双眼闪着柔光,摇摇头,道:“花,死了。埋它。”
楚燿面上晃过一丝尴尬:“……”好吧,是他自作多情了。
然,这短短的五个字,却是将眼前这个有着丑陋面容女子的心生生剖开来,住在里面的,应当是一个如花似玉般的纯善少女。
楚燿这才注意到,在他脚下不远处,有一把手持的小铁锹,铁锹旁有一个刚挖好的小土坑。他看着这个土坑,莫名的想笑,心想道:“这院子里少说也有上百朵花,若是每枯萎一朵,就要挖一个坑埋葬,那得浪费多少时间啊?这姑娘真是傻。”
一想到傻,楚燿才想起莫二爷的话“她…这里有问题。”
楚燿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一丝怜悯,心底也不免暗暗嘲笑道:“也是,也只有傻子才有这么多闲工夫。”
“若不是傻的话,又有谁会去做这种事。”
可当他看到小土坑左右有无数个小土坳时,他却笑不出来了。
百花争艳人人赏色,可待残花落尽,又有谁再看她一眼?她也曾是“天之娇花”、“国色天香”,可到头来,也只落得个“化作春泥更护花”的美叹,连一个体面的欢送也无法拥有。
楚燿不敢再乱想。
他默默地拿起铁锹,做了一件令肖骐大跌眼睛的事。
“二郎?你,你这是?”要干嘛?
肖骐嘴巴微张,震惊得连话都讲不清楚,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看着楚燿将白花放进坑里,埋上土,最后再十分郑重地鞠了三个躬,才转身回到春杏身旁,将她从墙角拉上来。
肖骐:“……”这,这,这,这是什么一个情况啊?!
这旁,原就对楚燿心生羡慕的春杏彻底放下了对他的戒备。她扑扑身上灰土,羞羞一笑道:“哥哥,你真是个温柔的好人。”
楚燿也面露微笑,只是心底对“温柔的好人”这个词却是不敢恭维。不过,他也并没有表现出对此嗤之以鼻。
倒是一旁的肖骐在听了春杏的话后,倒吸一口凉气,惊恐地望着一反常态的楚燿和神经兮兮的春杏,暗道:“二郎是好人没错,可这温柔……好吧,可能他真的要瞎了…”
春杏没有看到肖骐的神情,于是又大胆的接着说道:“哥哥,你是我见过最美的人,最美的好人。”
楚燿不想再听她重复好人这个词,他指了指那堆土坳,问道:“你还要葬花吗?”
春杏却摇了摇头道:“爹爹说了,根生枝,枝生花,花开百日,落地生根,生生不息。我不能把所有花都埋了,不然她们就不能生生不息了。”
楚燿:“是吗…你爹爹说得很对。”
春杏听他夸自家爹爹,也笑得灿烂如花。
可一刻,她沉下脸,拉着楚燿躲到墙角下,看了几眼四周,见肖骐奇怪看着她,她又拉着楚燿再往里面靠了靠,直至隐到阴暗之下,她才以一种古怪而低沉的嗓音说道:“好人哥哥,我们这里有怪物!”
楚燿奇道:“怪物?什么怪物?长什么样子的?你见过?”
楚燿一连抛了好几个问题,春杏愣了愣,眼中出现一丝茫然,不知该如何答他,索性又自顾自的说道:“好人哥哥,你这么美,要小心。”
楚燿正在咀嚼她话中的意思,只听见她又阴声阴气地说:“怪物,专吃美人!”
这么一说,可把楚燿的好奇心都激了起来,他继续诱问道:“你,见过那怪物吗?”
春杏似是想起什么似的,浑身打了一个冷颤,将细细的瞳孔睁到最大,点点头,掐着嗓子道:“我见过,怪物!”
“可怕的怪物!”她双手握拳,心口因激动而不停起伏着,声音中更是带着惊恐十分的颤意。
楚燿伸手拍拍她的后背,安抚道:“没事了,春杏,他不会再欺负你了。告诉我,怪物是谁?我帮你打的他满地找牙!”
春杏在他的抚慰下渐渐平静下来,喘了几口大气后,才道:“怪物就是,就是大!”
“春杏!”
一道唤声横插而入。
“你这丫头又在做甚么!?”
花丛中三人闻声回头一看,不远处站着的正是迎完客人的莫管家。
春杏一见到莫管家,面上一阵失色。她赶忙捡起小铁锹,在楚燿二人还未反应过来时,提起裙摆便跑了。
楚燿一头疑惑看着前方急奔的背影:“…?”
可跑了一会,她又刹住脚,往回跑了回来,猛地一把抓起楚燿双手,提着一口气快速说道:“好人哥哥,快离开这里!离开莫府!”
一说完,又急奔而去。
“春杏,你这丫头跑什么跑!”
莫管家迈着快步走到花丛时,春杏的身影早就消失的没有踪影。
楚燿被春杏的一惊一乍弄的着实迷惑,又被莫管家的突然出现搅乱了他的计划而感到怨愤。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重要时刻才来。”气煞他也。
莫管家则略带歉意对楚燿赔笑道:“楚二公子,实在抱歉,春杏这丫头整日疯疯癫癫的,如果有什么冒犯之处,还望二公子你不要跟她计较才是。”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楚燿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再说春杏也并没有冒犯他,反而是他惊扰了她的葬花之礼。无论怎么说,他确实也不该对她的父亲产生怨愤才是。
可春杏一见到自己的父亲就跑路,实在让他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莫二爷说的对她极好的那些话,都是莫管家做的表面功夫而已?
楚燿索性跟着他的话走,佯装微怒,严声道:“莫管家,你可要好好管好她了。幸好她今日遇到的人是我,若是换作他人,怕是免不了一顿骂了。”
莫管家连连拱手道:“多谢楚二公子不怪之恩,我定会好好说说她的。”
楚燿:“可我看她一见你就跑,你又如何与她去说?”
莫管家唉了一声,面上带着微微的疲惫,摆手道:“这丫头最近越来越过分了,熬好的药给她喝,她竟然偷偷拿去倒了!后来我只好亲自看着她喝下去,这样几次后,她一见到我就躲,躲着不肯出来吃药。”
“你说,不吃药怎么行啊,这病哪天才能有好转啊。”
“明明以前就是个那么水灵灵的一个丫头…”
楚燿听到他说“吃药”,心中迷惑霍然消除,低声喃喃道:“哦~原来如此,还以为她背地里被虐待呢。不过,莫管家看样子也不像那种两面三刀的人。”
“楚二公子,你说什么?”莫管家话说到一半,便听见他低声说着什么原来如此,可后面太过于小声,他也听的不太清晰。
“没,没有。你继续说。”楚燿心虚道。
莫管家摇摇头,摆摆手,道:“唉,不说了,不说了。我还要去逮那丫头回来喝药呢。楚二公子,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便先去了。”
楚燿目送着莫管家走远,回身转向另一个方向准备离开。
肖骐跟在他身后,叫了句二郎便没话了。
楚燿回头看了他一眼:“干嘛?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肖骐愣了半响,憋出一句:“二郎,你不是说要跟莫管家和莫老爷辞别吗?”
楚燿停下脚步,瞅了眼肖骐,淡淡道:“然后呢?”
肖骐一时哑口无言,含含糊糊道:“那个…二郎,我们方才走可那么久的冤枉路不就是为了找莫管家吗?可他刚刚就在我们面前啊,你为何……”
楚燿敷衍地回了他一声,继续走着。过了一会,他才自言自语道:“听说这里有一家桂花糕很好吃…”
“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吃吧。”
“好,就这么决定了,吃完桂花糕,过两天再走。”
肖骐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楚燿说吃就吃,半路抓来个过路的小厮带路找来仲叔让他架着那驾残旧的马车颠颠簸簸前往寻找美食之路。
楚燿坐着马车在外游荡了半日也没有找到那家小食店,要不是天色渐晚被肖骐催着回莫府,他还想再兜个几圈,说不定兜着兜着就能找到了呢?
是而,回莫府途中楚燿一路都摆着“别惹老子,老子打死你”的一副阴沉表情。
肖骐则将自己蜷成一坨,缩在角落。
昏暗的街道上只有几盏暗黄的油灯,白日里略显冷清的长街此刻更显得寥落。
夜空上的明月也被蒙上一层迷雾,昏昏暗暗,四下静的只有马蹄嘚嘚的声音。
亥时一刻刚过,楚燿等人也回到了莫府。
晚饭时间早已过去,几人皆是饥肠辘辘,肖骐更是跟丢了魂一样,软成一滩烂泥。即使如此,在楚燿眼神的威逼下,他还是卷起袖子,摸进膳房,准备大显厨艺。
肖骐在膳房里大战了半天后,端出一大盆清水挂面,喜滋滋道:“二郎,可以吃面啦。咦?仲叔勒?”
楚燿看着寡淡无味的面条上面浮着几片绿绿的不明物体,一脸嫌弃道:“他说他一把老骨头等不住了,先回去睡了。”
肖骐面露一丝遗憾道:“那真是可惜了,尝不到我的拿手好面了。不过没有关系,下次有机会再煮给他吃吧,也当是答谢今日他老人家对我们的照顾啦。”
“你别祸祸人家的胃就算是对他的感谢了。”楚燿心里想着。在他看到肖骐端出来的这盆东西时,他心想饿着就饿着,反正饿一顿也不会死的,回洗洗睡觉吧?现在看来,宋仲真是有先见之明。
楚燿从台阶上站起,嘴唇动了动,正想开口,只见肖骐一脸兴奋看着他,刚到嘴边的绝情拒绝话又变成了:“笑什么笑!还不快端回房去,吃面!”
肖骐得令,笑道:“说的也是哦,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盆中挂面飘散着淡淡的香气,在昏暗深夜中,尤为勾人食欲。
楚燿脚步不由的慢慢加快起来。
他们的住所离膳房不到半里,可这短短的路程,竟好似走不到尽头一般。
前路油灯越燃越暗,方才还有火光照明的小道一下变得阴暗起来。
夜风呼呼,挂面的热气也在渐渐消散。
忽然,前方黑暗中传来一声细微的呼吸声。
楚燿身子一僵,脚下动作立即停了下来。
肖骐来不及刹住脚步,险些撞上楚燿,盆中热汤随着动作来回滚动,洒了一地。
他定了定脚步,捧好面盆,疑声问道:“二郎,怎么不走了?”白日里,他清透的嗓音如鸟儿歌唱,可在黑夜中,他刻意放低的声音却透着一股森森然的鬼魅感。
楚燿身后毛孔猛地一下全部打开,他回过身,作了一个禁声的动作,压低嗓子道了一句:“别出声,前面有人!”
肖骐一听他这句话,手当下就抖了起来,颤着声道:“二,二郎...你,你,你别吓我啊....”
然而,他话刚落音,前方的呼吸声转为一声急促的惊呼,随即一阵枝叶抖动,簌簌声在黑暗中响起。
楚燿连退几步,低声喝道:“是谁?”
那方簌簌声转化成急乱的脚步声,隐约夹杂着枯枝断裂的声音,有什么人或是其他东西正蹋碎枝叶狂奔而来。
楚燿又一声低喝:“谁在哪里?出来!别给我装神弄鬼!”
话落音,一个倩影跌跌撞撞冲开夜雾,在暗夜中慢慢显露出她的真容。
只见她一双细脚裸露在夜中,脚下是斑斑点点的红褐色液体,有些是残留已久的,有些或许是方才枯枝划伤的,可她并没有被此影响,脚下速度依然飞快,奈何身上孱弱,距离楚燿五步开外,她一个趔趄,扑倒在楚燿主仆面前。
她缓缓抬起头来,弱弱吟了一声:“...救我。”
楚燿和肖骐当场惊愣住了。
因为她的出场方式太过于隆重。
但更多的,是因为她的面容。
一身青衣残皱不堪,满头青丝如枯草,双眼凹陷,面青唇白,怕是女鬼都比她像个人吧?
微弱的呼救声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比之前多了几分急切和哀求:“救,救我。求求你...”
楚燿飘走的神魂在这一声求救中又飘了回来,他定了定心神,伸手将她扶起,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是莫府的人?”
女子全身的重量都靠这双手支撑着,她仰高死灰般的双目与楚燿对视,瞳孔中闪起一抹与她枯槁面容格格不入的希冀之光,她重重地呼吸着夜露的湿气,待神情放松了半分后,她才艰涩地开口道:“...公子,救我。”
“离开,这里。”
“快。”
女子反反复复的重复着这几个字,楚燿还想问些什么,可还未来得及开口,她的身子突然一震,五官急剧扭曲,目中那一点点光点瞬间熄灭,转而变成无尽的恐惧。
她的瞳孔睁得巨大。
不远处,几缕火光在她双眼中绽放开来,将黑暗彻底点燃。
也将她又拉入无间地狱。
女子如冰柱般僵硬了须臾。随后,她甩开楚燿的手,拔腿就要逃离此地。
可就在她越过楚燿身旁时,手上传来一股拉扯,她瞪着如恶鬼般的青目,额头青筋全部暴起,嘴里发出一种令人心寒的嘶嚎:“放开我!放开我!!”
楚燿紧紧钳住她的手腕:“别走,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而另一边,火光循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