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纨绔》自来水后

233、父与子妄论赎与罪1

　　七月的傍晚，依然燥热。

　　天边云霞仿佛被火烧了一样，热辣辣地挂在山峰尖尖，把一整片山的树木也染得通红。

　　楚燿从静园出来后，并没有直接回去思苑，而是抱着木匣子漫无目的地闲晃。

　　他不敢回去，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颜尘。

　　出来前，颜尘还在小厨房捣鼓他的樱桃冰饮，说是要等他回去让他喝上可口冰凉的冷饮。

　　可如今，他哪还喝得下去？

　　只怕那甜蜜的樱桃饮一进他的嘴里，他就要止不住地哭出声来。

　　“颜尘……”

　　嘴边喃着他的名字，心头又是一酸。

　　七年，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一封一封得不到任何回应的信？

　　他怨吗？他恨吗？他有过放弃的想法吗？

　　楚燿不敢再想，狠地一拳捶了捶揪痛的心口，感受着迟钝的痛感，忍不住又想起来，如若换作是他，他恐怕不用一年，就放弃了吧？

　　毕竟，这可是七年啊！

　　两千又五百多天，一天又一天，他的心在期盼中失望，在失望中漠然。到现下，他仅剩的那一点点情意，到底是真心多一些，还是执念多一些呢？

　　楚燿真的不敢想!

　　从看了那些信后，他除了气楚昂之外，更多的是，慌乱占据了他大部分的情绪。

　　七年，七年，七年，有多少情多少爱能在日复一日的空等之后还能保持不变的心动？

　　世上凡人千千万，有多少人能做到？甚至坚定不移？

　　颜尘会是那个人吗？

　　口中漫起一股腥涩，牙齿咬破了内唇，微微的刺痛正在一点一点地瓦解他的自信，“世上那么多人，我凭什么认为那个特别的人就是为我存在？”

　　即使是半瞬的念头，他也不敢再面对颜尘。因为他想要的，是全心全意，一世一双人，而不是执念下的纠缠不休。

　　暮色映在他的瞳孔里，四下飘晃着暗昧不清的虚影，如他的心一般，摇来摆去，复杂不安。

　　青鸟飞来，划过平静的池面，掠起一圈圈涟漪，向外无限延伸。他抬眼望着远处归家的飞鸟，喃喃自语：“颜尘，那些日子里，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想什么啊？”

　　背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转身一看，“肖骐！”

　　“嗳～”肖骐笑嘻嘻凑上去，道：“二郎，你在这里做什么？……咦，你手上怎么有个木匣子？”

　　楚燿微不可查地紧了紧木匣，道：“你能不能不要每次突然就出现在我身后？”

　　肖骐无辜道：“我没有突然啊。我刚才唤了你几声呢，是你不理我……”

　　楚燿扭过头，往池边一坐，道：“没事别烦我，滚吧。”

　　“有事有事！”肖骐随其坐下，一脸激动道：“二郎，听说宗主找你啊？”

　　楚燿不想和他讨论这个问题，故不作声。

　　肖骐看不见他的脸色，遂又追问：“二郎，宗主找你做什么呀？”

　　“你怎么这么多事？”楚燿没好气道。

　　“这怎么能叫多事呢？”肖骐往他身旁挨了挨，道：“宗主好不易找你一次，你有没有好好跟他说话啊？”

　　楚燿心想：“还好好说话？要不是看在他生他养他的份上，他当下就……罢了！”

　　面色又是一沉。

　　肖骐坐得近了，这下终于看见他的臭脸，“二郎，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你，不会又跟宗主吵架了吧？”

　　楚燿怒声驳道：“谁吃饱撑的要跟他吵？明明是他……”他顿了顿，道：“算了，别提了！”

　　他这副欲说不说的样子肖骐哪能放得下心来，只得语重心长劝道：“二郎啊，你不要每次跟宗主讲话就板着一张脸，父子之间，有矛盾，有分歧那都是正常的，睡一觉就过去了，你说是不是？”

　　楚燿沉默不语。

　　肖骐宽慰道：“宗主事务繁忙，不像是普通人家的父亲那样可以时常与你见面说话，不过我知道，宗主肯定是关心你，爱护你的。”

　　楚燿轻轻嗤了一声，眉眼间的戾气也消散了些许。

　　肖骐见他面色略有好转，再接再厉道：“你看，宗主就算再忙，他也很担心你的身子。之前后厨每天拿来的炖汤就是宗主吩咐做的。”

　　楚燿半信半疑道：“真的？”

　　肖骐：“二郎，我怎么会骗你呢。”

　　楚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这可很难说。”

　　肖骐连忙呵笑了两声蒙混过关，又将话题转了回来：“绝对是真的，杨师傅亲口和我说的，其实宗主做的还不止炖汤这一事呢。记得有一次家宴，你无意间提了一嘴青城芍药最为好看，只可惜千金难求。不过几日，不就送来了一批青城芍药来咱苑吗？”

　　楚燿回想一下，道：“是有这件事，怎么了？”

　　肖骐道：“后来我一打听，才知道这芍药就是宗主派人去寻回来的！”

　　楚燿心头一动，道：“我一直以为是大哥寻来送我的。可是，这么重要的事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肖骐解释道：“我是怕二郎你为了跟宗主怄气会糟蹋这些来之不易的花，所以才没说的。”

　　楚燿气道：“我是那种会随便迁怒旁的东西的人吗！”

　　肖骐意味深长地瞅着他。

　　楚燿抬手就想给他一巴掌，扬到半空，又愤愤放了下来，严声道：“以后这种事一定要告诉我，听到没有？”

　　肖骐连连点头应是。

　　楚燿肚子无处发泄的火气终于消了大半，脸色也好了许多。

　　肖骐一鼓作气继续道：“还有啊，二郎你的‘病’宗主一直都放在心上，之前进进出出的那么多的名医大夫，可都是宗主费尽心思才找来，虽然他们的医术对二郎你的‘病’没有多大用处，可这些都是宗主的心呐！幸好天公垂怜宗主的爱子之心，给我们赐来了涅天境。”

　　楚燿一听到‘涅天境’三个字，脸又冷了下来。

　　奈何肖骐说得正起劲，根本没有留意到他的变化，“找个机会，我们还真的要登门感谢一下涅天境众人。不过呢，最要感谢的还是颜公子，你看颜公子他多紧张二郎你，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颜公子他啊，真是一个值得托……”

　　“别说了！”楚燿突然喝住了他。

　　肖骐吓得一呛，这才注意到他的神情，只见他眼中闪着令人骇怕的寒光，暗叫一声：“我是说错什么了吗？”

　　还未等他想明白，楚燿蓦地起身，捧着木匣子大步离开。

　　“二郎？”肖骐追在他身后，喊道，“二郎！你去哪里？等等我啊~”

　　楚燿猛地一停，转身道：“不准跟上来！”说罢转身就走。

　　眼看他越走越远，肖骐还是抬起脚就要跟上去。

　　楚燿像是料到他不会听话一样，远远地喊了一声：“敢跟上来就打断你的脚！”

　　这下肖骐知道怕了，只呆呆定在原处，咕哝道：“我到底说错哪句话了啊？”

　　暮色渐浓，晚风习习。

　　楚燿抱着木匣子一路疾走，来到一处幽僻的小竹林，已是气喘吁吁。

　　林风簌簌，伴随着他急促的喘气声，让这片不大不小的竹林一时热闹了起来。

　　歇息片刻，楚燿抬起眼，茫然四顾，竹子环圆形而长，中间一块空地，只能容纳六七人，右手旁是杂石几块，左手边则生着一小片野草野花，色彩艳丽，看样子这片竹林确实是一个能让人冷静的地方。

　　楚燿走到杂石旁坐着，手下轻轻抚摸着匣子上玉兰花的纹络。一条又一条深深浅浅的刻痕，经历过漫长的岁月，变得模糊且脆弱。

　　是不是就像他一样？

　　在无数个深夜里，执念如尘一层又一层的蒙盖住他的心，时日一长，连他自己也分不清自己的心意了。

　　颜尘，你喜欢的真的是我吗？还是那个活在你记忆中的我？

　　楚燿抚着匣子，惆怅无限。

　　最后一缕余阳的光芒在他暗暗忧郁时慢慢坠落，四下顿时陷入昏暗。

　　就在这时，竹林外闪过几抹人影，随之有声音响起。

　　“清风，你手脚快点，这边的灯还没有点呢。”

　　“来啦来啦。”

　　嘭地一声巨响，似是什么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

　　“哎哟喂，清风你怎么样了？没摔疼了吧？”

　　“都叫你不要催他拉，他做事一向慢吞吞，一催就要出事，这不，直接给你摔了个五体投地。”

　　“你快别废话了，来帮忙扶扶他。”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说什么对不起，谁会故意摔倒啊。来来来，别磨蹭了，快把等点上吧，这都这么晚了，再不赶紧点上备肖管家知道又该被罚了。”

　　话音落下片响，便有一缕火光穿过竹叶，恰好落在楚燿脸上。不过一会，接二连三的火花亮起，幽暗的竹林终于不再黑暗。

　　几人完成任务后，便匆匆离开了。

　　竹林又恢复了安静。

　　楚燿倚石而靠，抬头望天。夜空上星星几点，月亮还没有露脸，唯见黑压压的云层罩着夜空，看多两眼都觉骇然。

　　夜风吹来，楚燿忽感后背一阵发毛，倏地起身，捧着匣子欲要离开。

　　脚还未迈出，就见一声异响，再仔细一听，原来是猫叫声，很细微，就是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

　　驻足半瞬，楚燿甩了甩头，提步就走。

　　行出十来余步后，那尖尖细细的猫叫声又再响起。这一次，比方才要大声许多。

　　“黑爷？”

　　楚燿试探性唤了两声。

　　“黑爷，是你吗？”

　　黑暗中，那一声声尖锐的叫声不断地冲击着他的大脑。这声音，时而遥远到好似幻听，时而近在咫尺，就像是……

　　楚燿猛地一顿，瞳孔紧缩，彻底僵住了脚。因为他发现，这叫声，竟是从他身上传出来的！

　　恐惧瞬间从脚心爬到了头顶，额前也早已渗出一层冷汗！

　　僵立片刻，楚燿眨了眨眼，转动眼珠子左看右看，除了竹叶随风晃动的影子，别无其他。

　　楚燿咽了咽口水，动动手脚，待僵硬感慢慢缓解之后，他一拢匣子，抬步就跑！

　　跑出没几步，一阵疾风卷来，吹得他抬手一挡。跟着，木匣子哐当一声砸落在地上。

　　楚府，思苑。

　　云霭似火，红得灼眼。

　　肖骐垂头丧脑回到思苑，才刚进门，就撞见了颜尘。

　　“肖骐？”颜尘朝他行来，问道：“你看见思遥人吗？”

　　肖骐便把方才遇见楚燿的事都讲给他听，说完还不忘埋怨两句：“二郎也不知道怎么了，说翻脸就翻脸，我真是冤死了。”

　　颜尘听完后却是一脸忧心神情，“我去找他。”

　　肖骐自顾自道：“可是我也不知道二郎会跑哪里去哦？他走的时候是往寒园方向去的，不过我可以肯定他是不会进去寒园的，不知道会不会去找堂公子？应该也不会，连小姐在。”

　　颜尘淡淡应声：“嗯。”

　　肖骐嘴不停道：“这样吧，颜公子你等我叫上几个人，我们再四处看看。”说完看了他一眼，又道：“但是有句话我要提前跟你说一下，二郎走的时候表情可恐怖了，还威胁我不让我跟着，如果等下找到他，我觉得还是躲着点。”

　　颜尘头一摇，道：“我自己去找他。”

　　“啊？”肖骐看向他，道：“楚府很大的哦，你一个人怎么找呢？”

　　颜尘道：“我会找到他的。”

　　肖骐还在诧异中，颜尘已经走远了。

　　穿廊过院，寻了大概一炷香左右，还是没有看见楚燿的身影。天已经暗了下来，眼下灰蒙蒙一片。

　　不多时，便见前方闪来一抹火光，十几余名婢女仆人拿着火折子匆匆而来。不一会，回廊上的风灯依次亮起。

　　火光一明，众人这才看见站在廊下的颜尘，纷纷行礼，好几名婢女还不忘一边点灯一边抛来媚眼，被领头的丫鬟呵斥一顿，这才收回那一颗躁动的心。

　　颜尘见此处不见楚燿人影，也转了身向另外的方向走去。

　　行走时，身后几名婢女的小声说话传进了他的耳朵。

　　“陂子林今晚是谁负责上灯的？”

　　“好像是清风明月和皓星他们三人。”

　　“哎哟，要死了，那清风不得吓死了？”

　　“这有什么办法，每次上灯清风都找借口不去，这次是没有借口了，就算有借口也不行，肖管家都放话了。”

　　“话说陂子林晚上都不会有人去的，为什么肖管家还是坚持要上灯啊？”

　　“这是老爷下的规定，谁也不能违抗啊。”

　　“所以我问是为什么嘛？”

　　“我怎么知道！那么屁话做什么，想偷懒啊？快点快点！”

　　“陂子林真的闹鬼吗？”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见过。不过听说有人见过，很恐怖的。”

　　“噫~别说了别说了，我害怕。”

　　“害怕你又问！滚！”

　　打闹一番后，几人嘻嘻哈哈推搡着离去了。